第三章 媽媽珍兒

　　離官莊八里地遠，有一個村子叫薛家屯，我姥爺就出生在那里。我姥爺家是貧農(nóng)，姥爺?shù)牡锒际抢蠈嵄痉值那f稼人。姥爺?shù)苄謨蓚€，到了姥爺這輩兒，他弟弟還做了支書，這是后話。
　　姥爺參加了抗日戰(zhàn)爭，一次戰(zhàn)役中打傷了一只眼，由于沒有及時醫(yī)治，那只眼睛就失明了。
　　姥姥和姥爺是在戰(zhàn)爭中認識的，姥姥當時也是抗日積極份子，姥姥叫大雨，和比她小十歲的妹妹小雨，一直是地下通訊員。
　　姥姥和姥爺認識的時候，身邊已經(jīng)帶著一個女孩，這個女孩不是姥姥的孩子，是一個戰(zhàn)友的。那個戰(zhàn)友被日本人追殺，把孩子托付給姥姥，后來就失去了音信。
　　姥姥是帶著那個女孩嫁給我姥爺?shù)?，那個女孩就是我的媽媽。
　　日本人被趕走以后，我姥姥和我姥爺，在我姥爺出生的村子里安了家。后來我媽媽的親生父母，來這兒找過我媽媽。那時候，我媽媽的父母已經(jīng)在省城安了家，但是生活很不穩(wěn)定，就沒有接媽媽走，我媽媽一直就和我姥姥生活在一起。姥姥把她當親女兒一樣看待。
　　我姥姥后來又相繼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最小的那個女兒，也就是我小姨，比我大哥還要小一歲。
　　遠在省城我媽媽的親生父母，也相繼領(lǐng)了五個兒子，一個女兒。這樣的情況下，我媽媽就一直沒有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媽媽只上了三年小學(xué)，不認識幾個字，她總是遺憾無法給親生父母寫信。
　　媽媽和爸爸認識的時候，他們都屬于大齡青年。爸爸是一心想等工作穩(wěn)定了成家，還有就是奶奶的潑辣出名，人家都怕女兒嫁給我爸爸后，會受我奶奶的氣。這些原因是導(dǎo)致爸爸晚婚的因素。
　　姥姥希望媽媽可以回到她親生父母身邊，能在省城找一個合適的對象結(jié)婚，姥姥姥爺還有我媽媽的親生父母，經(jīng)過了多次努力終究沒有如愿，大概我媽媽就是生活在鄉(xiāng)下的命吧。漸漸年齡大了，姥姥只好在鄉(xiāng)下給媽媽找婆家，因此錯過我媽媽在鄉(xiāng)下找對象的最佳時機，等想在鄉(xiāng)下選擇的時候，鄉(xiāng)下的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了。
　　爸爸和媽媽是經(jīng)人介紹的，那時候爸爸和媽媽也都二十四歲了。爸爸已經(jīng)有一份不錯的，工資相對穩(wěn)定的工作。姥姥對爸爸本人和工作都很滿意。當她跑到我們村打聽爸爸為啥那么大了，沒有結(jié)婚的時候，打聽出我奶奶的刁蠻脾氣。姥姥有些后悔了，她怕媽媽受我奶奶的氣，但是我爸爸和我媽媽他們兩個都很愿意，姥姥一時又找不到比爸爸更好的人選，就答應(yīng)了婚事。
　　姥姥念得是老輩兒的理“寧可堂前受氣，也不床前受氣。其實，就是夫妻兩個好，就行了，老人的氣有頭，她遲早會老，夫妻間要在一起一輩子的。
　　姥姥太小看了我奶奶，等我媽媽和我爸爸結(jié)婚以后，無數(shù)事實證明姥姥當初算錯了，她真不該讓我媽媽嫁給我爸爸，因為我媽媽脾氣溫和，為人和善，根本就不是我奶奶的對手。加之我奶奶本來不喜歡我爸爸，更不喜歡我媽媽。我媽媽因此在這個家里受了很多苦。
　　我媽媽結(jié)婚以后，我大舅當了兵，我二舅和我大姨都在讀書，我媽媽生下我大哥的時候，我姥姥又懷上了我小姨。我姥姥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來照顧我媽媽。
　　我大姑結(jié)婚以后，家里沒有了幫手，我奶奶又不想讓我大姑回娘家，怕她的孩子來家里吃飯。我媽媽結(jié)婚后，正好頂替了我大姑的空缺，被我奶奶和小姑指揮來指揮去，儼然就是一個保姆。
　　我媽媽脾氣好，心底善良。在我姥姥家的時候，就照顧弟弟妹妹，什么活都干過，所以來到奶奶家，也并不覺累。一心一意地照顧奶奶和小姑。
　　俗話說的好“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一點都不錯。媽媽的善良勤勞并沒有換來奶奶和小姑的尊重，她們反而變本加厲地欺負媽媽。
　　媽媽懷上大哥以后，奶奶從來沒有給她吃過像樣的飯。那時候條件差，細糧少，粗糧多。每天篦子上都是兩樣的飯食，一種玉米面窩窩或者紅薯面饅頭，另一種是加了細糧的饅頭。媽媽每次吃的都是最差的那種。
　　起初是媽媽要吃的，因為在姥姥家姊妹們多，媽媽都是讓著弟弟妹妹，自己吃最差的食物，按說這是一種美德，尊老愛幼，無可非議。
　　可是，到了奶奶這里，這種美德都變了味道。奶奶和小姑總是吃摻了細糧的饅頭，有時候爸爸從城里帶回來的大米什么的，奶奶都變著法讓小姑吃，有時候還瞞著媽媽。家里養(yǎng)著兩只母雞，下的蛋奶奶都藏起來，偷偷地煮熟和小姑她們吃。
　　媽媽不嘴饞，也不會和奶奶小姑爭嘴吃。媽媽就是感覺她們背著她這么做，讓她心里不好受。她多么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你推我讓的，多好?。?br /> 　　媽媽叫珍兒，每次快要吃飯的時候，奶奶就會喊：“珍兒，去挑一擔水來，甕里水不多了?！?br /> 　　媽媽總會答應(yīng)著說：“好吧，那你們先吃飯吧，別等我?！?br /> 　　媽媽這本來是客套話。奶奶就借坡下驢，等媽媽挑水回來的時候，奶奶和小姑都吃完飯了。篦子上每次都是給媽媽留的窩窩頭，或者紅薯面的饃。
　　媽媽從來不計較這些，能填飽肚子就行了。
　　說起小姑小風(fēng)也不小了，都二十三歲了。小風(fēng)被奶奶嬌慣得像一個大家小姐，手不能拿肩不能扛的。而且小姐脾性大，說一不二。讀了高中就不讀了，在家里呆著吃閑飯，也不學(xué)女紅，也不干農(nóng)活。家里的開銷都是靠爺爺和爸爸掙得錢。
　　這樣的小祖宗，誰家敢要啊！即便小姑長得貌美如花，在那個全國上下還很貧窮的年代，人人都是靠干活吃飯的，誰家養(yǎng)得起這樣的大小姐。所以小姑一直待在家，沒有嫁出去。
　　奶奶又喊了：“珍兒，把衣服洗洗。珍兒，把院子打掃一下。珍兒，這件衣服破了，你補補?！?br /> 　　總之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喊媽媽做。洗衣服、燒火、做飯都要讓媽媽做，就是不讓媽媽看篦子上放啥，鍋里放啥。每次快要吃飯的時候，媽媽都會被支開，等媽媽回來的時候，她們都吃完了，給媽媽剩點，有時候夠吃，有時候不夠吃。
　　小姑喜歡看書，大部分時間，媽媽在忙碌干活的時候。小姑就會搬把椅子，冬天坐在爐子旁邊，夏天坐在樹蔭里看書。奶奶從來都不會責怪小姑。
　　小姑小風(fēng)被奶奶嬌慣得沒大沒小。每次看書看累了，她就會靠在椅子背上，喊道：“珍兒，我渴了，給我倒碗水來?！?br /> 　　媽媽對她那種沒大沒小的稱呼并不稀奇，就端水給她喝。剛嫁過來的時候，媽媽為了家里和睦，每當她喊，媽媽就會端過去。漸漸時間久了，媽媽感覺到她分明就是耍媽媽，根本沒有尊重的意思。后來，就不給她端水了。這讓奶奶很不滿意。
　　每次爸爸回家，奶奶就會把他叫進她們的屋里，說半天媽媽的壞話。
　　爸爸從市里騎車子回家，本來很累了，還要聽奶奶訓(xùn)斥?；氐椒块g自然對媽媽態(tài)度就不好。大部分是訓(xùn)斥媽媽一頓，倒頭就睡，第二天還要趕回市里上班。
　　媽媽自然很委屈，干那么多活，還得不到他們認可。這些委屈只有回姥姥家的時候，說與姥姥聽，姥姥每次都勸媽媽說：“慢慢熬吧，等過幾年黑子和你相處久了，就了解你了。那時候就比現(xiàn)在好了?！?br /> 　　媽媽感覺很迷茫，爸爸經(jīng)常不在家，在家的時候，奶奶和小姑就會掩飾的很好，什么也不讓媽媽干，讓媽媽吃好的。爸爸一走她們都變樣了。想著法子讓媽媽多干活，吃差的。
　　這樣久了，爸爸不知道內(nèi)情，當然會埋怨媽媽，不懂事。媽媽是有苦難言??！
　　媽媽懷了哥哥以后，身體變得越來越笨，整天感覺困乏，干活也沒有精神，這樣奶奶很不滿意，更是變本加厲地在爸爸面前挑唆是非。
　　爸爸不厭其煩，只好提出和奶奶分門另過，這正好合了奶奶的意，她才不愿意等媽媽肚子大了伺候她，然后還要伺候?qū)O子。
　　雖然是這樣，爸爸提出來的分家，奶奶自然要有附加條件，就是爸爸的工資要給奶奶上交一半。奶奶說：“我養(yǎng)你這么大，掙錢了，娶媳婦了，翅膀硬了，就不管我們了，你要給我工資，我不能白養(yǎng)你這么大吧？”
　　爸爸已經(jīng)煩透了，只有奶奶不再每次回家就嘮叨起來沒完沒了，咋都行。就這樣在我媽媽懷孕七個月的時候，奶奶把不能干重活的媽媽分了出去，讓她自己照顧自己，還要分走爸爸一半的工資。這些媽媽都沒有怨言。照顧自己，媽媽還是能做到的。
　　生我大哥的時候，我姥姥從八里地以外的薛家屯，跌著小腳，挺著有了身孕的身子，徒步跑到我家來伺候我媽媽，我媽媽不愿意姥姥跟著受苦，才過八天就讓姥姥回去了，媽媽開始自己做飯，照料孩子，做一些輕的家務(wù)活。
　　由于坐月子沒有休息，媽媽落下了一身的疾病，現(xiàn)在總是那兒疼，這兒疼的。
　　姥姥雖然很疼媽媽，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那個時候，姥姥家到我們這兒還要過一條河，都是土路，沒有通車。姥姥小腳，也不會騎車子，來一趟要費很大力氣。所以盡管她知道媽媽一個人很苦，也不幫不了多大的忙。只能過一段時間，讓姥爺來看看，送一些吃的用的過來。雖然那時候姥姥家里也不富裕。孩子多，吃飯要錢的多，掙錢的少。但是她從來都接濟著媽媽。姥姥常給媽媽說：“我苦點，還有你爹在跟前守著，你不同了，黑子不在家，一個人照顧孩子，累垮了身子，更不好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