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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A(尾聲)

作品名稱:一個人的審判      作者:波瀾      發(fā)布時間:2014-07-17 17:56:13      字數:4539

  華生和周唐遠遠地看到老鼠拖走了沙包和麻袋,卻愛莫能助。華生想到沙包打死過很多老鼠,而他最終竟然葬身在老鼠洞里,覺得不寒而栗。
  “他們死得像是英雄,”華生說,“他們是英雄?!?br />   隔了半晌,周唐忽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痰,然后扭頭對華生說:“這里是咱們的了,完全屬于咱倆了?!?br />   “可是麻雀還是沒找著?!?br />   “不就一個女人嘛。”
  華生瞪了周唐一眼,說:“可她不一樣,跟其他所有女人都不一樣。咱們還失去了沙包和麻袋,這算什么事!”
  “算了,算了,別說了,先回去吧,也許可以問問老羅頭到底是怎么回事。”
  兩個人重新返回房間里,華生仍然心有余悸,控制不住地打著冷戰(zhàn),一直喝了兩大杯水,才漸漸止住哆嗦。
  “我去把老羅喊來吧,問問他是怎么回事?!比A生對周唐說,然后他從房間出來,來到煙灰原先的房間。
  一進門,他就聞到一股煙熏火燎的氣味,屋里彌漫著淡淡的灰藍色煙霧,他喊了一聲:“羅老,在不在?你在干嘛呢?”
  等了一會兒沒有人說話,但是煙霧卻繼續(xù)飄出來,華生走進去一看,老羅正在燒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找來的報紙,地上的一個盆子里頭沒有燒完的報紙還在冒著煙。老羅一邊燒,一邊嘴里嘟囔著:“今天的工作……今天的,我只會這個,還能去干什么……
  華生在老羅的肩頭上拍了一下說:“你快把整棟樓都燒著了,這么大的煙。”華生咳嗽了幾聲,用手扇走飄到面前的煙,“你哪兒來的檔案?”
  “找來的,辛辛苦苦找來的檔案。我不知道會有這么大的煙氣,”老羅說,“以前都是粉碎掉,誰知道燒掉會這么麻煩!”老羅扭過頭,看到是華生,說道:“我在銷毀檔案呢,我還沒有銷毀完檔案,今天的工作還沒做完,沒做完……一大堆工作……這里沒有碎紙機,我只能把它們燒掉?!?br />   “行了,你已經完成今天的工作了,可以休息了。”
  “可以休息了嗎?”老羅說,“從來沒人肯讓我休息一會子呢!”
  “現(xiàn)在可以了,”華生把老羅手里的報紙接過來,“有點事跟你商量商量,你跟我來吧?!?br />   華生把老羅領到了周唐屋里。
  “沙包死掉了,”華生說,“他和麻袋,都被老鼠給拖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這里怎么會有這么多大老鼠?”
  “哦,”老羅沉吟了一下,說,“你們到樓層里頭去了?”
  “嗯,麻雀找不到了,也許是被什么人帶走了,我們想,也許那些家伙就藏在樓里頭,藏在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所以我們就去找,沙包在前面,我們倆遠遠地跟在后面,來到一個大廳,一個像是戰(zhàn)場一樣的大廳,很多老鼠,巨型的老鼠,把麻袋和沙包咬死拖走了,可是我們倆幫不上忙,什么都幫不上,只能那么看著,現(xiàn)在想起來還后怕呢!”說到這里,華生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他們死得像是英雄,”周唐說,“像英雄……
  “這里沒有英雄?!崩狭_說。
  “他們就是英雄!”華生說。
  “我在這里幾十年了,什么都見到過,但是從來沒有見過英雄,能活下來就不錯了,還想做什么英雄?呵,英雄,那都是拿來騙騙孩子用的,人哪有那么勇敢?我見過他們拷打人,那些被帶走的人,開始還都硬挺著,可是沒有人能經受得住,慢慢地就軟了下來,爬在地上,哀哭著求饒??絾柾戤吜?,一個個都成了行尸走肉,成了一堆扶不起來的肉泥,除了后悔自己的錯誤外,除了高聲懺悔自己的罪行外,他們什么也沒有剩下來,有人哀求把他們馬上槍斃掉,或者讓他們自盡,讓他們還能在保持一定尊嚴的時候趁早死去,可是沒有人理會他們的要求,等著他們的是更瘋狂的折磨,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得像是畜生蟲豸。很多人精神崩潰了,只要聽到皮鞭或者木棍的聲音,就嚇得屎尿直流,讓他們做什么都行。有人受不了死掉了,或者腿腳手臂被打斷了,他們就拿去喂那些老鼠?!?br />   “你是說……那些老鼠都是人喂大的?”華生問。
  “是啊,那些老鼠都是吃人長大的,要不怎么會這么大?”
  “麻雀會不會也被他們喂了老鼠?”
  “那倒不一定,這都是以前發(fā)生的事兒了,后來他們就不這么干了,早就不這么干了,換了別的方式了。我在上面呆了幾十年,一直沒有出去過,不過我知道?!?br />   “那這里為什么沒人管?”
  “管不了,也沒人肯管,再說這里也不是什么重要部門,哪有那么多經費來做這些事?機構的錢總是不夠用,就任由它們那么著了。”
  “這里到底是個什么地方?”周唐忽然問,“又是檔案室,又關著這么多人,又陰森森的沒個白天夜黑的,還有他媽的一大群成了精的老鼠!”
  “說不準,我也不知道到底應該怎么稱呼這里?!?br />   “多功能辦公樓,哈哈!”周唐忽然大笑了起來。
  “你覺得很有趣?”老羅問。
  “是沒什么意思,”周唐停止笑聲,“老羅,我聽他們說,這樓上,就是你原先工作的那個地方,里面還有一層,是嗎?”
  “你聽誰說的?”
  “他們都這樣說,沙包說過,煙灰好像也提起過,不過我沒去過?!?br />   “算是還有一層吧,在檔案室的盡頭,”老羅說,“有什么問題嗎?”
  “沒事,我就是隨口問問?!?br />   “對了,”華生說,“我記得你說過,每天早晨都會有人把需要銷毀檔案的人的名單送過來,然后你要按照名單的要求銷毀那些消失的人的東西?!?br />   “是啊,沒錯,怎么了?”
  “我想,如果麻雀也是被他們帶走的,名單上就應該有她的名字?!?br />   “也沒準,這里并不是唯一一處檔案室,你要知道,機構的人員龐雜,關系復雜,你們都不敢想,每個人都要安排一個位置,誰都想進到機構里來,那就得盡量多地劃分出不同的部門來,好安排盡量多的人。”
  “那為什么一直沒有人來接替你?”
  “這里是個很陳舊的檔案室了,誰肯來這里?大家都想要往好地方去,都想擠進好點的部門?!?br />   “也就是說,名單上也不一定會顯示所有的人名?但是在這個樓層的人應該都是歸這里管吧?”
  “應該是吧,你想讓我?guī)タ纯???br />   “是?!?br />   “好吧,雖然我已經沒有權力進去,不過,可以試試,也許他們暫時還不會阻止我?!?br />   于是,兩個人從沙包的房間出來,一路來到九樓的檔案室,推門進去,里面卻一個人也沒有。
  “很明顯,他們還沒有派人來接替我,”老羅說,從門邊的桌上拿起幾張紙條來,“不過,單子倒是每天都按時送來,你找找看有沒有你想找的人?!?br />   華生接過來,翻看了一下,說:“沒有,沒有在里面?!?br />   “你確定嗎?說不準她在這里不叫麻雀這個名字。”
  “對!”華生說,“你一說,我想起來了,剛到這里的時候,煙灰跟我說,在這里的人都不會用原名,每個人都會換一個代號,他本來打算讓我也改名叫花生的。不過我從來沒有問過麻雀的原名,她也沒有跟人提過這件事。倒是有幾個名字挺像女人的,可是我不敢確定是不是她。”
  “這就麻煩了,如果沒有準確的姓名,那就很難找到她,除非你去上面的圖書室,查一查看有沒有記錄。”
  “你是說閣樓上?”
  “只能去那兒看看,我想不到別的辦法?!?br />   兩人一直走到圖書室的盡頭,看到一個不銹鋼的鐵門,門口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壯碩的男人,他的面前擺著一張小飯桌,上面擺著三個盤子,還有兩杯酒,顯然他正在吃飯,一根黑色的棒子——好像是一種警棍——放在他身邊。他看到兩個人到來并沒有感到任何的奇怪,他指了一下身旁的一張椅子對華生說:“請坐?!?br />   “只有一個椅子?”華生說,“可我們有兩個人?!?br />   “是的,你可以坐,他沒有座位?!蹦腥苏f。
  華生小心翼翼地坐下來,老羅站在他身邊。
  那個男人遞給華生一張餅,但是沒有給老羅。華生接過餅,問:“他可以吃嗎?”
  “不行?!蹦腥说母纱嗟鼗卮穑斑@是給你的,吃吧?!边@句話帶著命令的口吻,讓人不能也不敢拒絕,華生只好吃下去,是一種很怪的味道,他沒有吃過的一種味道。男人又遞過來一杯酒讓華生喝。
  “你知道我們會來?”華生問。
  “是的,我等了你很久了,你可以進去了。”
  “那么也就是說我已經得到許可了嗎?”華生問。
  “是的,很早以前就得到許可了,”男人從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但是顯然這份文件已經有了很長的時間,因為文件的邊角都已經磨損了,紙張顏色有點發(fā)黑,他把文件遞給華生,“你喝完酒就可以進去了?!?br />   然后那個男人搬開了擋在鐵門前的桌子,抓著鐵門上的把手用力搖起來,打開了鐵門。華生疑疑惑惑地鉆進了鐵門,當然鐵門馬上從外面關上了。門里面是個小屋子,墻上豎著一架梯子,他順著梯子爬上去,果然上面還有一間圖書室,巨大的紫色書架上——好像是上好的紫檀木——堆滿了各種文書。
  這個巨大的圖書室里是機構有著所有人的資料和卷宗,它存在著,影響著每個人的生活,但是卻不讓你看到它的存在。每個人都是這個組織的人,都被他管理著,每個人都有一個檔案,記錄著所有應該記錄或者不值得記錄的事情。
  華生不知道應該從什么地方下手,這里的圖書是按照一種特殊的方式來排列的,他想遍了所有的排序方式,英文的,法文的,希臘文的,但是都好像跟這里無關,他在這個巨大的圖書室里轉來轉去,但是所有的書架都是一樣的。他隨手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打開,書頁已經發(fā)黃了,而且被咬出了很多蟲洞,兩條白色的小蟲子從書頁里爬出來,卻沒有掉下去,而是順著華生的手鉆進了他的衣袖里,這讓華生一陣惡心。他把書合起來,重新放回書架,用力地往里面推進去,手碰到了書架的木格子,然后他覺得不像是實木,他用手敲了敲,發(fā)出空洞的聲響,他又輕輕用指甲扣下一塊來,原來看上去厚實的書架只不過是外面貼了一層仿紫檀木的高麗紙,他覺得很是滑稽。
  “簡直是開玩笑!你把我打敗了!我投降!”他高聲說,好像要說給藏在里面,或者高高地端坐在他頭頂上的什么人聽的,
  然后他用手拍了拍書架,書架發(fā)出腐朽的木頭才能發(fā)出的沉悶的折斷聲,然后左右搖晃起來,成群的白色小蟲子從書架和書籍卷宗里爬出來,沒等到華生反應過來,書架一個接一個倒塌下來,就像抽去了骨頭的牲畜一樣坍塌了,厚厚的書和卷宗一股腦地壓在了華生的身上。
  華生被壓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就像是這些天來這件事給他的壓力現(xiàn)在終于變成有形的實際的壓力了一樣,但是他還是很清醒。小白蟲子排著隊從他面前經過,華生一個一個數著,一直數到第一百四十七個的時候,他終于堅持不住,昏了過去。
                       尾聲
  等他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躺在家里的床上了。
  “我好像又喝多了。”他想,不過所有的事情都清清楚楚地就剛像發(fā)生過一樣,他可以回憶起所有的細節(jié),他覺得自己渾身都是輕飄飄的,剛剛壓在身上的那些書和書架都已經不見了,但是他很累,連眼睛都不想睜開,他勉強抬起一點眼皮,周圍的東西都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楚,他又把眼睛閉上了,然后聽到幾個人說話的聲音,但是也聽不清楚。他覺得自己越來越輕,如同一個灌滿了氫氣的氣球一樣漸漸地要飄起來,他趕忙緊緊抓住了床沿,以保證自己仍然躺在床上,幾個人圍著他。
  “我死了嗎?”他輕聲問。
  “暫時還沒有。”有人說。
  “發(fā)生了什么事?”
  “你失蹤了一段時間?!?br />   “我是怎么回來的?”
  “有人把你送回來的,你不記得這幾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嗎?”
  “記得,可是又覺得都不記得了,”華生艱難地搖了搖頭,“我好像做了一場夢,很可怕的夢?!?br />   “你不是做夢,一切都是真的,你失蹤了很久了?!?br />   “我太太來了嗎?”
  “我在這里了,還有什么事?”華太太說,不消說,她現(xiàn)在眼里也含著淚水。
  “麻雀呢?怎么沒有見到她?她得救了嗎?”
  “麻雀是誰?”華太太問。
  “是我認識的一個人,你不知道,那就算了,”華生吃力地抓住太太的手,眼里滿是期待,“你可以原諒我嗎?你還是不能寬恕我的過錯嗎?”
  “好吧好吧,我算是寬恕你了!”太太說,華生放開了緊握著太太的右手,以一種愜意的姿勢向后躺下去,卻有一種解脫的舒適,他的救贖終于可以完成了。
  “唉,他其實是個不錯的人呢!”有人說。
  “最深重的懲罰不是悲慘地死去,而是痛苦地活著?!比A生忽然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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