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隱殺(第十二章)7
作品名稱:隱殺 作者:墨笑 發(fā)布時間:2014-08-17 03:50:35 字數(shù):3392
呂坤決定上太平寨,這一念頭僅僅是一閃念間,他便開始顫栗。后來,上太平寨的念頭愈來愈強烈,那是因為他覺得有一雙哀怨和無助的眼睛在看著他,使之變得身不由己了。
呂天定深知父親的秉性,他沒有阻攔,而是說讓我跟你一起去吧。
呂坤摸著兒子的頭,說,你不能去,你是我們呂家的根;呂家將來的天得有你來扛,你要好好地活著。
呂天定眼圈一紅,眼淚就跟著掉下來了。
呂坤是在眾人揪心的目光中坐上毛驢板車漸漸遠去的,他可曾知道,接二連三的苦難正在前面等著他。
太平寨變得不太平了。山匪,散兵、日本鬼子,那一方都不是善茬。如今閨女身陷囹圄,生死尚且不知……呂坤正胡思亂想,迎面突然撲過來一陣陣寒風。呂坤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接著就下起毛毛細雨來。呂坤起先并沒在意,沒想到細雨變成了小雨,而且還有變成大雨的趨勢。秋風秋雨愁煞人,面對此情此景,呂坤猶然升起幾分傷感。
毛驢怕淋雨,竟不驅(qū)小跑起來。呂坤沒有收韁繩,而是由著毛驢的性子向前闖。這是一場催命雨,在毛驢快速揚蹄的間隙,一座村莊逐漸在呂坤的視線內(nèi)變得清晰起來。當板車的轱轆滾入村口的一剎那,呂坤注定了一場劫難。
村子不大,可一眼貫穿,已到午時,卻看不見一處炊煙。呂坤哪里會在意這些細節(jié),忙找了處屋檐避起雨來。
秋雨纏綿,象一位老者無休止的嘮叨,呂坤就是在絮叨的雨聲里失去了對情緒的控制。假如他能夠約束自己的脾性,后面的事也許就不會發(fā)生。
心里惦記著女兒的安危,呂坤決定冒雨前行。壞就壞在那頭倔驢,怎么呵斥它也不挪窩。呂坤氣極,揚起鞭子猛抽。倔驢負痛,很不情愿地邁進雨中。就在板車剛轉(zhuǎn)了三圈,一聲刺耳的槍聲將毛驢嚇了個哆嗦。呂坤吃驚的一回頭——一名偽軍正舉著槍對著自己,呂坤還清楚的看到槍管里正冒著青煙。偽軍在喊:“站著別動,不然就打死你。”
呂坤的腦子“嗡”地一聲就大了,心說完了,碰到鬼了。
就在呂坤進退兩難的時候,從一所房子里又蹦出倆名日本鬼子。鬼子端著刺刀,嘰哩哇啦朝呂坤沖了過來。呂坤雙眼一閉,他驀地想起老妻為他做的那雙壽鞋。
就在呂坤等死的時候,又一聲嘰哩哇啦在他耳邊炸響。呂坤睜眼一看,倆名鬼子已收槍站立一旁,緊接著一名撐著油布黃傘的黑衣人出現(xiàn)在呂坤面前。
呂坤慢慢地從板車上溜下來,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偷偷觸摸了一下板車的底部——板車下面藏著一千塊的救命錢呢!
黑衣男子掃了眼呂坤,之后將目光落在板車上:“你是什么人?干什么去?”
呂坤明白,他現(xiàn)在面對的是一個比鬼子更可惡的漢奸,他小心翼翼道:“良民,去走親戚?!?br />
黑衣男子“哼”了聲,然后把手一揮,呂坤就被帶入那扇門。
就在呂坤踏入院落的一瞬間,眼前的情形立刻讓他顫栗起來。在東廂房的屋檐下,躺著一男一女兩具尸體。女的赤身裸體,在她的下身處凝聚一灘紫紅的血;顯然,女人是被糟蹋致死。而男子的左胸還在往外冒血,是被刺刀一捅致死。
呂坤頓時全身的血液開始沸騰,還沒等他掙脫開來,后腦勺就遭到猛烈地一擊。呂坤只覺兩眼一黑,“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老天爺是公平的,雨也是公平的,它的公平在于,你可以暢通無阻,也使你寸步難行;它也不會站在正義的一方,更不會站在邪惡的一面。
此時,艾忠一行就被困在一所破廟里。
就在昨晚,一種不穩(wěn)定情緒在隊伍里彌漫開來。晚餐的時候,有一名中層干部把一塊剛啃過一口的蕎麥饃饃扔在了地上。艾忠當時看的仔仔細細,他一聲不響地撿起饃饃,拭凈表皮的灰塵,之后吃得一粒不剩。
在場的人默默注視著艾忠,了無聲息。
吃完饃饃的艾忠臉上還掛著笑,他抹了下嘴唇說,比肉的味道是差些,不過,它能救人一命。末了艾忠又說,今晚給同志們講段故事吧,是關(guān)于吃的故事,同志們,愿不愿意聽?
那名丟饃饃的干部,呼吸隨之變得急促起來。沒人覺察他細微的變化,但艾忠覺察到了,他掃了眼那名干部,接著就開始講述他少年時期的一段往事。艾忠說,多年前,有一位少年對飲食特別地挑剔,盡管他母親每天為兒子調(diào)換不同口味,但少年仍然挑三揀四。有一天,母親帶著兒子到了一處難民聚集的地方,讓他親眼目睹了那些因饑餓掙扎在死亡邊緣的難民們。那一年,少年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少年還對當年的行為記得很清楚,他從竹籃里取出兩只白面饃饃,遞給一位絕望的母親;母親的懷里躺著一名奄奄一息的小女孩。面對又白又香的白面饃饃,小女孩并沒有急著去吃,而是將饃饃遞給她母親。母親含著淚又將饃饃遞給女兒……母女倆就這樣推來讓去,當少年離開的時候,母女倆始終沒舍得咬第一口……自那以后,少年明白了什么叫珍惜。
艾忠的故事戛然而止,那名丟棄饃饃的干部紅著臉解釋說,艾局,是我不對,可我當時覺得胃很不舒服,所以……
艾忠沒有與之糾纏,而是轉(zhuǎn)移話題,他說這幾天同志們確實辛苦了,等到了目的地,我會讓左大哥多逮些野味,給同志們補補身子。
艾忠以講故事的方式教育了那名干部,同時也化解了內(nèi)部不安定情緒。別看艾忠沒有發(fā)火,但誰都明白,艾忠的故事就是一個潛在的信號——不允許有下次。
此時,艾忠與仇海并肩坐在廟前的石階上。
自接受押解艾忠的任務(wù)以來,仇海的心情沒有一次平靜過。第一次見到艾忠的時候就充滿對他的鄙視,心說一個有身份的領(lǐng)導(dǎo)怎么會作出令人嗤鼻的事情來?隨著不斷的觀察與接觸,他對艾忠的看法逐漸發(fā)生轉(zhuǎn)變,尤其在昨晚發(fā)生的丟饃饃事件,更令他對艾忠有了全新的認識。于是,仇海急切地想進入艾忠的情感世界。
仇海說:“這雨下的不是時候啊!”
艾忠說:“這雨下的正是時候?!?br />
仇海詫異:“怎么講?”
“加藤又要多愁善感了?!?br />
“哦?哈哈,沒誰喜歡這樣的天氣?!?br />
“是啊,天不作美,天亦作美。也不知衛(wèi)生所的同志們怎么樣了?”
“吉人自有天相。消息送過去了,應(yīng)該脫險了吧?”
“……”
“……”
“局長他、還好吧?”
“局長很生氣?!?br />
“……”
“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呃、我給你讀段《滿江紅》吧?!?br />
“《滿江紅》?你……”
“想聽嗎?”
“……”
“怒發(fā)沖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頭望,仰天長嘯,壯志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呂坤是被一盆涼水給澆醒的,寒冷和恐懼使得呂坤顫栗不已。
雨住了,鬼子要急著趕路。呂坤和幾個被抓的村民被強制一起出發(fā)板車和毛驢被征用,上面堆滿了鬼子搶來的財物。臨走時,鬼子在村子里放了幾把火。呂坤回望了一眼,那火一下融進呂坤的心里,他象蚊子樣嗡嗡了句“畜牲”。
黑衣漢奸把眼睛一瞪:“嘀咕什么吶?”
呂坤吐了口痰:“罵驢呢。”
黑衣漢奸就給了呂坤一巴掌,罵道:“你找死吶!”
黃昏時,鬼子的小部隊抵達又一座村莊,呂坤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鬼子象瘋子一樣撞開一扇扇大門,呂坤的心這才慢慢落了地——原來是一座空村,想必村民們早已聞風而逃。
鬼子和偽軍又開始挨家挨戶地搜查,一副掘地三尺的架勢。不幸的是,除了一些無用的壇壇罐罐外,家家戶戶象被大水沖刷一樣干凈。
晚上開飯的時候,鬼子又開始發(fā)癲,劃拳行酒,狂呼亂叫。之后,又燃起篝火,鬼子們相互拉扯著手圍著篝火又蹦又跳,一旁的偽軍跟著拍掌助興。
呂坤和幾個村民則象粽子一樣被綁在一起,眼瞅著鬼子做些不知所云的動作,呂坤暗自擔憂,等鬼子的興致完畢,接下來還不知道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果然,鬼子們突然停止了運動,他們湊在一起像是在商量著什么。呂坤心中一沉,知道要出事了。
黑衣漢奸被鬼子召了去,鬼子一陣指手畫腳,黑衣漢奸屁股一扭,就沖呂坤他們趕來了。黑衣漢奸說:“皇軍看得起你們,想跟你們摔跤玩玩。贏了,皇軍立馬放人;輸了,哼哼,看見沒有,皇軍的狗正餓著吶……哪個先上?”
沒人應(yīng)聲。黑衣漢奸不耐煩地揮手一指:“你,出來。”
被叫的是嚇得不敢挪窩,幾名偽軍強行將村民拽了出來。村民無奈,只得哭喪著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左顧右盼,還沒等他緩過神來,胸衣就被鬼子牢牢地抓住,接著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村民掙扎著爬起,還沒等他站穩(wěn),又被鬼子摜在地上。這次還沒等他爬起來,狼狗就撲了上來。
慘叫聲嚇得一個個哭出聲來。只聽得一聲怒罵:“嚎你爺個卵子,不就是死嗎,老子上。”
呂坤放眼望去,那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短發(fā),身材魁梧,往那一站就像一座鐵塔似地。
鬼子“哇哇”地嘶叫著,像一只惡狼一樣撲向小伙子。只見小伙子身子朝下一矮,左臂迅速纏住鬼子的一條大腿,右手疾如閃電般扣住鬼子的腰帶,大吼一聲,鬼子被舉過頭頂。小伙子原地連轉(zhuǎn)數(shù)圈,隨后一句“去你媽的”,那鬼子被拋了出去。隨著鬼子的一聲慘叫,另外倆名鬼子端著刺刀直愣愣就捅了過來。小伙子并不躲閃,他閃手抓住一枝槍桿,那槍就響了……
呂坤痛苦地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