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藍了

望向窗外，月亮還是那般明亮的掛在夜空。不知憂愁的，滿含溫情的盈盈微笑。曉韻突然想起了卞之琳的詩歌：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掛著淚水的曉韻笑了?；蛟S生活就是這樣，沒有人不是別人的裝飾。當我覺得自己是別人裝飾的時候，別人何嘗不是我的裝飾呢？孫小藝的話，又在耳旁響起。自己的世界，是靠自己豐富的。沒人能幫你，沒人能給你添加色彩。能增加色彩的只有自己。
這些年，曉韻的世界全是灰色。從表象上看，她特別在意自己的感受。其實從另一個角度看，她何嘗不是在考慮成為別人怎樣的裝飾而掙扎。為何不能為自己而活呢？此刻曉韻才發(fā)現(xiàn)，在自己的性格中，反叛的種子一直在，只是沒人澆灌它，也便沒有生根發(fā)芽。今天孫小藝讓這顆種子生了根發(fā)了芽。這或許就是一個靈魂在矛盾中掙扎，冥冥中無法找尋出口，所以痛苦得分裂自己，刻意把自己塑造為理想中的自我，但是痛苦的糾纏又讓自己在黑夜清醒。那些假面能騙過所有的人，卻無法騙過自己。那時，因為沒有一套說服自己的理論支撐，所以迷惘而無出路。
舒童也徹底地變了?；ㄓ陦m走后，曉韻和他也完了，于是他消沉了。性格似乎變得很開朗，不羈了。沒有了儒雅的影子，他成了營造氣氛的高手。這讓曉韻驚訝。無論什么樣的聚會，只要有舒童，氣氛就會熱烈而和諧。他可以即興而歌，更能“千杯”不醉，妙語連珠吸引桌上的所有眼球、耳朵。因此人際關系也就更好了，官也在不斷的擢升，當然也就不缺少美女、貴婦的青睞。于是舒童身邊更加熱鬧，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曉韻的痛苦也越來越深重。也越來越沉默。舒童也越來越自由，他很少回家了。偶爾回家也躲在書房或者自己的房間吸煙聽音樂。兩人之間也沒什么話可說，偶爾在飯桌上遇見，欲言又止，只能尷尬地笑一笑。他們兩人就這樣彬彬有禮地相處，默默地各自生活。誰也不想破壞這個平衡，誰也不想打破這份沉默。舒童繼續(xù)著燈紅酒綠，曉韻繼續(xù)在黑夜作詩。
可今天，曉韻堅硬的外殼，被孫小藝打破了。自己堅守著這份孤獨，其實是需要唱和的聲音，只是很久以來沒有人能讀懂。沒人能觸摸自己的靈魂；沒人能讀懂自己的痛苦；更沒人能陪自己走在這只能看見自己影子的路上。今夜，竟然有人透過骨頭觸摸到自己的靈魂。
當淚水為自己卸下一切偽裝后，突然變得輕松了。不知不覺地睡去了，睡得很沉很沉，從沒這樣安然的睡去。
第二天睜眼，打開手機看時間，已經十一點了。天！嚇得曉韻翻身坐起來。今天我居然睡到這時候，腦子里突然打了一個旋，我是在學習??！今天上午應該是孫小藝的課。我居然曠課了。自己是一個守時、責任感很強的人。無論是學生時代，還是工作后都不會曠課、曠工、遲到的。而今天卻睡到了這時候，可能是長時間睡眠不足，在昨晚惡補回來似的。手機突然進來了一條短信，是孫小藝來的。在來這里學習的第一天，報到處就登記了所有學員的電話，也發(fā)了這次主講專家的名片。沒想到孫小藝竟然會給自己短信。
“知道你今天不會按時來上課，我準了你的假，好好休息吧！孫小藝。”
話語雖然有些冷冷的，但曉韻感覺到了溫暖。突然，曉韻聽見了“咕咕”的叫聲，原來是自己的肚子提意見了。趕緊起床梳洗，到餐廳吃午飯。剛到餐廳門口，就遇見了孫小藝。他就這樣隨意的看了曉韻一眼，也沒說一句話，自己徑自走進了餐廳?？粗χ钡谋秤?，曉韻感受到這是一個驕傲的男人。曉韻從沒仔細的端詳過孫小藝，盡管他天天都要出現(xiàn)的曉韻的視線里，并且是曉韻的老師。曉韻疑惑的目光跟隨著孫小藝。
這是一個高個男人。挺拔帥氣，大氣而得體的舉止，讓人感覺很有修養(yǎng)。寶藍色的西服很合身，淺白亞麻襯衫配上深灰色的領帶，整個色彩和諧而有品位。黑色的皮鞋一塵不染。雙手白皙而干凈，指甲修剪得平整。吃飯緩慢而有節(jié)奏。高高的鼻梁顯現(xiàn)著倔強。銀白色的眼鏡增添了儒雅，那閃著光的鏡片遮住了那雙深沉的眼眸。只感覺，這雙眼睛的背后還有一雙眼睛，無法一眼看到盡頭。也從這雙眼睛里感受不到喜怒哀樂。曉韻還是第一次這樣仔細打量一個男人，當接觸到那雙眼睛，曉韻打了一個寒顫，感覺是一個寒潭。
曉韻在孫小藝斜對面坐下。
孫小藝選擇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陽光正斜射進餐廳，灑了孫小藝一身。陽光在他的發(fā)梢、勺子上跳動，讓那張有些嚴肅的臉，有了幾分活躍。孫小藝剛抬起頭，就看見注視他的曉韻。他微微一笑，曉韻臉一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曉韻第一次感覺困窘，骨子里驕傲的她從沒出現(xiàn)過這樣的窘相。在男人的微笑中低下自己的頭。暗罵自己沒用。抬頭時，孫小藝已經在視線中消失。曉韻心里瞬間感覺有些失落。是因為剛才自己的表現(xiàn)不夠優(yōu)秀，還是眼前的人消失了。嘴里的飯嚼著沒有了滋味。很機械的把飯吃完，離開餐廳。
下午沒有安排學習，學員們都相邀出去游玩。曉韻借故論文未寫完，留在了宿舍。拿出三毛的文集《夢里花落知多少》翻看，一種深深的幸福和悲傷感交織在她心上，她不忍再繼續(xù)往下看。
看窗外陽光燦爛，那些樹在陽光下喜悅的歡笑、跳舞，扭動著并不動人的身姿。但是那份自信、喜悅，感染著曉韻。樹下有一把椅子，去坐坐，感受一下他們的喜悅吧。于是拿上書，去曬曬太陽。
坐在椅子上，頭枕著椅背，仰望著天。有些刺眼，但血液全涌上腦際，腦袋有一種說不出的暢爽。四下無人，伸展一下自己的手臂，感覺極為舒適。于是又翻開了書，繼續(xù)讀。正沉醉于三毛的筆觸里，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過來。抬頭一看，是孫小藝，他正微笑著看著曉韻，笑里滿是溫暖。
“在看書？”
“嗯”
“看什么書？”
“三毛的《夢里花落知多少》”
“哦，回憶她與荷西。我記得這篇文字。其實夢里夢外又有多少的憂傷，經得起時間的吞噬呢？智慧活著，快樂生活，才是最重要的?！?br /> “那是因為你沒有經歷過苦難，或者正經歷痛苦，你無法體會無奈的憂傷、痛苦的煎熬。站在峰頂?shù)娜?，往往只能平視或者仰視，不會俯視的?！?br /> “你的痛苦，未必就是世間最大的痛苦，你的不幸未必是世間最大的不幸。不要把自己弄得那么悲情?！?br /> 曉韻被激怒了，漲紅著臉有一種一吐為快的沖動。
“你聽著，你聽好了！或許這不是世界上最悲苦的情節(jié)，不是泡沫劇里的那些感動，但卻是你們男人最丑陋的嘴臉再現(xiàn)，也是我心里最痛、最深的傷。今天我就豁出去，撕裂自己讓你看看什么是痛苦?！?br /> 于是曉韻一股腦兒的道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說完后，曉韻癱坐在椅子上，為自己剛才的舉動吃驚、后悔。再看孫小藝，沒有說一句話，居然在對著自己微笑。
“你！你在嘲笑我對嗎？！你很不屑這些小兒科的情感對嗎？你的世界里，只有遠大的抱負，高遠的志向，男人的理想！哈哈哈……”
曉韻說完，滿含譏諷的微笑，一個優(yōu)雅的轉身挺直脊背，急速的走回宿舍。
當回到宿舍，曉韻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淚流滿面。她有一種被輕視、被侮辱的感覺。第一次在別人的眼里看見不屑，第一次感覺徹頭徹尾的冷。我真是一個大傻瓜！我為什么要告訴他這些，我是自曝其短，我是自己踏碎了自己的自尊。曉韻躺在床上嗚嗚的哭起來。我已經很久不哭了，已經沒有了眼淚，可是就在這兩天，被孫小藝弄哭兩次。這個該死的男人！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徐曉韻，在嗎？我是孫小藝。請開門?！?br /> 曉韻停止了哭泣，也不開門。狠狠的盯住門外，直到孫小藝的腳步聲消失。
不一會手機的信息提示音響了。一看是孫小藝的信息。他又會說什么嘲諷的話呢？
“曉韻，我不是嘲笑你，更不是鄙視你。而是為你有今天的舉動而高興欣慰。你能真實的袒露自己，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你需要發(fā)泄，你需要釋放，你壓抑太久，這會扭曲你的靈魂。我說過，在你眼里我看見了一個最清澈的靈魂。我希望這個靈魂能夠快樂。痛苦，每個人都有。只是在不同的領域，表現(xiàn)出不同的形式?？晌覀儾荒苤粸檫@些痛苦而活著。我們的生命是有限的，也是無常的。難道我們還要糾結在這些苦痛中嗎？痛苦只能自己堅強的去面對，因為痛苦存活在你的生活中和心里，別人無法取代。痛苦往往是自己給自己的，是自己壓垮了自己。其實你是可以改變的。旁人只能聽取你痛苦的經歷，或者善意的安慰你幾句。可這一切能解決問題嗎？一切仍在繼續(xù)，而困難與痛苦不是還需要你自己去面對解決嗎？所以不要輕易將自己沉溺于苦海，不要讓自己沉淪于痛苦中，讓痛苦變成生命的一種需要。我相信，只要你站在鏡前看著鮮活的自己，你會覺得應該讓這個生命充滿陽光，而不是讓這個生命充滿悲苦。站起來吧曉韻！好嗎？握住我的手走出陰影，曬曬太陽。你會覺得這個世界其實也是溫暖的?！?br /> 曉韻再次流淚了。
窗外的天好藍、好藍，沒有云，真的好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