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風雨來襲

　　 不知過了多久，平真的該回去了，我打開大門，不由驚呆了，小魚的爸爸就站在門外，鷹一樣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我們，眼光像是充滿了憤恨與責備。而我在他的眼里，卻看到的是他心里一種可怕的滿足，像捉住奸夫淫婦的鐵證一樣沾沾自喜！
　　 平是怎樣走的我不記得了，小魚的爸爸當時說沒有說什么我也也不清楚，那一晚上是怎么過的我更是模糊。我想，所謂“嚇傻了”就是如此的吧。
果然第二天，還不到中午，爸媽趕場回來，我人生中的第一場暴風驟雨來了。媽媽氣得簡直快要瘋了，說我不要臉，羞死了先人，敗壞了門風，辱沒了八輩子祖先，這么小一個姑娘家自己出去找男人……反正，怎么難聽怎么罵。一字一句如同鋼針毒刺，冰冷的刺進我的心深入我的骨髓。我就像一個淫蕩的娼妓被抓了個正著，像一個犯了天條的妖孽，躲在里屋的角落里任眼淚盡情的奔涌。直到聽到媽媽的罵聲漸漸的沙啞下去，傳來爸爸驚恐的呼叫。我驚驚顫顫的摸到門邊探出半只眼睛，看到媽媽已經(jīng)昏厥在地上。
　　 “媽媽！”
　　 “滾！”爸爸一把把我推開，雙眼噴出的憤怒簡直都要把我殺死。媽媽罵了我這么一半天，爸爸至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也許他糾結(jié)他的女兒究竟有沒有錯究竟有多錯；也許他覺得他一直痛愛的女兒還不至于如此的不堪；也許他還是在擔心他不到17歲的我能不能承受親人如此的重壓。但是，看到媽媽昏厥在地，他還是將所有的顧慮化為了噴濺的怒火。
　　 家里頓時冷得簡直就像一座冰窖，我每天燒火煮飯，喂豬喂雞，掃地洗衣服，給媽媽熬藥，可是我給媽媽送去的藥媽媽根本就不會喝，我送去的飯她也不會吃，每次都要等到爸爸回來我重新熱過。
　　　　二娃家里還是每天都會傳來他的談笑聲，而且比原來的聲音還大。我知道，他在告訴我他來了，我能聽出來那笑聲里裝滿了無盡的悲哀。那聲音不是在談笑，而是無奈的哀鳴。看著那如此熟悉得幾乎融為一體的身影，我縱然撕心裂肺柔腸寸斷，卻還是沒有再去見他。但有事沒事，我就在院壩里喚雞喚狗弄出聲響，算是回應(yīng)他我知道他來了；有事沒事路過二娃家屋后的小路，只想讓他能看到我一眼，我也再看他一眼。咫尺天涯，也許那時的我們更能釋詮這幾個字的含義。
　　 我完全能夠想象得到，沒有了我的日子，平的世界是一片怎樣的灰暗！
　　 平的媽媽是個老實的農(nóng)村婦女，看到唯一讓她能伸直腰桿的小兒子這幾天痛不欲生的樣子，她卻實在無能為力。自己生了三個兒子，因為家里窮，老大老二先后因為盜竊入獄，好不容易才等得兩個兒子出獄一家團圓。她在別人背地里悄悄的指點下見過我一面，她很滿意這個可能成為她兒媳婦的女孩子，按她的說法，這個女孩子身材高挑，臉龐白凈，性格文靜，又勤快又懂事。可是，自己家如水洗，一家人還背著強盜的罵名，她又怎么去替兒子到女孩家提親？她只能安慰兒子：兒啊!這就是命啊！想我們這樣的家庭，能娶到個媳婦就媽就滿意得不得了了，改明兒個媽托人去給你另外找一個。
“ 媽，我就要她，除了她我哪個都不娶！”平一支又一支地猛吸著煙，突出一圈又一圈沉重的煙圈。模糊中，他有看到了那個剪著學生頭的女孩，在濃煙迷霧里向他走來......紙煙夾在食指與中指間，閃著悲哀的火星，他抖了一下，回過神來，心里的女孩不見了，只有哀傷的眼淚洶涌澎湃?；蛟S，以毒攻毒是解毒的良方；而以痛鎮(zhèn)痛卻是一種不錯的方法。小小少年，右手拿著吐著火星的煙嘴，慢慢在摁在左手的手腕上，一下，兩下……一朵泣血的梅花盛開在一個心碎少年的左手腕，他的心痛似乎減輕了許多。
“你好想氣死我是不是？”媽媽急了，奪下兒子手里的煙頭。
　　平奪門而去。屋外，血紅的夕陽吐著猩紅的舌頭，舔舐著心傷的世界，大地此時只有一種顏色---血紅，或者根本就是一灘血，一灘全是心的碎片的血！平不知道自己出門要干什么，他漫無目的地狂奔在這絕望的鄉(xiāng)村路上，所有的一切在血紅的夕陽下都顯得是那樣的猙獰，或許，只有跑出這片血紅，才會有他生活的角落。 可是，無論他怎么跑，都逃脫不了這血紅得詭異的世界。他一拳打在路邊的大樹上，大樹稀里嘩啦發(fā)出一陣可怕的怪笑。他向著蒼天怒吼，對著大地狂嘯，踢翻鎮(zhèn)上街邊的小攤，向著多看了他一眼的人就是一陣猛打……一兩個月的時間，平的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從路邊的稀泥里爬起來，一次又一次地舉起絕望的拳頭，砸向擯棄他的這個邪惡的世界！
　　 好幾天沒有見到平的身影，也沒有了他的消息。我像一個罪孽深重的冤孽，背著所謂的貞潔與道德的枷鎖在親情與愛情的的夾縫里茍且偷生。
　　 媽媽的病越來越嚴重，出嫁的兩個姐姐也趕回來了。我像一個做了傷天害理的罪人一樣一聲不響的做著事，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樣等待著臨刑的那一刻。我不清楚我的未來會是怎樣，明天會怎樣，下一分鐘會怎樣 。稚嫩的身軀沒有任何的依靠，柔弱得如同一縷輕煙一樣漂浮在空中只等那一陣狂風襲來瞬間便灰飛煙滅！
　　 爸爸出來對我說：“下午姐姐們要回去，你好好照顧你媽，我要去王幺娘家去一趟?！弊叱鋈ゲ贿h又折了回來：“王五被平打了，挺嚴重的，聽說鎮(zhèn)上醫(yī)院都不接。他的哥哥和姐夫都來了，他們是不會放過的?！比缓笥滞锵У溃骸皼_動啊，派出所要抓他，王家又不會放過他，落到哪個手里日子都難過，唉！”
　　 左盼右盼，盼來的卻是平如此處境的消息。我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樣了，也無處去問。是被派出所抓去坐牢了？還是被憤恨的王家碎尸萬段？都不會的，他會逃的遠遠的。他說過他要出去，在孩子出生前回來的。現(xiàn)在，他或許已經(jīng)逃得很遠很遠了，等他安定了下來，他會想辦法接我去。只是現(xiàn)在，他住哪里？吃什么？其實都不重要了，關(guān)鍵只要逃出去了就好！
　　 屋里，大姐呼喚媽媽的聲音帶著哭腔。五姐慌張的跨出來：“妹，快，快去喊醫(yī)生！”
　　 “哦！”
　　 我飛快的順著小山溝跑出去，希望我媽媽不要出事，我還不到17歲，媽媽走了我們這個家怎么辦?。?br /> 　　 小山頂上傳來響亮的口哨聲，是平，那熟悉的身影在山脊上隨著我跑。這么幾天，你還好嗎？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天是怎么過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在我被活活扒掉一個小女孩最起碼的廉恥的時候，在我像一個孽障 一樣贖罪的時候，在我脆弱得經(jīng)不起一絲風吹的時候……可是現(xiàn)在，我只想你逃得遠遠的，逃出山溝所有人的視線，我們才有希望啊！而我，仍會等你在老地方，等到你的世界風平浪靜，你的天空云開霧散。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去叫的醫(yī)生，我能夠想象他此時的心有一種怎樣的刺痛，就像我此時的心一樣。三月的太陽很溫暖，可是我的心卻跌進了冰窖，感受不到陽光的一絲暖意。我絕對相信他沒有了我這個牽掛，他會逃得很遠很遠，從此海闊天空。
　　 沒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在農(nóng)歷三月的上旬。對于像我一樣敗壞門風的女孩來說，那是不值一提的 ，我依然一聲不吭的割豬草兔草，洗衣煮飯，照顧媽媽。那天我正在二娃家屋后的地里割兔草，二娃家屋子的周圍到處都留有平清晰的腳印，竹林里也依稀回蕩著他爽朗的笑聲，空氣里也還隱隱的聞得到他留下的氣息。在這樣一個地方，我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就像在他的身旁一樣。朦朧里，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竹林，徑直朝我走來，手里拿著一個什么東西。是他，我看得清清楚楚！這些天來，你知道在我的身上都發(fā)生了些什么事嗎？ 知道我是怎樣熬過了這一天又一天沒有你的日子？你知道我現(xiàn)在有多想撲進你的懷里，放肆地大哭一場！但是這個時候，你不逃得遠遠的回來干什么??？
　　 “今天是你的生日，怎么還在割草呢？”他說。
　　 “這個是我的事，不要你管！”我始終低著頭，我不會讓他看到我眼里滾出的委屈與無助，我只想讓他知道，在這個小山溝，已經(jīng)沒有眷念他的人了。
　　 “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彼咽掷锏臇|西遞給我，是一把精致的小木扇，帶著淡淡的木香?！吧湛鞓罚　?br /> 　　 我抓過木扇，氣得一下子撕得粉碎。這輩子，我不是想要一件生日禮物，不是想要一把小木扇。我想要我們的孩子一出生就見到爹，我想要我們以后能夠相依相偎，我已經(jīng)體無完膚精疲力盡，你是我今生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依靠啊！
　　“好吧，既然這樣，你把我的相片還給我?！?br /> 　　 我真的不敢相信他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好?！?我氣急敗壞的跑回家，拿出那張珍藏在日記本里的他的照片。一個陽光的男孩還是一樣爽朗的笑著，淺棗紅色的西服敞開著，手里夾著的煙卷還冒著一絲輕煙。他接過相片，我親眼看著他在我的面前把他的照片撕得粉粹。他的相片碎了，我的心也跟著流血。他可以撕得碎再多的相片，卻撕不碎已經(jīng)烙在我心里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