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旋轉(zhuǎn)記·第一部·指南行（四）初出茅廬

　　一周之后，我懷揣著指南針，約上李風，毅然決然地離開小鎮(zhèn)，心懷希望地進軍多變而繁華的都市。之前我還在馬杰面前藏頭露尾地擺弄一點矜持，可聽了他的講敘后，自己的心情變得極其復雜。曾經(jīng)以為自己無所不有，轉(zhuǎn)瞬才明白，一切已無所不失。矜持、千金小姐、嫵媚這類詞眼兒，從我人生的字典里已然消失。我不能像只花瓶似的，繼續(xù)呆在小鎮(zhèn)這一有限的形式里。我的人生必須卷土重來。
　　我們一路穿過縣城，直抵驛陽市區(qū)中心。眼里所及，無處不正以乘法的速度快速變化著。無數(shù)嶄新的樓宇拔地而起，儼然森林一般統(tǒng)治了城市。巨型廣告牌鋪天蓋地，工地上時時傳出驕傲的轟鳴聲。我和李風行走其間，如同一部只會呼吸的機器，迷失于鋼筋水泥的迷宮里。
　　我們四下求職，行政助理、策劃專員、報社排版編輯、市場專員、文印員、前臺員……處處亮出自己的“殺手锏”。
　　“我叫旦小玉，二十一歲，是……職高畢業(yè)。能熟練操作Windows98，還有Office辦公軟件?！?br /> 　　“我叫李風，二十二歲，高中畢業(yè)。能熟練操作Windows98，還有Office辦公軟件。在國企工作四年，對銷售工作積累有豐富經(jīng)驗?！?br /> 　　“我也是。在國企有后勤服務……管理的經(jīng)驗?！蔽已a充道。
　　“國企。”對方的臉色有了些不易察覺的變化，“嗯，這次招聘的對象主要是應屆畢業(yè)的大中專學生?！?br /> 　　我們就這樣一次次被不同臉色的招聘官婉言拒絕，或者他們根本就沒有臉色，自己只能知趣轉(zhuǎn)身。我們的文憑，無法為自己添分，而在國有機械廠的經(jīng)歷，似乎反而成了塊絆腳石。
　　我和李風不斷降低求職要求，把自已定位在極普通的銷售崗位，但仍然如同兩只皮球，從一個幢樓宇里被踢出，又滾進另一座高樓大廈，直到鼓住的氣癟得差不多時，終于被大自然冷氣空調(diào)公司“收容”。這也是因為我們不斷對自己的簡歷進行潤色的結果。
　　李風到了五分店。我被分到市中心紅星路的一分店，也是公司最核心的銷售點。按公司要求，我每天化上淡妝，穿著淺色夏令職業(yè)套裙，緊緊收起腰肢，笑意盈盈地站在空調(diào)前，像保姆般殷勤接待來來往往的顧客。
　　店長比我大三歲，學營銷專業(yè)出身，長相不算特別出眾，但衣著打扮注重細節(jié)。職業(yè)裝點綴上小胸花，或配上一條細項鏈，盤起的頭發(fā)被發(fā)夾固定得妥妥帖帖。她在業(yè)務方面的能力近乎完美，在不同的對象前，能迅速切換狀態(tài)。面對顧客，笑容信手拈來般地掛在臉上，舉止彬彬有禮；管理員工，嚴格但又不顯冷漠，細致卻并不啰嗦；領導在場，始終保持乖巧聽話的表情，能不失時機地發(fā)表自己的見解，用詞用語恰到好處且恰如其分；匯報工作或描繪事件，雖簡潔明了，卻又能讓聽者很容易推想出當時的情景。
　　她也總是不厭其煩地教我們營銷技巧及禮儀細節(jié)，也常常像裁縫選布似的打量我們、觀察我們。
　　“大道理我不講，也未必講得好。過于專業(yè)的理論知識，你們自個兒到書店、地攤買書看。就實際的銷售經(jīng)驗，可以跟大家交流一下。談到這個問題，大家可能會想，哦，銷售嘛，就是耍嘴皮子。它的確不是好高深的學問，但也別把它看這么簡單。嘴里說話，要懂得巧妙，能迅速找到對方樂于接受的交流方式；臉上也要能說話，這意思是要善于用優(yōu)雅的笑容、乖巧的表情融化客人的戒備；然后，一定要學會在較短的時間內(nèi)揣度出對方的喜好，自如變換銷售策略。明白了？”
　　我們像風吹草動般整齊地點點頭。
　　“當然，別忘了一個大前提，那就是要對空調(diào)業(yè)務熟悉。最后，再說一點，銷售業(yè)績的好壞，是一個綜合能力的體現(xiàn)，有文憑固然不壞，但別把它當個寶。銷售的竅門，很多是靠經(jīng)驗積累出來的?！?br /> 　　我牢記她的訓導，努力而謹慎地去做。時間稍長，我徹底消化了她的話，對形形色色的人、林林總總的事能夠應付自如。越來越多的顧客對我的服務夸獎有加，心甘情愿地訂下單子。漸漸的，我開始喜愛上了這個職業(yè)。一來，我徹徹底底擺正了自己的心態(tài)——下崗工人是不折不扣的貧困戶，我必須珍惜工作，努力干活；二來，我的長相和身材，還是蠻惹人眼目，加上性格外向，這些與生俱來的優(yōu)勢，使我的業(yè)務成交率名列前茅；三來，因為學過電腦，在空閑之余，我會主動幫制表員完成一些資料整編工作。這一切，店長也罷，公司的分管經(jīng)理也罷，都看在眼中，贊在心里。
　　李風那邊，每天工作也都神采奕奕。一雙小眼睛隨時閃閃生輝，無不充滿自信和激情。加之他在國企積累有一定的銷售經(jīng)驗，營銷業(yè)績也拔上頭籌。
　　下班后，我和他一塊吃飯、聊天、散步，偶爾也看一兩場熱門電影，那光景甚是愜意。公司提供有集體宿舍，每晚分手則各自安寢。周末沒有特別的事，會風塵仆仆地趕回沙家浜——玉虎灘鎮(zhèn)。兩人在外打工，賺點微薄工資，自然帶不回都市人的財氣和洋氣，但我們帶回了努力打拼的生活姿態(tài)，贏得街坊鄰居的贊許目光。
　　父母依然擺夜攤。夜市里還是那些老面孔，各自做著一成不變的買賣。每次碰上馬杰，也總會滔滔不絕地聊上好半天。
　　“年初與廣播站簽了合同，雖然沒編制，可待遇有了起色，還加入了社保行列。住房公積金也被站長列入明年的福利計劃?！?br /> 　　“這么好的福利，還是政府人員?！蔽谊种?，一臉羨慕地說，“哇，名利兩收。這小攤，豈不是很快就洗手不干了？不然太損你尊貴的身份?！?br /> 　　“呵呵，你是在洗我大腸，還是真往我臉上貼金啊？擺攤這活如今在都市很受青睞，越來越多的大學生，白天是白領，晚上擺夜攤，體驗生活，充實人生，還能賺錢。所以嘛，一舉三得。我的人生會把它兜到底！”他抑揚頓挫地說，蠻像在推銷保險。
　　至于我，則向他津津樂道地描繪自己的打工生活。他聽完后，總會投來欣賞有加的眼光。也或許，還有一點別的什么意味吧。
　　而另一邊，家里人還有街坊鄰居，依然不失時機地向我介紹對象?？纱藭r的我，正心懷幻想，不動聲色地等待著某棵愛情樹在萬有引力的作用下，掉下大果子砸中我。換言之，我對這些所謂門當戶對的毛小伙，實在難以心生波瀾，無不婉言謝絕。每每如此，李風眼里總會閃出希望，對我更是關愛有加。
　　地球不動聲色地旋轉(zhuǎn)著，一年半的時間如高空流云般逝去。我的頭上始終沒有什么東西掉下來，而多變的都市卻繼續(xù)變化著。一來，有更多的農(nóng)民涌入都市打工；二來，下崗繼續(xù)流行著，更多的“我”、更多的“李風”也來到都市尋找新的工作；三來，大中院校的畢業(yè)生面臨愈加嚴峻的就業(yè)形勢，只好不斷下跌自己的身價，與我們這一類檔次的人搶飯碗。這一年，對空調(diào)行業(yè)來說，又可謂流年不利。材料漲價、氣溫偏低，特別是非典搗亂——雖然我們城市總體形勢較好，但依然有很多顧客擔心空調(diào)會傳播細菌?？傊鞣N利空消息接踵而來，公司的銷售量不及去年，效益也直線滾下坡。公司八個分店，不斷有人離開，馬上又會有新人替上。大學生不乏其數(shù)，但待遇卻不容樂觀。這樣的情況，讓我和李風有了莫可名狀的危機感，仿似置身于湍急的河流。
　　就在前景變得不妙之時，一直懷揣在我身邊的指南針再次轉(zhuǎn)向，不偏不倚地歸回原位。它具體是哪一天，哪一刻改變的，我無從得知，只是覺得和它已然有一種默契的呼應——我的命運悄然影響著它，也或許，它不動聲色地暗示著我的人生前路，一如天體運行間的冥冥相關。
　　歸回原位，歸回原位。是不是又要下崗了？人生又要被打回原形。我暗自在心里咕嘀。沒過多久，我和那些被勸退的員工一樣，接到了公司行政部的特殊召喚。我一如年輕的攀援者，驚慌失措地面對即將來臨的雪崩。
　　“經(jīng)理好。”我進入辦公室，臉上擠出一絲不安的笑意，畏畏縮縮地對著桌前的無名領導問好。
　　她用神情肅然的表情打量著我，不停地翻轉(zhuǎn)著夾在手指間的簽字筆?！罢堊??！?br /> 　　我悉聽遵命，小心翼翼地坐下，卻如坐針氈。她沉默著，用目光追逐著我的一舉一動。少頃，她問了我的個人信息，或者說，她似乎對我核實著什么。我一一據(jù)實回答，連同在國企的工作經(jīng)歷。無法從她臉上的表情揣度出什么。店長傳授的銷售技巧在這里失去作用。
　　“你在公司已經(jīng)一年半。對于我們這個行業(yè)，時間也不算短嘍。很多人，在這呆不到一年。還有些人，合同滿了，想留下，公司卻不樂意。”說著，她不勝珍惜似的翻開一份合同，“現(xiàn)在行業(yè)競爭激烈，公司對人員素質(zhì)要求是越來越高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覺雪崩壓了下來?！笆前?。銷售業(yè)績的好壞，是員工綜合能力的體現(xiàn)，有文憑固然不壞，但銷售的竅門，很多是靠經(jīng)驗積累出來的?！蔽蚁褶q解似的背出店長教導我的臺詞兒。
　　“對公司的發(fā)展有什么好的建議？”她繼續(xù)平板板地問。
　　“首先，產(chǎn)品質(zhì)量是第一。然后……銷售方面，需要不斷推陣出新，創(chuàng)意思路。加強對銷售人員的激勵考核機制……”我還想說點什么，卻實在發(fā)表不出更好的見解。
　　“嗯。”她看看表，啜了口水，像打總結似的說，“好了，剛才跟你簡單溝通了一下，以后有什么好的想法，好的建議，要大膽給公司提出來。員工一定要有主人翁精神，這可不是一句套話。剛才說了，現(xiàn)在空調(diào)行業(yè)競爭激烈，公司不僅要求員工干活有積極性、主動性和能動性，也一定要有創(chuàng)造性。”
　　我呼出一口氣，用感恩戴德的語氣連聲允諾道。雪崩的景象在我腦里倏然消失。山頂出現(xiàn)了陽光，令我感到渺渺溫煦。
　　“你們一分店，作為公司的核心店，除開你和店長，其它五個人全都換成了新面孔。在這種情況下，公司決定提攜你為一分店的店長助理。希望你好好干?！闭f完，她淡淡一笑，卻讓我覺得寓意無窮。
　　我低著頭，消化著她的話，或者說，是在心里認真地核實這番話。確認沒有聽錯，也沒有理解錯之后，我突然掩住嘴，用濕潤的眼睛望著她，并努力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
　　走出行政大樓，我即刻將這個喜訊告訴給李風。我激動得泣不成聲。當時，辛酸、喜悅、興奮、希望……各種感觸不由分說地一并涌入體內(nèi)，讓我的身體陣陣顫栗。我看到，在都市競爭愈加激烈之時，命運向我露出了淺淺的微笑。李風在電話彼側(cè)分享我的快樂時，也勉勵我應該更加自立、更加堅強、更加沉穩(wěn)、更加努力。唯其如此，才能不斷得到上天的恩寵，也才能應對人生前路上無數(shù)猝不及防的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