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出茅廬

　　1962年12月。
　　利民市的郊外，一場大雪封住了所有的道路。白樺林里的小鳥不知飛向了何處，地上僅有的幾只腳印是那些耐寒的小動物踩下的，偶爾跑過一只小兔子，在雪地上又留下了深深的小腳窩。在這樣的大雪天，外面很少有人行走，西北風(fēng)裹著煙雪在地上團(tuán)起了一個個大雪堆。這年冬天的雪是利民市歷史上下得最大的一場雪，這年秋天的風(fēng)在利民城也是刮得最大的一場風(fēng)。
　　這樣的天氣，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利民城外的林子里更是看不見一個人影。
　　林中有一個凸起的墳包，墳包上的棺材露出了一個棱角，紫色的棺材板子已經(jīng)露在了外面，雪順著棺材洞灌了進(jìn)去，幾乎將洞口堵住。很遠(yuǎn)處，一只白色的狐貍從里面竄了出來，尖尖的下巴像一張現(xiàn)代明星的臉。華龍穿著大衣，頂著風(fēng)雪，大踏步地向前走著，那只狐貍走在他的前面不時地回頭望著他。
　　華龍，22歲，身高1米80，他的那雙眼睛很大，但是有一只是單眼皮，另一只是雙眼皮。華龍相貌清秀，身上穿著這套剛發(fā)的警服看上去有些肥大，更顯出華龍的瘦弱。
　　華龍可不是一個簡單的警察，三個月前他還是大學(xué)里的學(xué)生會主席，籃球場上、滑冰場上都有他的身影，他的花樣滑冰表演在全校引起過轟動。畢業(yè)了，學(xué)校本來要留華龍的，可是他申請回家鄉(xiāng)利民市工作，利民市正要補充警力，華龍和學(xué)生會副主席賈明一起來到了利民市公安局。華龍還記得報到的那一天，局長郎大中說：“你們兩個寫幾個字我看看?！比A龍知道，在秋城公安局遇上秀才了?？雌饋磉@個局長是文人，雖然聽說郎局長參加過抗戰(zhàn)，但他是投筆從戎的，對文學(xué)知識很看重。華龍的字得到過爺爺?shù)恼鎮(zhèn)鳎瑒偨夥诺臅r候，就在一塊小黑板上天天寫“翻身不忘共產(chǎn)黨，幸福不忘毛主席”，華龍把這幾個字練得出神入化后，爺爺又讓他練習(xí)寫“飛風(fēng)家氣鳥”，這幾個字的繁體字讓華龍寫得跟畫一樣，頗有意境。此時，華龍把這幾個字放一起寫，就出來效果了。看得郎大中都暗暗地在心里佩服，這個年輕人的字真不錯，看相貌也堂堂正正，沒有一絲邪氣，他開始從心里往外喜愛這個小伙子了。
　　賈明小時候父母給他定了娃娃親，上大學(xué)前就已經(jīng)結(jié)了婚，能把大學(xué)讀下來就已經(jīng)不錯了，他哪有時間去練字呢？眼下，郎局長讓寫字，難壞了賈明。別看賈明個子不高，眼睛也不大，但是賈明的腦子是很靈活的，他一看華龍的字龍飛鳳舞，而他自己羞于寫上幾筆，就對郎局長說：“俺以后就在公安局工作了，整天都能看見局長，局長就是俺的榜樣，俺們跟您學(xué)習(xí)，用不了多久，就能寫出好字來?！?br /> 　　一席話說得郎局長高興地笑起來，“你們這些小年輕啊，口才就是好。那就這樣，華龍你給我當(dāng)秘書，賈明你去刑警隊報到。鍛煉一年后再給你們重新安排工作。”
　　賈明一看華龍來了就給局長當(dāng)秘書，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他盡量不流露出來。華龍的一席話卻讓他感到吃驚?！袄删珠L，我不當(dāng)秘書。”
　　“什么？我這些年給誰安排工作，還沒人不服從呢！”郎大中有些慍怒了。
　　“不是啊局長，我覺得年輕人應(yīng)該到一線去鍛煉，尤其在公安局這樣的地方，不學(xué)點業(yè)務(wù)將來不能適應(yīng)公安事業(yè)的發(fā)展，我是希望多學(xué)業(yè)務(wù)，到基層鍛煉，將來回來給您當(dāng)秘書也有經(jīng)驗，您說是嗎？”華龍很誠懇地說。
　　“嗯，你說得也對。那這樣吧，你去利民派出所先鍛煉兩年，兩年后看情況再重新安排你的工作。賈明先留下給我當(dāng)秘書，你們兩個沒意見吧！”郎大中順手拿起華龍的字一邊欣賞一邊說。
　　賈明沒想到華龍不干的工作一下子就落到了自己的頭上，他心里暗暗地高興，這個華龍可真傻！當(dāng)秘書是多好的工作啊，整天跟領(lǐng)導(dǎo)在一起，你在派出所就是干十年也沒人知道你干得怎么樣啊！
　　華龍卻沒想得那樣復(fù)雜，他服從了局長的安排，當(dāng)天就去利民派出所報到了。所長張?zhí)煲銦崆榈亟哟怂?，安排他?dāng)了片警。從那一天起，華龍負(fù)責(zé)起了他管轄地區(qū)的1萬人的安危。
　　華龍今天冒著大雪出來，是尋找一名失蹤兒童的。
　　那個孩子的母親早晨進(jìn)了派出所的門就看到了華龍，她跪在了華龍的面前，華龍急忙扶起她：“大嫂，你有什么事跟我說，現(xiàn)在是新社會不時興下跪的?！?br /> 　　“我兒子已經(jīng)失蹤兩天了，我找遍了所有的親戚家，都沒有。你說這么冷的天，孩子到哪去了呢？這要是在外面還不得凍死?。〈笮值?，我看你是好人，快幫幫我吧！”婦女說著又要給華龍跪下。
　　“大嫂，你快起來。我一會就去幫你找。你兒子長得什么樣？大致會去哪里？你能提供一些線索嗎？”華龍給大嫂倒了一杯熱水。
　　“孩子長得很清秀，大大的眼睛。個子能有1米3左右。他總是懷疑我不是他的親生母親，總是嚷嚷著要找他的親媽去，我也說不好他能往哪走，但是，我知道他不會在城里，去郊區(qū)的可能性大些。”婦女忐忑不安地說。
　　“您到底是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呢？”華龍覺得有必要了解情況。
　　“我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他生下來就送到了我們家，是我把他帶大的。你也看到了，我的外形和我描述的他是不一樣的，尤其他爸爸也和他長得不一樣，有同學(xué)說他不是父母親生的，他也往心里去了，想找到親媽，已經(jīng)背著我走了兩次了，可是不到一天就回來了。但這次都走兩天了還沒回來，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很擔(dān)心?！眿D女啰嗦地說著，眼淚在眼圈里直打轉(zhuǎn)。
　　“大嫂，你別著急，我這就去找。你歇會就回家吧，找到了我把他送到家里去?！比A龍保證說，他是不想讓這個婦女著急。
　　答應(yīng)了大嫂的事就要辦，華龍已經(jīng)找了幾處地方，就是城北的這片林子里沒找過了，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那孩子，然后勸說他回家。
　　那只白色的狐貍拖著好看的尾巴在雪地上輕輕地跑著，跑幾步回頭看一眼華龍，華龍立即警惕起來，這只小狐貍究竟要干什么呢？難道是想告訴我什么事嗎？
　　跟著小狐貍走了一段路，華龍發(fā)現(xiàn)前面雪地里有一個雪堆，難道是西北風(fēng)刮著的時候?qū)⒀┬闪艘粋€雪堆？可是不像??？這個雪堆似乎還在動，到底是什么呢？華龍要走上前看個究竟。
　　小狐貍在雪堆前停了下來，抬頭看著華龍。“你怎么停了？是不是讓我看雪堆？”華龍對這只陪著他走了這么遠(yuǎn)路的狐貍說。
　　小狐貍似乎聽懂了華龍說的話，站在雪地里看著華龍。華龍蹲在雪堆前，用手輕輕地拂去雪堆最上面的雪，一個梳著五顏六色辮子的人頭露了出來。
　　“??？原來這個雪堆里是個人??！”他驚訝地自言自語。
　　即使是華龍這樣的一個大小伙子也嚇了一跳，他縮回了手，在想著辦法，這是個什么人呢？難道死了？他看了一眼小狐貍，似乎在問：“小狐貍，你說我該怎么辦？”
　　讓華龍沒想到的是，小狐貍圍著雪堆走了一圈，在雪堆旁留下了一圈腳印。均勻得讓華龍感到驚訝。他壯了壯膽子，繼續(xù)蹲下來仔細(xì)地看著這個雪堆里的人，雖然蓬頭垢面，但是，白皙的面部和脖子可以看出，這個雪堆里竟然藏著一個女人！
　　難道她還活著？華龍用手扒開了積雪，里面的女人完全露了出來。只見她穿著一件藍(lán)色帶花的斜襟長棉襖，棉襖的領(lǐng)子和大襟處有些發(fā)臟，剪裁合體的棉褲在膝蓋處鼓出了一個大包，棉布鞋里灌滿了雪，鞋已經(jīng)濕透了。她是坐在了雪地上的，雪下得厚了，把她遮蓋住，遠(yuǎn)看就像一個雪堆。華龍再仔細(xì)一看，這個女人大約40來歲，從穿戴打扮看，不像是農(nóng)村人。有一點華龍能肯定，這個女人有病，而且是精神病。否則，怎么會在這樣的雪天里自己一個人走到這片林子里呢！
　　華龍要將這個女人拉起來的時候，他看到那青紫的嘴唇似乎蠕動了一下，“還活著！太好了！”他問：“大姐，您沒事吧？”
　　那個女人已經(jīng)凍得沒有知覺了，也許在雪地里的時間太長了。華龍跟他說話，她沒吭聲。
　　不能再耽擱了，華龍想。她扶起這個瘋女人，將她背在了自己的后背上，他決定先把這個女人送回城里，然后再想辦法去找那個失蹤的男孩。
　　小狐貍還站在華龍的身邊，好像在看著他做這一切。華龍知道這只狐貍可能就是讓他來救這個瘋女人的，他不知道這只小狐貍為什么見了他不跑，反而還引導(dǎo)他救人呢？
　　背起了這個婦女，華龍艱難地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小狐貍在他的腳邊輕輕地跳著。
　　走到了那個裸露的棺材旁，華龍不禁又看了一眼那個洞，他聽別人說過，如果是多年的棺材如果露出了棺木，里面的尸體就會風(fēng)干，尸體身上穿的衣服也會隨著空氣飛掉的。他知道自己看不到里面，他也沒那么大的好奇心?？墒蔷驮谒胫臅r候，一團(tuán)白影“嗖”的一下就鉆進(jìn)了那個洞里，華龍回頭再找那只小狐貍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狐貍沒了。這個時候，華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只小狐貍引導(dǎo)著自己來到了雪堆旁，救起了快要凍僵了的婦女。華龍不禁又看了一眼那個洞。
　　隨著小狐貍鉆進(jìn)了棺材洞里，華龍背上的瘋女人好像有了知覺，她的嘴里喃喃地說著話，華龍仔細(xì)聽，似乎聽到她在說：“兒子，你冷嗎？媽來看你了。”
　　“大姐，你醒啦？”華龍對背上的婦女說。
　　“你是誰？我來看我兒子了，你放開我?！眿D女說。
　　“大姐，天很冷，還下著雪，我送你回家吧！告訴我你在哪里住？”華龍問。
　　“我來看我兒子，我要住在這里。你放開我?！眿D女掙扎著要下來。
　　“大姐，你聽我說，你剛才都要凍僵了?？茨銉鹤涌梢裕忍旌昧嗽賮?。”華龍很耐心地說。
　　“真欺負(fù)人。等天好再來?！眿D女嘟囔著，似乎睡著了。
　　華龍背著婦女走了大約一個小時的路程，終于進(jìn)城了。
　　他先一個街道一個街道地走，問路人是否認(rèn)識他背上的這個人。因為是蓬頭垢面的精神病人，范圍縮小了許多，這讓華龍找起來的時候容易得多。華龍背著瘋女人敲到第四家門的時候，一個大媽走出來看到了穿著警服的華龍，很親切地問華龍：“小伙子，有什么事嗎？”
　　“大媽，您看您認(rèn)識我后背上的這個人嗎？找不到她家了，我在挨門挨戶地幫她找?！?br /> 　　“你說錢瘋子啊！我認(rèn)識她，她家在孫家胡同住。到那里一打聽就知道了?！?br /> 　　大媽仔細(xì)看了看華龍背上的瘋女人說。
　　“謝謝您啊，大媽。這個線索可太重要了?！甭犃舜髬尩脑?，華龍覺得眼前頓時透亮起來。他背著這個瘋女人就朝著利民街西北角的孫家胡同走去。
　　在孫家胡同的一座普通住宅里，一個瘦小的男人正坐在屋子里唉聲嘆氣。他的兒子給他倒了一杯水說：“爸，你不用擔(dān)心我媽，她會回來的?！?br /> 　　“兒子，你不用安慰我了。你媽一會明白，一會糊涂的，以后可怎么辦呢？”小個子男人顯然是那個半大孩子的爸爸。
　　兩個人正說著話，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屋子里的男人催促著孩子說：“快去開門，你媽回來了。”
　　“媽，你可回來了。”孩子從床上蹦下來，沒穿鞋就去開門。打開房門孩子愣住了。他看到了一個雪人背著另一個雪人站在了門前。愣了一會兒，孩子回頭喊：“爸，你看。”
　　“怎么了？不是你媽回來了嗎？還不讓她快進(jìn)來？”孩子爸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當(dāng)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看到了華龍。華龍臉上的雪已經(jīng)化了，變成了水，水珠順著華龍的臉頰流了下來，滴進(jìn)了他的脖子里。他站在門口，喘著粗氣：“請問，這家是姓錢嗎？”
　　“是啊，是啊，快進(jìn)來。這是誰啊？”男孩的父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