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煙花世家（９）

　　因為這個紙片兒，我頭腦更加興奮起來。
　　我多次讓爸爸拿紙片給我看看，可是爸爸總是說，你還小，大了自然讓你看。
　　我是快八歲的男孩，家鄉(xiāng)的觀念，男孩到十六歲就可以稱為男人了。哎，還得等八年，太遠(yuǎn)了。
　　家中只有三個男的，爸爸拖著兩個兒子，半大不小。家里需要一個女主人?。】墒悄切┫胂硎苌畹呐艘灰姷轿覀兙屯吮苋?。
　　鄰居大大伯伯有一回說了一句讓人好笑但是讓爸爸氣得七竅生煙的話：“這個家啊，別說女的，就是母蚊子都不會飛進去。”
　　鄰居大伯伯常常問運福哥哥的學(xué)習(xí)情況，又常常眼珠子鼓鼓地看我，問過看過，然后敲邊打弦地對爸爸冷冷地敲打：“我看你兩個兒子都沒得指望。大的頑皮，小的簡直就長不成一個人！”
　　這句話，刺得我心里滴血。在鄰居大伯伯的眼里，我都不是一個人。
　　他們心里一直把我當(dāng)成一只瘦猴子，又猥瑣，又矮小。
　　我憋得太難受了！我什么都沒有，連一個好一點的身體都沒有！
　　想到這里，我默默流淚，在這個大家都狂歡的晚上，我睡不著，想著我的前途，我的未來，無法睡著。
　　現(xiàn)在，李運成，你除了爸爸，什么都沒有。所以你必須拼命，什么都不要怕！你必須好好努力，賺錢！讓爸爸過幾天舒服的日子！我咬著牙對自己下命令。
　　爸爸睡得酣酣的，香甜極了。我看著他胸脯上那個有東西的袋兒，想伸進埤去掏出來看一看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寶貝，讓爸爸這樣小心著意地護著。
　　可是我不敢。爸爸不讓我看，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不想讓爸爸傷心。
　　我想像著爸爸所經(jīng)歷的榮光，他曾經(jīng)看到家里的小船如穿梭般行使在旺縣吉祥河中，然拮他又受到那么多的苦難主，轉(zhuǎn)眼之間，爺爺沒了，爸爸走了，然后媽媽也沒了，再然后，他又失去了我親愛的媽媽。
　　“素芝，我好累！好累??！”我聽到睡夢里爸爸在叫媽媽的名字，他的話讓我鼻子一酸，幾乎掉下淚來。爸爸活得太累了，太壓抑了。他高大的身子現(xiàn)在佝僂了，他方方的臉現(xiàn)在變得尖削了，還現(xiàn)出兩個高高的顴骨。
　　我很自責(zé)，都長這么大了，以后要好好料理自己的事，不能讓爸爸再這么累了。
　　記得爸爸帶我看了一次電影，名叫《海盜王》，里面有一張牛皮紙做的金光閃閃的藏寶圖，不知道老爺爺?shù)哪莻€遺囑會不會是一張藏寶圖呢？
　　現(xiàn)在我多么需要財寶啊，有了它，我就可以讓爸爸在家里享福，過快樂富有的生活。
　　我拍拍自己的頭，一個人在這里蠢蠢地想有什么用，自古以來，人們都笑盼天上掉餡餅的人，我也是這樣的人??！我自己也在嘲笑自己。
　　不過此刻，我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我要創(chuàng)造財富，我要奮發(fā)向上創(chuàng)造富足的生活，為了死去的媽媽，為了艱難的爸爸，我必須這樣做！
　　我曾經(jīng)向鄰居五叔叔說過自己這個想法，五叔叔斜著眼珠子嘲笑我說：“現(xiàn)實點，小猴子，你這樣子，不讓人操心已是萬幸啦！”
　　聽著五叔叔鄙薄的聲音，我那天哭了半夜，到現(xiàn)在想起來依然胸口生痛?？墒怯惺裁崔k法呢？他們就是這樣子看我的。
　　我看著窗外的星星，默默地許愿：幫幫我吧！讓我長得高大英俊，讓我努力開動腦筋創(chuàng)造幸福的生活，幫我做到吧！我會加位努力的！
　　我看見窗外的星星眨著眼睛，仿佛在說：“好的好的！你努力吧！”
　　我得到鼓舞，回頭看床上的哥哥，他打鼾打得山響，睡得可香了。記得鄰居哥哥娶老婆那天，我跟哥哥運福笑著說：“哥，我將來要是娶老婆，就要娶柳柳那樣的女孩?！?br /> 　　“瘦鬼子，你就灑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吧！家里窮得露筋，樣子瘦得像猴，別作夢了！”運福哥哥的眼神，就像看一根枯草一樣不屑。
　　還有，楊柳柳可憐地看我的眼神……
　　哎，不能想了，再想下去，我腦子都要爆炸了。
　　哎，真沒辦法，人人都知道，瘦是因為沒錢，買不起有營養(yǎng)的食物造成的。連飯都吃不飽的人，又有人愿意喜歡和交往？何況這個時候，中國大地上一片喊富起來的聲音，不富的人當(dāng)然更是恥辱了。像牛廠長那樣的人，走起路來鼓氣肚子，走路都像只螃蟹，拿著一只黑烏烏的皮包到處招搖，惹人艷羨。
　　夜，越來越深，越來越黑。
　　爸爸的鼾聲均勻而細(xì)微，哥哥的鼾聲卻像夜鳥的怪叫。
　　真是羨慕他啊，長在這樣窮的家里，他卻一副富翁樣子。可是他為什么不努力呢？若他努力一點，爸爸也會有希望的。
　　要是我是哥哥的樣子，那爸爸就更有希望了吧？
　　夜已經(jīng)很深，我打了幾個哈欠，困了，漸漸入夢。
　　運成！拿去吧！我聽到了一個慈祥的聲音。啊，原來是老爺爺，他提著一袋金光燦爛的金塊，向我遞過來……
　　“??！太好啦！”我歡呼著伸手去接，可是老爺爺微笑了一下，將手一縮，我一驚，醒了，原來只是南柯一夢。
　　我再一次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結(jié)果把爸爸吵醒了。
　　“怎么了？運成？”爸爸溫和地笑笑。
　　機會來了。
　　“爸爸，老爺爺留下的那個遺囑可以讓我看一下嗎？”
　　“你還小??！”爸爸揉揉惺忪的睡眼。
　　“爸爸，我不小了！我都快八歲了！讓我看一下嘛！”我看著爸爸，心中充滿急切的向往。
　　“啊……”爸爸想了想，將手伸進貼身口袋，掏出了那個油紙小包。油紙小包里面，爸爸又用透明的尼侖紙包了一層，我看著那小紙包，覺得里面就是黃燦燦的金銀財寶，它一下子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看吧，也許老爺爺只是想留下一個懸念罷了，沒有別的深意。”爸爸打著哈欠。
　　一個懸念？不對啊！老爺爺那樣有本事的人，留個懸念干什么？他是貨真價實的大老板，雖然國破家衰，但老百姓說過的，就是倒下了，也有三百斤銹鐵的，但這些銹鐵哪里去了？
　　這樣想著，我想抽自己的耳光，怎么就掂記著老爺爺?shù)臇|西？真是不孝。
　　但是，我的腦子里依然在想那遺囑的事兒。聽爸爸說，老爺爺是個很有氣魄而且很實在的人，而且很有智慧，所以，他這樣的人不會輕易留下懸念，既然留下了，肯定是他有什么心愿沒有完成，那么他留下這個懸念肯定是非同小可。對，老爺爺一定因為自己沒有實現(xiàn)某種心愿而心有不甘，因此將希望寄托在后世子孫的身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老爺爺?shù)倪z囑，一定與他的心愿有關(guān)，與他的財產(chǎn)有關(guān)！
　　這樣想著，我覺得那遺囑正在閃耀著金色神秘的光芒。
　　為什么奶奶和爸爸他們都無法解開這個秘密呢？這說明這個遺囑所蘊含的不是一般的智慧，需要深刻的啟迪，需要更多更多的機緣……
　　在爸爸溫和的眼神注視下，我恭敬地慢慢地展開那層尼侖紙，打開油紙，那張毛了邊的已經(jīng)泛著黃色斑塊的紙片終于露出了廬山真面目。老爺爺?shù)拿P字真是讓人佩服，鐵劃銀鉤，蒼勁有力：
　　遺囑
　　為我李氏產(chǎn)業(yè)未來能興旺發(fā)達，特立此遺囑。
　　爆竹產(chǎn)業(yè)乃我祖李畋發(fā)明的造福萬民的祖業(yè)。我等勉力恭行祖師遺訓(xùn)，艱苦創(chuàng)業(yè)，致有爆竹產(chǎn)業(yè)興旺之期。眼看產(chǎn)業(yè)生機勃勃，日益壯大。
　　不料日寇猖狂，踐踏我國土，蹂躪我國民，掠奪我財物，屠殺我鄉(xiāng)親。神州大地，萬馬齊喑，民生凋敝，水深火熱。
　　我祖創(chuàng)業(yè)爆竹產(chǎn)業(yè)，轉(zhuǎn)瞬之間，勢于融雪，眼看化作烏有。痛心！痛心！
　　我身已老，回天無力。
　　倘他日我李聞仲子孫，有能光復(fù)祖業(yè)者，于開創(chuàng)基業(yè)困難之際，艱苦之上，奮斗之內(nèi)，創(chuàng)新之先，得神護佑，獲贈巨資。
　　欲解此遺囑，需過人之孝心、毅力、勇氣、才華、智慧。有此資歷者，必能擔(dān)當(dāng)光復(fù)祖業(yè)之重任矣！
　　此囑
　　李聞仲
　　民國某年某月某日
　　我盯著這小小的紙片，覺得它像大海一樣令人茫然。怪不得爸爸拿它沒有辦法，怪不得奶奶十幾年都參不透它！
　　我還有好多字都不認(rèn)得。理不要說它的含義。再說，這里面等于什么都沒有說??！
　　老爺爺說，倘他日我李聞仲子孫，有能光復(fù)祖業(yè)者，在開創(chuàng)基業(yè)困難之際，艱苦之下，奮斗之內(nèi)，創(chuàng)新之先，得神護佑，獲贈巨資……
　　這不是一張空頭支票嗎？老爺爺那個時候，難道讓兒女當(dāng)一無所有的窮光蛋，把金子藏起來了不成？不可能，若他能多留點兒錢給奶奶和爸爸，爸爸又何至于活得這樣可憐？
　　老爺爺啊，你搞什么??？哎，弄得我為了這么一個東東，整夜睡不著覺。
　　“兒子，看出什么沒有？”爸爸見我不作聲，臉上現(xiàn)出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