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柳綠（四）

　　周濤看見老太太經過剛才一番折騰已經累了，正勾著頭打盹兒，心想這就很好嘛。又看見想打自己的這個絡腮胡子正注意地聽，還算有個開會的樣子。其他幾個也喝著茶舒適地靠在椅子上開始放松身體了。他決定講話的節(jié)奏再緩慢些，口氣更加親切一些，表情要從容不迫顯出溫良恭儉讓，總之一定要低調，千萬不要和他們爭吵，再在講話里加上點分房中發(fā)生的小趣事，用自己受過的委屈做例子，用他們聽后的幸災樂禍來給他們消氣，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正確地引導他們閉嘴十分鐘甚至二十分鐘，他們囂張的氣勢就會大減，那時就有對話的基本面了。
　　周濤想到此愉快地喝了一口茶，蓋上茶杯蓋時他突然發(fā)現了蘇桂蘭的妹妹正在藐視著自己，顯得很不耐煩。經驗告訴他這個表情是此刻最不安定的因素，是最有可能破壞和諧氣氛的，必須先解決掉。他放下茶杯指著蘇桂琴和藹地問：“你是蘇桂蘭的妹妹吧，在哪個單位？”
　　蘇桂琴高聲說：“沒單位，干個體。”
　　周濤聽了故作姿態(tài)大聲夸獎道：“你很不簡單嘛！”
　　蘇桂琴嗤笑道：“假不假呀你？連我具體干啥買賣，賺錢賠錢都不先問清楚就來說我不簡單。你別在我面前耍嘴皮了，比起那些老賴賬的滑頭，你裝得差遠了。再接著胡扯！你要是胡謅不上三天三夜就是沒本事，說呀！”
　　這一通話頂得周濤很被動，心里很不舒服，但臉上依然微笑鎮(zhèn)定。
　　這時老太太打盹兒醒了，看了看四周，詢問地指著周濤和另外三個人問：“老大，他們是一伙的？”
　　蘇洪亮說：“媽，你又犯糊涂了，這三個是我徒弟，這一個才是桂蘭單位的周主任?！?br /> 　　老太太想起來了，右手發(fā)抖握成拳頭舉著好像有話要說，大家就望著她等?？墒呛冒胩炝死咸矝]憋出話來，反倒急哭了。
　　蘇洪亮趕緊拿出一張花毛巾來給她擦，又從口袋里掏出個小藥瓶擰開蓋倒出一粒小黑丸子放在掌心說：“媽，叫你別來你偏來，王中醫(yī)說過不能激動你又激動，媽咱吃藥?！?br /> 　　周濤看在眼里就有了主意，起身開門出去對著過道里喊：“誰去叫一下任醫(yī)生?！比缓笥诌M來回到老太太身邊說：“老人家，我的工作沒做好，對不住你?！?br /> 　　蘇洪亮推開他說：“站遠點，要不是我媽非要來又怕她受驚嚇，早對你不客氣了?！?br /> 　　周濤強忍著陪笑說：“你們還是很克制很支持我工作的?！?br /> 　　蘇桂琴上前說：“哎周主任，我媽有我大哥照顧不用你操心，咱接著說事兒?！笨跉饫浔南裨缇涂创┝怂陌褢颉?br /> 　　周濤聽了心里想，“這個小姑奶奶是闖社會的，一定很難纏?！庇谑茄b著沒聽見又去過道里催，干脆不進來了。
　　蘇桂琴看見周濤又走出去了氣恨道：“你能使心眼子把我姐害進醫(yī)院算她笨，今天遇上我了別想再耍巧，看我怎么治你。”于是指著那三個人說：“也真是啊，啥樣的膿包師傅就有啥樣的膿包徒弟，沒聽出來周大主任在胡謅八扯地編排咱們嗎？”又問道：“都盯著我傻看啥呀？難道說要我一個女的去跟他大老爺兒們斗，你們來當觀察團？”
　　這三人就起身去了門外。
　　蘇桂琴去坐到剛才周濤坐過的位子上對蘇洪亮說：“大哥你管好媽，我來占了這個位子好收拾他?！闭f完見他們拉拉扯扯地進來了，便眉頭一皺拍響了桌子大聲問道：“周主任！你的爛花招使完了沒有？把他拉過來！”
　　周濤掙脫不開十分慌張，屈辱難忍圓目大睜羞怒道：“這里是市環(huán)衛(wèi)局的辦公重地！你這個丫頭片子坐在上面想干什么？我看誰敢在工作地點對國家公務人員撒野動粗，不怕公安局了嗎？”
　　蘇桂琴聽他說“撒野”就問：“怕撒野？”見周濤扭頭不屑于回答，呵呵一笑又問：“你胡扯了半天我才說一句就不想聽了？”又拍一下桌子問：“為啥把人整進醫(yī)院？”
　　周濤被人拽住那里能忍，氣憤道：“看清楚這是局會議室，是辦公重地！不是你們胡作非為的地方！”
　　蘇桂琴冷笑了一聲說：“我姐就是在辦公重地被人氣昏的。常言說的好，‘你想和他講道理，他就和你耍流氓，你來陪他耍流氓，他又和你講道理?！?br /> 　　周濤掙扎著說：“你一個練攤吼貨的個體戶懂什么，（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人們對個體戶的認識普遍有貶義）蘇柱蘭是自尋煩惱住了醫(yī)院，你怎么比你姐還要潑？”
　　蘇桂琴含怒起身瞪眼問：“還敢賴到我姐頭上？平時你們在這兒整人，那我就在這兒扇你！”三步兩步搶過去甩手一個響亮的大耳光，打完更添了氣，反手又是一耳光。屋內頓時安靜了。
　　周濤被她打愣了，竟站在那里呆若木雞，過了一小會兒才反應過來。身為主任的本能反應是忍，但是尊嚴受到了嚴重侵害，強烈的自尊容不得恥辱，怒從心起雙拳緊握，環(huán)視著周圍這幾個貼身瞪著自己的人才強忍住沒敢吃下眼前虧。
　　周濤惱羞成怒地大吼道：“打人是有嚴重后果的！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蘇桂琴叉腰跳起來說：“我姐住醫(yī)院了就是嚴重后果！”沖上去又踢了周濤一腳，使他踉蹌后退險些摔倒。
　　這時會議室外沖進一個人來護住了周濤怒斥道：“哪來的流氓敢打人！”
　　
　　原來趙云霞正在食堂做賬，忽然聽人說蘇家來了一幫人大鬧了收發(fā)室又去找周濤了，忙放下手頭的事急匆匆跑來。一進辦公樓就看見好些人擠在樓梯口朝上望，上了二樓又看見站著不少人聽熱鬧，還聽見周濤在上面喊人叫醫(yī)生。擠上三樓正好瞧見幾個人強行把周濤拖進了會議室，便驚叫一聲一路推開看熱鬧擋道的人往前擠，這時聽見周濤在會議室大聲質問，心恨竟敢闖到局里來打人。進屋見到周濤被踢，直奔過去撞開了蘇桂琴，又推開另幾個護住了周濤。
　　蘇桂琴和趙云霞臉對臉相互只恨了一眼就打起來了，誰也不讓誰，咿咿呀呀廝打到地上，急得周濤直跺腳說：“你跑來干啥呀！這又是誰在亂遞話嘛?！?br /> 　　就見一個潑辣一個兇野，混纏死打。
　　周濤上前去拉被誤認是想參架，挨了蘇洪亮的徒弟們幾下猛的，頓時痛得昏頭轉向。
　　
　　任紅挎著出診箱進來，看見這種混亂場面嚇了一跳，趕緊轉身去叫孫大志他們來，好一陣才拉開。蘇桂琴衣衫不整露出了一段白色的腰，手提著褲子罵道：“老不要臉的瘋婆子想脫我褲子，看不把你扯成禿子！”
　　趙云霞披頭散發(fā)擦了一把嘴角說：“怪我沒長眼中午還給苗爽打飯?！庇致裨怪軡骸八蚰憔桶ぶ?？對這種下三爛不用講啥道理?！?br /> 　　蘇桂琴聽了沖過去又要動手，眾人又拉又擋又勸，又是好一陣亂才將二人分開。
　　鬧過這一場后，蘇洪亮扶著老太太去醫(yī)務室，任紅把趙云霞也拖著一塊去了。
　　下樓時任紅小聲說：“趙會計，你這一摻和是在幫倒忙。”
　　趙云霞問：“這個野婆娘是誰？”
　　任紅說以前沒見過。
　　
　　孫大志在會議室里告訴蘇桂琴：“她是周主任的老婆，外號叫‘糞婆’，一般人不敢惹她?！?br /> 　　蘇桂琴說：“這個臭外號起得好?！?br /> 　　孫大志說：“你不知道，八十年代前城里的大糞要靠人掏，周主任那時候是大隊長市勞動模范，趙云霞是大隊部的辦事員，嫁給周濤后都叫她“糞婆”，這在當時是美喻。“
　　蘇桂琴聽了再沒說話。
　　
　　大家再次在三樓會議室坐下來后，周濤便把苗清泉和梁艷梅所犯的錯誤以及局里的意見直接講了。他說：“是苗清泉和梁艷梅的作風問題把蘇桂蘭氣昏的。也是因為苗處長的作風問題局里才不分給他家新房子。你們也不想想，怎么能給這種人分新房呢，群眾會怎么想，這不是在獎勵犯錯誤嗎？”
　　蘇桂琴聽了非常吃驚，她一點不知道姐姐家里發(fā)生了這樣的事，雖然想到了這個周主任是借故做文章，但蘇桂蘭的婚姻危機還是把她鎮(zhèn)住了。她問：“為什么你開始時東繞西繞不肯說？”
　　周濤說：“難以啟齒?！?br /> 　　
　　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什么問題都沒有解決，反倒是增加了新問題。周濤把他們送到大門口說：“車都出去了沒辦法送老人家，辛苦你們了?！闭f完告辭轉身在心里恨道：“我找苗清泉算總賬！”
　　出了市環(huán)衛(wèi)局大門，老太太問蘇洪亮：“老大，白來了？”
　　蘇桂琴搶著說：“反正以后不來了?！?br /> 　　老太太問為啥。
　　蘇桂琴說：“媽你別問?！?br /> 　　蘇洪亮就講：“媽，小妹是說你就不要再跑了。”
　　老太太點完頭又搖頭，被眾人護著過了馬路。
　　跟來的那三個人中的一個問：“師傅，要沒啥事我們去南邊搭公交車了?！钡玫酱饛秃笠沧吡恕?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