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再遇初戀

時間就在這種糾結的紛亂里悄無聲息地溜走，一轉眼又見秋葉點點泛黃。這一年的秋天來得特別早，幾片黃葉剛開始翻飛，空氣里便呼吸得到絲絲隱隱的涼意。
窗外下著雨，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也敲擊著我已經脆弱不堪的心。今天我休息，兒子放暑假回老家去了，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 ，回憶著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一切。陳釗是個好人，對我們好，我不否認，可是我是一個正常的人??！我也需要自由需要人格需要尊嚴！我需要正常的社會生活！
電話的短信鈴聲響了，我拿起電話，一個陌生的號碼，打開收件箱：你好，二十年不見，還記得我嗎？
“該記得的永遠都記得，不該記得的都忘了！”想來想去，我跨出學校門口，剛剛二十年。二十年不見，我想一定是我的同學了。這么些年，與同學們的聯(lián)系早就在歲月的磨礪里消失得無影無蹤，何況現(xiàn)在，我真的不想再為這些事吵架了，于是我冷冷地打了一行字過去。
“飄柔?！?對方發(fā)來兩個字。
“……”二十年了，面對這兩個曾經熱烈的字，我冰冷的心突然一陣翻騰，淚水忍不住涌出眼眶滑下臉頰。二十年，風霜都已經將我的青絲漸漸霜燃，歲月已經在我的臉上留下了滄桑的痕跡！二十年，我等得太久太久，我以為我的情已不再，血已冷卻，可是，那兩個字為什么就讓我心如刀絞？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曾佑平?！?我發(fā)過去。
我相信我的愛是執(zhí)著的，更是真的，可一路走來，為何確實這樣一路飄渺，我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為自己的水性楊花的性格找一個合適的借口，可我為什么會這樣傷痕累累？
“我的生日呢？”
“忘了，六七月份吧?！逼鋵?，我怎么能忘記，農歷的六月，公歷的七月。
“可我知道你的生日，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三月初八。”閉上淚眼，思緒穿過漫長時間的隧道，二十年前我生日那天，一把小木扇和著一段難舍難分的情被撕得支離破碎！那時的我還天真地以為時間會給我解釋一切，在不久的以后，他會感動，會心痛，會珍惜！可是，這一等就是二十年！
心，被扯得生痛。二十年前，我們都還年少，太弱小，太懵懂，稚嫩的肩膀或許真的還不能夠承受起我們要在一起所必須承受的重量。如果當初他勇敢，我想結果就完全不一樣；如果當初我堅持，我們的生命或許就不會是這樣！亦或者，我們都付出了全部的愛為彼此，只是陰差陽錯，讓我們相隔千山萬水。我不知道，一個人的失蹤，是不是真的就孤獨了兩個人的世界！二十年風雨的洗禮，二十年時光的變遷，我早已沒有了二十年前的嬌媚花紅，他，還能認出我嗎？額前隱約泛起的霜花，眼角時光爬過的痕跡，緊縛著殘缺的人生，我該怎么面對？算了吧，感謝他把我曾經的紅顏珍藏在心里，而他，卻已經不是我愛的唯一，雖然在我的紅塵里客串了今生絕世的美麗！大家就這樣各安天涯，沒有誰有責任為誰迷戀一生，癡情一世！
“你怎么知道我的電話的？”我問。
“這個你不用問了，我答應了別人保密的。”
“不說就算了吧。既然你知道我現(xiàn)在的電話號碼，想必你也知道我現(xiàn)在的情況，我要養(yǎng)家糊口，不和你聊了?！?br /> “別誤會！我打聽到你只想知道現(xiàn)在你過得好不好。十多年前我孤身一人來到云南，現(xiàn)在也已經結婚，在三十歲那年，我老婆也很愛我，清貧的日子我們過得很幸福?！?br /> “呵呵，祝福你們，我要煮飯了?！?br /> 剛剛把信息發(fā)過去，門鈴聲就響起。我打開門，陳釗出現(xiàn)在門口：“知道你今天休息，來看看你?！?br /> “看我什么？你今天不去工地嗎？”我慌忙地悄悄直接取下了電池，拿去充電，把沒有電池的手機裝作坦然地放在茶幾上。陳釗似乎沒有看出什么異樣，津津樂道地給我講起他工地上的一些事情和他進一步的打算。說他要接一個很大的土石方工程，轉手給別人就會賺到一筆不小的錢，然后自己開公司，還要進軍房地產。對于未來，他充滿了信心。
“喂，問你一個事情?！蔽艺f
“什么事情呀？問吧?！?br /> “你有初戀情人嗎？”
“什么?。拷裉煜肫饐栠@個？”
“有還沒有呀？”
“別胡思亂想??！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哪個正常人會沒有？初戀是初戀，但是，陪我走完一輩子的人是你?！?br /> “我只是問問?！?br /> “對不起！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但是，我真的是在乎你?。∥乙仓滥闶且粋€有分寸的人，但是，外面的誘惑太多了，而且，我想你把除了工作以外的時間都給我，就像我對你一樣。不要東想西想的好嗎？”
“沒有。其實，人有初戀也很正常，都過去那么久了，或許，作為好朋友，大家還可以相互幫助?！?br /> “我沒有想過，反正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只有你。”陳釗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哦！不早了，中午了哦，干脆我今天就在你這里吃飯好了。”
我沒說什么，起身煮飯去。
吃過午飯，陳釗看著看著電視就倒在沙發(fā)上睡著了。我關了電視，斜靠在沙發(fā)上，怎么也睡不著，腦海里像放幻燈片一樣一遍遍回放著二十年前與平的那場刀光劍影的相遇，二十年來，在無數(shù)個對于感情已經冷卻冰凍的夜晚，我就是這樣靠這樣心痛的回憶來祭奠我那一去不回的青春年少，給自己灰暗的生命增添傷感卻無比鮮艷的血的顏色。而今，那個珍藏在心里最深處最純潔的地方的人仿佛就在身邊。我深深感謝上蒼的見憐，讓我在幾乎完全失去靈魂只剩下軀殼之后還能讓我真實地活一回，哪怕不見面，哪怕相隔千山萬水，我的生活也不至于只在回憶里虛度！悄悄裝上手機電池，看著那幾條短信，心如刀絞，淚如雨下。這些年，他一個人漂泊在外，過得好嗎？剛剛出去打拼的日子，該是怎樣的艱辛與絕望？而此時，他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在回憶著過去？很想很想問一聲，裝好手機電池在手機上打出一行字，顫顫抖抖按下了平的電話號碼，手指卻在發(fā)送鍵的周圍徘徊，最終在發(fā)送鍵的上空停留下來。不！現(xiàn)在，他的懷里應該是抱著一個足夠溫柔足夠體貼足夠善良的她，這么多年來，他們一起拼搏，共擔風雨，她早已是他生活中離不開左膀右臂，事業(yè)前進路上無怨無悔的清道夫！我有什么理由去打擾他們生活的平靜？又有什么理由去傷害一個深深愛著自己所愛的人的那么一個無辜的女人？
陳釗終于睡醒了去工地了，我握著手機，重復地翻看著不知已經重復翻看了多少遍平發(fā)過來的短信，生怕接漏了一個平發(fā)過來的信息。二十年，你知道我是怎么過來的嗎？在沒有了你的日子里，你能感受得到你積壓在我心里的重量嗎？風穿玻璃窗的縫隙撫摸著我的面頰，觸及到了我原本就脆弱不堪卻死命用堅強去包裹的靈魂。終于，指尖在手機鍵盤上敲打，把我這二十年不為人知的委屈與辛酸合著血淚一起發(fā)送給了出去，二十年，我就像一個脆弱的幽靈一樣生活在人世，不敢給人觸及我那一碰就生痛的傷口。于是，二十年來，我一貫的笑，用笑來欺騙別人也麻痹自己，可是，你積壓在我心里的重量卻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得到減輕的感覺，在無數(shù)次回老家的時候，在無數(shù)個孤寂的夜晚，思戀膨脹得像一個不能再膨脹的氣球，雖然倔強地用堅韌將表面包裹，卻經不起絲毫的利刺，一觸即爆，把手機閃著一縷光亮帶著震動傳來平的哀求：“別說了，我都知道了。這二十年，你受苦了?！痹賵詮姷娜嘶蛟S都有脆弱的時候，何況，我只是個女人，經歷了無數(shù)的風霜雪雨卻始終無奈地站在風口浪尖上的女人，那天，我深深感受到了作為一個女人的脆弱，也感受到了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依靠。
第二天上班，我是捧著手機和平一起在回憶中過的。通過無線電波，一個個困惑得以解開，原來，二十年來，我們都沒有守候在寂寞的空城，二十年，我們的愛沒有在歲月的長河里擱淺，我們的情更加的濃厚。平說，有一個盜竊犯偷了他的東西，二十年，終于被他抓住了，他一定要把這個賊關在他編織的牢籠，關他今生今世，不會再放走她了。我問：“偷了你什么呢？”“心，被她偷走了二十年?！逼秸f：“二十年來，我不再相信感情，走在大街上，只要有點像你的人我都想去接近，之后，才發(fā)現(xiàn)她們都不是你。如果我是魔，你就是魔的慫恿者，那么多的女性都是作為你的替身被我傷害。不過，現(xiàn)在不會了，我有了我原本就值得去為之奮斗的女人，我要埋葬我這二十年，從頭開始，繼續(xù)我二十年前的夢?！?br /> “可是……”
“不要可是！”
秋風拂過，輕輕撕下我單薄的偽裝，在秋日的高陽下，思戀的火焰沖破20年的冰封在熊熊燃燒。那個開滿潔白李花的小山村，那個荒煙漫野的年代，那座人跡稀少的小山頂，那條鄉(xiāng)間的小路，那間鄰家的黑夜的小屋……一遍又一遍，像是穿越了千年的時光，又似乎就在昨天，就在現(xiàn)在，就在眼前！
手機不停地亮了又熄，熄了又亮，震動讓我漸漸解凍的心跟著手一起顫抖，淚水在眼眶里回旋，閃著晶瑩的亮光照著沉寂已久的微笑的臉龐。半世相隔千山萬水，二十年滄海桑田，而現(xiàn)在，手指不停地在手機鍵盤上敲打，我在干什么？我想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手機的震動又伴著亮光傳來平的感嘆：時間過得好快，轉眼我們就分離了二十年。
是??！
你知道我現(xiàn)在在哪里嗎？
云南吧。
你怎么知道的？
聽說的。
從和你分手后，我去過新疆，給你寫了好多封信，我不明白你當時為什么不要我，可是，我卻沒有收到你的一封回信。
可是，我根本就沒有收到過你的信呀！
也許吧，如果你沒有去郵局，我寄來的信也許你真的收不到，沒有人會轉交給你的，這點我后來想到過，所以我又寫了一封信，收信人寫的是小明的名字，叫她轉交給你，可是，我在新疆那個似乎與世隔絕的磚廠干著我根本就不能承受的力氣活，再苦再累我都堅持著，怕一旦我走了就錯過了你給我的回信?？墒?，我苦苦地等了一兩個月，還是沒有等到你的回信。
不要說了，求求你。我在家一直都在等著你的消息，可是沒有。你的信呢？在哪里呀？我愛你是不是就礙著誰了？是不是就違反了天條？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對我？讓我苦苦等你三年，讓我半輩子心如死灰！
對不起！我錯怪你了。
沒多久就一個人跑到云南來了，什么苦活都干過，后來在瑞麗學了醫(yī)，認識了我現(xiàn)在的老婆，現(xiàn)在我女兒也都八歲了，現(xiàn)在我的戶口頁是瑞麗的。今年，我一個人來到昆明，和結拜的一個大姐一起建立了一個投資公司，大姐做法人，我也就是股東。
嗯！你也終于苦盡甘來了。
或許吧！誰知道呢。二十年來，我吃過太多的苦，也享受過太多的福，可是，我卻從來沒有感覺到幸福是什么滋味。二十年了，死了心的我沒心沒肺地活著，基本上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是??！二十年，大半輩子了。
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我們就這樣遺憾終生嗎？
你有什么遺憾的？哪里都去過了。不像我，活了大半輩子還在重慶，哪里都沒去過。你都游蕩了二十年，還打算到哪兒游?。?br /> 老了，哪里都不去了，落葉歸根了。
要回重慶？
嗯！重慶有我一輩子的夢，我原來太懦弱了，現(xiàn)在，經歷了半輩子的風風雨雨，我的肩膀能扛重量，我要把我的夢找回來。人活一輩子不容易，我要為我自己活一回。
夢始終是夢，這就是作為人一生的遺憾。
如果人的一生太完美了就不會懂得去珍惜，那其實也是一種遺憾；所以我認為帶著一點遺憾的人生才是完美的，精彩的。
什么邏輯？你還不下班嗎？
下班了呀，反正沒什么事的。這么晚了，天都快黑了哦，你呢？
也快了。一個同事今天搬新家，等會兒下班我們要去慶祝一下。
那不是要很晚才回去？大黑的天。
沒事，我男朋友要來接我。好了不和你聊了，我要準備下班，拜拜啦！
拜拜！
理智始終還是戰(zhàn)勝了缺堤的情感，我選擇了逃避。下班的路上，我刪掉了和平的所有短信，把他的電話存為一個女人的名字。我知道，無論我怎樣反對，陳釗只要和我見面還是雷打不動地檢查我的手機的。吃完晚飯，我依舊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一點沒有睡意。
一個人躺在沙發(fā)上，拿著手機的手在風中顫抖，按鍵聲劃破夜的寧靜，屏幕里掠過一個個熟悉的名字，終于在平的假名字處停了下來，心跳得很快，很快，手指在通話按鍵處蠢蠢欲動，欲動又止，上下左右，不斷徘徊。心里默念著那一直想說而欲言又止，在心扉深處沉積已久的話，一股沖動后，還是把話給吞了下去。或許，這樣就好，大家各安天涯。只是，腦海里千萬條思緒，條條都銘刻著一個名字，一個故事，一段回憶，一個久久不能釋懷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