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節(jié)日的味道

　　我很害怕過節(jié)日，每到節(jié)日，宿舍里都冷冷清清的，就像歌里唱的，“宿舍里的錄音機還在天天放著愛你愛你，可是一到假期，你們都倉皇離去。”我從火鍋店回來，在校門口碰到徐良。與其說是碰到，不如說是他在那里等我，他打過幾個電話，我都沒接聽。他來回地踱步，不時看向路口，見了我，就幾步迎了上來。
　　“現(xiàn)在假期，學校不會查夜，一起吃宵夜吧。”
　　“然后喝得酩酊大醉，再找人把你扛回去？”而且還要擔心他酒后耍流氓。原本想訓斥他一番，沒想到肚子當了叛徒，咕嚕咕嚕響了好幾下，忙活了一晚上，好像還真有點餓了。徐良瞅了我一眼：“昨天晚上，我沒說什么、做什么出格的事吧？有點喝斷片了……”
　　“你認為，你做了出格的事，現(xiàn)在還能完好的站這里說話嗎？”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從我手里推過自行車，說：“以后不會喝醉了。”
　　“你喝不喝醉關我……什么事。頭還疼不疼？喝那么多，遇到煩心事了？”我狠狠咬了一下嘴唇。
　　“已經(jīng)沒事了。昨晚的事，對不起啊，你別放心上。怎么了？”
　　之前就暗地里告誡過自己不準跟他說話，誰知見面就破了“戒”，還說了這么些廢話。不長記性，不長記性，忘記他那天晚上的兇神惡煞了嗎？我白了他一眼。
　　也許是因為假期，十一點多了，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三五成群地游弋。大多數(shù)店鋪都還沒關門，火鍋店、燒烤店門外，坐滿了喝夜啤酒的人，大功率風扇轉(zhuǎn)個不停，男人們熱得脫了上衣，他們劃拳比酒，喝得面紅耳赤，說話像吵架一樣粗聲粗氣，一整條街都彌漫著火鍋料味、燒燒烤炭火味，還有酒味、體臭味、腳氣味……
　　徐良騎著車，載著我從大街拐進了一條巷子，七彎八拐后，停在了一家小店鋪前。我抬頭看了看，大紅底色的吸塑燈箱上，凸顯的白色字曰“夫妻拳頭粉”。店里已經(jīng)沒客人，就一男一女正收拾桌凳，看樣子是準備打烊了。兩人見有客人來，忙迎了出來，并且跟徐良寒暄了兩句，估計徐良是這里的常客。
　　“豆花豌豆，清湯雜醬，再加兩個牛肉餅?！毙炝钾Ｗ渣c了吃的，就在一張桌子邊坐了下來，示意我坐他對面。我環(huán)顧四周，兩個門面的店鋪，一邊是廚房，一邊擺滿了折疊桌椅，店門口的瓷磚早已經(jīng)斑駁，但是不妨礙整個店鋪的整潔。
　　“你的臉怎么了？”徐良湊近了看，“過敏了？”
　　“可能是，不知道?！辈桓沂箘艙希抑挥檬直橙嗔巳?，不過還是像有蟲子在爬，如果今天晚上癥狀沒有減輕，明天就只能去為醫(yī)療部門做貢獻了。
　　老板娘過來說牛肉餅沒了，只剩下一個豬肉餅了，徐良讓她端過來。
　　騎了十來分鐘的車，就為了到這么偏僻的小店來吃粉？我的疑惑，在吃過“夫妻拳頭粉”之后得到了解釋，咸淡恰到好處，口感滑溜，入口即化，口齒留香，加上外酥內(nèi)嫩的餅，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美味。能找到這么偏僻的路段來吃東西，看來徐良也是個不折不扣的“飯桶”。
　　回學校路上，徐良在一個24小時藥店買了盒息斯敏，說是可以止癢，過敏會慢慢好起來。他問我假期有什么安排，我說在“百樂”超市做三天促銷員。從“有一手”出來，才接到一同學電話，說她臨時有事，去不了，找我?guī)兔Α?br /> 　　“徐良，菲菲，你還是找別人照看吧?！蔽以偃紤]過了，如果沒有菲菲，我就不用再跟徐良見面。
　　“為什么？”
　　“不為什么，我已經(jīng)跟柳老師說了，請她再幫你找個做兼職的同學?！蔽医舆^自行車，“謝謝你今天晚上請我吃粉，真的很好吃。”
　　“我可沒答應啊，你已經(jīng)曠工好幾天了，工資我會扣掉，再曠工，你就得倒賠我錢了！”
　　“神經(jīng)病啊你?！蔽因T上自行車跑了，徐良在后面喊：“你要再曠工，我就到學校告你去，讓你檔案上有污點。我剛配了新的鑰匙，已經(jīng)放你口袋里面了?！?br /> 　　陰魂不散。
　　諸葛銘陪著我在“樂百”超市干了一天就嚷嚷起來：“這活不是人干的，是神干的?！蔽乙膊幻銖娝屗麧L蛋，第二天，他卻又滿臉堆笑地來幫我搬東西。我喊得口干舌燥的時候，他也幫忙吼幾嗓子。不知道是我提出試吃的方法奏效了，還是諸葛銘的耍寶行為，反正三天時間里，銷量一天比一天高，旁邊另一個品牌的促銷員氣得吹胡子瞪眼。
　　商場里播放的音樂停止了，播音員的聲音再次響起：“各位朋友，為感謝大家的惠顧，商場現(xiàn)推出以下優(yōu)惠活動：土豆原價兩塊一毛八現(xiàn)價一塊六毛八……今天是優(yōu)惠活動最后一天凡消費滿三十八元的顧客可憑借收銀條到服務臺領取獎券一張……”播音員說完了，音樂響起，過不多久，優(yōu)惠訊息再次響起，如此循環(huán)往復。諸葛銘聽得撓頭抓耳的：“我的個乖乖，就這樣的水平，也好意思當播音員？不是老板的親戚，就是管招聘的那人耳朵聾了。”
　　“又不是新聞聯(lián)播，還要求二甲?！蔽业褂X得無所謂，聲音甜美就是活招牌，人家語句連貫，連逗號句號都省了，一口氣說好幾句話，那本事，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大假即將過去，消費者的熱情卻絲毫沒有降低，有些老頭老太太，商場開門前半個小時就在門外排隊等候了，就為了去搶低價的蔬菜大米。昨天，聽說有倆老太太為搶最后一袋特價雞蛋大打出手。
　　諸葛銘半是抱怨半是撒嬌：“別人都利用假期好好出去玩一圈，你倒好，排得滿滿的。不如，咱們也出去玩一圈吧。”
　　“那是有錢人干的事。”我說，“你得了吧，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無憂無慮，整天只知道吃喝拉撒?。孔鲐i，也要有豬的命才行?！?br /> 　　“做了豬，才知道豬的煩惱?！敝T葛銘說著唱起來，“神啊，救救我吧，一把年紀了，一個愛人都沒有……”
　　“喊神也沒用！你啊，把娘娘腔改掉，自然有漂亮美眉送上門的。”雖然諸葛銘很忌諱別人說他娘氣，雖然我也說了他很多次，但他依舊改不掉，還說那是他的特色。我對諸葛銘說，晚上請他吃冷鍋串串。原以為他會高興得流口水，沒想到他竟然說不要，反倒大方地說要請我吃粥底火鍋。還有不辣的火鍋？我來了興趣，問他什么是粥底火鍋？諸葛銘賣關子，說晚上去吃了就知道了。
　　上午還艷陽高照，午飯后卻吹起了涼風，原本就在樹上蕩秋千的葉子，開始一群群地在風中舞蹈。清潔工將落葉掃去，離開不多久，路面上就又落了不少，讓我想起一個類似的小故事來。說是有個小和尚每天早上負責清掃寺廟里的落葉，秋冬之際，風一吹，樹葉就落，讓他苦惱不已，總想找個辦法讓自己輕松些。后來有個和尚跟他說，讓他打掃之前，先把樹葉搖落，第二天就不用掃了。小和尚覺得這個辦法很好，就照那個和尚的辦法去做，可是第二天，院子里和往常一樣落葉滿地。
　　我跟諸葛銘講了這個故事，問他有什么感想。
　　“打個比方，生孩子，本來要懷孕十個月，八個月或者七個月早產(chǎn)了，那生下來的孩子肯定有或大或小的問題……一個人本來健健康康的，可以正常死亡，卻因為車禍、疾病或者自殺而亡，就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無盡的傷痛。所以，世界上很多事是沒辦法提前的，許多人想預支明天的煩惱，想早一步解決掉，那怎么可能呢？過好每一天，才是對人生的正確態(tài)度?！?br /> 　　“看不出來，我身邊還有個大哲學家啊?！?br /> 　　“我知道的事情多著呢，反正你又從來都沒在乎過?！敝T葛銘看陰沉沉的天，“天氣如果能好一點，生意就好多了。哎，你前幾天不還跟我說不做兼職了，現(xiàn)在又……”
　　“閑著不也是閑著嗎？更何況幫了別人，也算是幫了自己。”我看諸葛銘的上唇淌出紅色的東西來，湊近看了：“豬頭，你流鼻血了！”
　　“哎喲，不會吧！”諸葛銘用手摸下來看了，叫喚起來，“還真是流鼻血了！火氣太盛了。妹兒，我改天請你吃粥底火鍋好了，我得先回去了。”
　　我拿紙巾塞他鼻孔里：“把頭稍微仰著點……你等一下，我去跟主管說一聲，我跟你一起回?！?br /> 　　“不用不用，因為我早退今天的工資可就黃了?！彼f著攔了出租車，上車后又搖下車窗玻璃，“你也早點回去?！蔽疫€沒來得及叮囑他去看看醫(yī)生拿點藥什么的，車已經(jīng)駛出去了。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像是一塊巨大的灰色毯子鋪天蓋地而來，隨即刮起了大風。立在門口的海報支架，根本沒法站穩(wěn)，我索性不管了，任它倒在地上。商場里購物的人紛紛往外走，幾次差點擠倒了擺放樣品的小桌子。商場主管出來，看了看天色，說可以收攤了，讓我明天去財務部結(jié)賬。
　　我給諸葛打了個電話，問他怎么樣了，他說已經(jīng)沒事，正躺在床上看雜志。我在校門口的的小餐館里要了份冒菜。此刻，餐館里就我一個顧客，老板從操作間出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就坐在不遠處，得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
　　“妹兒，味道怎么樣？”
　　“好得很?！?br /> 　　“是不是太辣了？”
　　我說還行，抽紙擦了擦滿頭的大汗，還有一起掉下來的眼淚鼻涕，對老板說：“這味道，巴適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