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高原良辰

晚飯后，五哥開車送我們回鎮(zhèn)上的賓館。明亮的車燈刺穿黑色的夜幕向著小鎮(zhèn)的方向延伸出去，鄉(xiāng)村的夜很靜，只聽得見車輪摩擦路面的聲音，偶爾，遠處傳來幾聲狗的狂吠。
“兄弟，今天我那朋友打來電話了，明天我一回昆明就要準(zhǔn)備去廣東，我在那邊安排好了之后打電話給你。妹子難得來一趟昆明，你們又這么多年才見一次面，難得呀！你好好陪妹子在昆明玩幾天再到廣州來?！蔽甯缯f著，很沉著的樣子?！懊米樱愫臀倚值艿倪@份感情讓我這個當(dāng)哥的都非常感動，這么多年了，你們終于走在一起了，我當(dāng)哥哥的真心的祝福你們。往后的日子，你們更要好好的珍惜。”然后又對平說，“兄弟，我這一輩子要是也有一個像妹子一樣的女人，我也就滿足了。”
“說什么呢五哥？大姐對你那么好。”
“她？”五哥搖搖頭：“她哪能和妹子比？她又拿什么和妹子相比？”
“我一直都在想老天為什么對我那么殘酷，我們明明那么的相愛，卻為什么要我們分開？現(xiàn)在我找到她了，我這輩子也滿足了?！逼骄o緊地抱著我，在黑暗里輕輕地吻著我的額頭。
“所以兄弟，就算不為我們自己，為了妹子對你這份感情，這次我們也一定要好好干?！?br /> “嗯！五哥，我知道?，F(xiàn)在我有她了，我也覺得我生活有目標(biāo)了 。為了她，我會拼命的！就算我們這次失敗了，我們就去澳門開賭場，要不了幾個月，我們也會大賺一筆，然后我們就收手不干了。我和六妹分離了半輩子，我不想再東飄西蕩，我們要在一起好好的享受生活?！?br /> “嗯！兄弟，放心，我們兩兄弟在一起干，再大的難事都不算事?！?br /> 車廂里的氣氛很沉重，空氣都似乎要凝結(jié)一樣?？吭谄降膽牙铮焓志o緊抱住他那壯實的腰，一種風(fēng)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感覺在心頭翻滾著，填滿了我整個胸腔。我不想過問平他們的事，我也不懂，我只知道我們的重逢來之不易，只想好好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便離開了四川自貢，越野車在直聳入云的延綿山巒的腳下奔馳著，天完全黑了的時候，終于到了昆明。晚飯是公司的一個客戶請的，那是一家火鍋的自助餐廳。說是因為我是重慶人，所以就先吃火鍋了，讓我感受點家鄉(xiāng)味。
“老婆你看，那兩個年紀(jì)大的就是想找我們公司投資搞養(yǎng)殖的，云南人。還有那個稍微年輕一點的，姓周，是個包工頭，想在我們公司拿工程做?！逼捷p輕在我耳邊介紹著。
“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公司工程部部長小曾，這位是他親愛的老婆，剛從重慶來?！贝蠼阋灰唤榻B。
飯桌上，平很照顧我，請我們吃飯的幾個人更是殷勤，我想也許都是因為平那個所謂的部長職稱吧。
在平起身去給我打油碟的時候，那個姓周的包工頭對我說道：“老根嫂，我也是重慶人，我們是老鄉(xiāng)哦！”在我們重慶，老根，就是同年生的人，也就是同歲的。姓周的很熱情，說看在我們是老鄉(xiāng)的份上，讓我在平面前多多替他美言。幾杯酒下肚，姓周的便露出了本色，開始胡言亂語：“我們重慶出美女，老根嫂，你看，我都來昆明幾年了，昆明的妹兒一個個黑不拉幾的，難看死了，在重慶給我介紹個像老根嫂你一樣漂亮的好不？”不知道平和他究竟有多熟悉，反正在座的人我都是第一次見面，不管是性格使然還是其它原因，在這樣一個場合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女人開這樣的玩笑顯然有些不合適宜，或者說不太尊重對方。要說，這個姓周的的確長得不怎么樣，或許是因為有幾個錢，什么都無所顧忌。
“老婆，油碟來了，你們在談什么呢？”
“沒什么，我是想請老根嫂給我介紹個重慶的妹妹，重慶的靚妹多。”
“這你還真找對了人，我這次來云南是有任務(wù)的，就是給我的幾個姊妹伙找大款，聽說云南的大款多，皮膚雖然黑，但是有氣質(zhì)?！?br /> “真的？那給我介紹一個吧?！?br /> “可以呀，只要是有氣質(zhì)的大款都可以?！?br /> “我說老根嫂，你和老根是怎么認(rèn)識的？”
“我們是同學(xué)，你說是怎么認(rèn)識的？你不會說你原來讀書的時候就沒有一個你喜歡的女孩吧？都知道重慶出美女的?！?br /> “可能我是晚熟型吧！”
“只要是發(fā)育正常的到了中學(xué)時候都進入了青春期的哦！你不會從來就沒有過情竇初開的時候吧？”
“也是，吃菜吃菜。”
說不出來為什么，這頓飯局沒有讓我感覺到業(yè)務(wù)應(yīng)酬的商業(yè)烽火，當(dāng)然更沒有感覺到朋友聚會的情感融合，看不出這一桌人是為什么聚在一起吃飯的。大家一些自顧抽煙，一些聊著家常，大姐埋著頭不停地?fù)u著手機，時不時一個人情不自禁地笑，平則不停地給我夾菜，給我講一些我沒有見過的菜品。
姓周的包工頭和大姐不停地?fù)u著微信，時不時發(fā)出簡直就是興奮的笑聲，偶爾其他人也跟著笑笑，微信帶來的快樂漸漸占領(lǐng)了整個飯局的氣場，直到飯局結(jié)束。這就是成功人士的生活嗎？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怎樣才算是成功，不過，像大姐一樣身為一家投資公司的老總來說，肯定就是成功了，而且是到達了巔峰，要不怎么電視上的那些老總經(jīng)常都是焦頭爛額而大姐生活得卻是如此的輕松呢？
一群人酒足飯飽分道回家，我們回到平住處的時候，平的老師還在看電視。平時和他老師住一套房子的。
“老師，還沒睡呢？”平邊進門邊招呼著正在看電視的老師，那是一個70多歲的老人，開心地笑著，消瘦的臉龐很是慈愛，站起身來，單薄的身子卻非常的硬朗。
“??！你娃看看幾點了，這么晚才回來，我們是天還沒有黑就等著你了?！?br /> “我們在外面吃的飯，和那個楚雄州準(zhǔn)備搞養(yǎng)殖的那個老板一起吃的?！?br /> “火鍋是不是？你一進來老子就聞到一股火鍋味了?！?br /> “呵呵呵，老爺子你鼻子還真靈！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逼嚼疫M了客廳：“這就是我給你說的六妹，你們通過話的 。”
“老師好！”我怯生生的，不知道在他心里我這樣與平在一起他的心里對我會是怎樣的看法。
“哦！快進來坐，坐了這么遠的車，肯定累得很?！?br /> “也不是太累，還好。”
“平回來了？”臥室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一個五六十歲的女人穿著睡袍睡眼朦朧地走出來。
“啊，我們回來了。把你吵醒了師娘？”
“哪里，我只是在床上躺著，沒睡，在等你們。”
“哦！師娘，這是六妹，你們就叫她小毛好了?！?br /> “這是師娘，老婆，我們?nèi)齻€人一起住，平時呢，也多虧了老師和師娘他們對我的照顧?！?br /> “嗯！師娘好！”
“嗯！小毛，這么晚了才到，我給你倒杯水去?！闭f著就要去拿杯子。
“不用了不用了，師娘，我自己來?！蔽壹泵r住她，畢竟，他們是老輩子。
“那好，你自己來吧。這里平時就我們?nèi)齻€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何況我們都是重慶的，把這里當(dāng)作自己家一樣吧。”
“嗯！我都沒怎么出過遠門，昆明也是第一次來，有老師和師娘，我還真的有種在家的感覺?！蔽艺f來或許有點夸張，但在這個大老遠的地方遇到兩個同樣是重慶的人，而且又是平的老師和師娘，我卻真的沒有說謊。
高原的晨輝透過窗簾的縫隙帶著窗外草木的清新懶懶地灑在溫暖的床上，卻還是沒有喚醒平的沉睡。揉揉朦朧的睡眼，翻身輕輕撩開窗簾，感受著一種愜意的陌生，在這遙遠而陌生的高原，在這我少女時代情竇初開便傾其一世的男人的懷抱。顯然這樣一個翻身的動作驚動了平，他攔腰把我拉回懷里，緊緊抱住，嘴唇在我的額上親了一下，繼續(xù)呼呼大睡。輕輕將臉貼在平的胸膛，溫暖，踏實。不求一生富貴，只想一世相依，緊緊相偎。
客廳到廚房傳來拖鞋的腳步聲，師娘在忙碌著做早飯。洗手間傳來“嘩嘩”的水響，老師在洗漱著：“我說老太婆，你走路輕點要得不？吧嗒吧嗒的，把兩個娃兒吵醒了。”
“還怪我，我這個拖鞋哪有這么大的聲音？倒是你，把那水開得嘩啦嘩啦的，你倒是老了睡不著，別個年輕人也跟著你受罪！”
“呵呵呵呵，媽的，還怪上我了。”
“叫你小點聲！”
“哦！好好”老師答應(yīng)著，關(guān)了自來水。
平再一次摟緊我，吻了吻我的額頭，仍然閉著眼睛，臉上卻泛出了幸福的微笑。知道他已經(jīng)醒了，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大懶豬，起床了”
“呀！太陽都升這么高了，寶貝，起床。”平一下子睜開眼睛，看得出來他其實是早就醒了的。
“嗯！”我伸伸懶腰，“老公，你先起！”
“早睡早起，我要鍛煉身體，老婆?！逼截澙返乜粗?，眼光沒一點好意。
“滾！老師他們都起來了?！?br /> “你總該給我吃頓早飯呀！”
“去你的！”我一把推開他：“你屬豬的呀，就知道吃吃吃？”
“呵呵呵呵，那你就是母豬了喲？”
“好哇！敢罵我！”我翻身騎在他的身上，扭了扭他的耳朵：“說！還罵不？”
“饒命老婆，不敢了，不要扭我的耳朵，強奸我好了。”
“美死你！起床，上班去?！?br /> “上班？那怎么可能？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大家都知道，我才不去呢！我們出去玩?！?br /> “小曾，你們起床了嗎？吃稀飯了哦。”我們的說話聲可能被師娘聽到了，在門外喊著。
“哦！來了，師娘?！逼酱饝?yīng)著。
白花花的太陽照進客廳，但不是很刺眼，這就是迎接我的第一個云南高原的早晨，碧空萬里，空氣里帶著重慶這個大都市沒有的清新，有點讓人感覺到田園的氣息。飯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飯菜，老師坐在沙發(fā)上喝著早茶，一縷陽光照在他那爬滿皺紋的臉上，透出隱隱的剛毅，這就是陽光老人吧！歷經(jīng)無盡的風(fēng)霜坎坷依舊笑對生活的陽光老人。
“老師，早！”
“哦，小毛起來了？吃飯吃飯，你師娘煮的稀飯?！?br /> “太好了，我很久沒有吃過稀飯了，早想吃的，只是我兒子不喜歡，所以我就只有將就他了，只是辛苦師娘了?！?br /> “哪里？我知道在我們重慶，年輕人都喜歡早上吃碗小面的，只是在這里空氣干燥，吃點稀飯好些?！?br /> “看嘛，老婆，老師和師娘真的很好，很關(guān)心我的，所以呀，我在這里你放心好了，只是你自己，在重慶還帶著兒子，辛苦你了?！?br /> “嗯！你有福氣呀?！?br /> 師娘是個很能干的家庭主婦，煮的飯菜看起來都讓人很有胃口，我是第一次知道萵筍的葉子可以生的拌著吃。
“小毛，來，吃個蛋，是真正的土雞蛋哦?！睅熌镞f給我一個雞蛋說。
“嗯！謝謝師娘。”
“別客氣，同一個鍋吃飯就是一家人?！睅熌镆材眠^一個蛋仔細地剝著蛋殼：“老頭，快點吃了去上班，我給你剝個蛋。”
“催催催！雷公都不打吃飯人，小曾不也還在吃嘛！”
“小曾今天也要上班呀？死老頭，兩個娃兒20年都沒有見面，讓小曾陪小毛好好玩兩天不行嗎？你們那個公司，去還不是耍！”
“哎呀！你曉得個屁！我在打考勤呀，小曾等會去報個道就回來，我也好交差啊?！?br /> “嗯！其實我也給公司打了招呼的，說我老婆來了我要陪陪她。只不過老師說得有道理，去報個道，免得別人說?！逼胶韧晖肜锏南★垼鹕碚苏路骸袄掀?，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br /> 老師和平出去了，“呯”的一聲關(guān)門的聲音，震空屋子，也震空了我的心。還好，平真的一會兒就回來了，因為上午的時間太短，所以平說吃了午飯下午帶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師娘負(fù)責(zé)這個公司的七八個人中午的午飯，所以上午也沒有多少空時間，只是也不怎么忙，她堅決不要我?guī)兔?，讓平陪我看電視。中午，門鈴響了，進來一個二十多點的女孩子和幾個男孩，嘻嘻哈哈打鬧著，或許看見有生人，驚訝地頓了一下，笑聲減小了許多。
“玲玲，叫舅媽?！逼秸泻糁?。
“哦！舅媽好?！?br /> “你好！”
“給你講，這才是你真正的舅媽，在舅舅的心里，這輩子只有她一個女人?！?br /> “嗯！”玲玲點著頭。
“舅媽?！?br /> “大一點的男孩也跟著打招呼?！?br /> “嗯！你好?！?br /> “老婆，這個是玲玲，大姐的千金；這個是波娃子，大姐的干兒子，和我很好的。那兩個是大姐的少爺。喂！你們兩個，怎么不招呼人呢？”
“舅媽?！眱蓚€男孩正玩著手機游戲，大一點的男孩抬了一下頭喊了一聲，繼續(xù)埋下頭玩游戲。而最小的那個男孩卻抬頭斜視了一眼平，送了個藐視的眼神，或許在他看來，我就是一個讓人唾棄的第三者。那一瞬，就像被人拔掉衣服，心被刺得生痛，我似乎從一個溫柔而美麗的夢里驚醒，突然發(fā)現(xiàn)我的自尊是那么的不堪一擊。
挽著平的手，走在這個下午的無人認(rèn)識的高原城市的街道，呼吸著一種或許只有我們才能夠體會的自由的空氣?！袄掀?，你知道嗎？當(dāng)年我在重慶做小工的時候，看到有對情侶也是這樣挽著手在街上走，好有氣質(zhì)，那時候我多想我們兩個也能夠像那樣走在街上哦！”平說要去換個手機，還要去修手表的帶子。
昆明這個城市真的不算大，從市中心打車一會兒就要接近郊區(qū)了，我們在一個菜市街口下了車，平買手機的店就在那里。老板回收了手機，平補了差價又買了個新的。然后我們又去修了手表的帶子，那是一塊建國50周年天安門閱兵式的紀(jì)念表，還有關(guān)于這塊表的身份證明平時隨身房子夾包里的。并不是這塊表有多名貴，關(guān)鍵可以證明佩戴這塊表的人的身份。與平走在這陌生的高原城市的街頭，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青春年少的時代。希望時間駐足，永遠停留在這只屬于我們兩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