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情為何物

平的住所，兩室一廳，是公司給租的。一間住著平，另一間住的是老師和師娘。老師是公司的辦公室主任，負責起草合同文書和考勤，師娘就負責煮公司的午飯。其實，一個公司本來就沒有幾個人，大姐是董事長，五哥是業(yè)務部部長，還有一個聘請的總經理，大姐的女兒是公司會計，干兒子是公司駕駛員。還有就是閑置人員，大姐的老公張哥和張哥的兒子。（大姐和張哥也是去年才結婚的，都屬于再婚）。公司除了總經理之外，全部都是重慶人，師娘煮的飯菜也還和大家的胃口。
平住在這里，也得到了老師和師娘的許多照顧。洗衣煮飯，都是師娘全部代勞了。
其實平并沒有跟老師學到什么，因為靠他那點文化知識，老師根本就沒有辦法交他。但是，對于商業(yè)談判，舉手投足，平顯示出了不同凡響的能力，也就因為這樣，大姐隨便到哪里都帶上他。師娘和老師總是為平擔憂，生怕他又喝醉了。
老師已經七十多歲了，師娘也將近六十。兩人認識一二十年了，還一直沒有辦結婚證，原因是老師并沒有離婚，原配師娘因為糖尿病導致高位癱瘓，老師不忍心丟下相濡與沫的重病妻子，又奈不住孤身一人漂泊在外的寂寞，于是，在一二十年前的一個偶然的相遇，老師認識了離婚單身的現在的師娘。那時師娘才四十二三歲，老師五十多歲。
一二十年里，兩人風里來雨里去。老師是施工員出生，到處跑工地，師娘鞍前馬后，照顧老師起居生活。因為老師和師娘的幾個孩子都已經安家立業(yè)，所以，原配師娘就只能請人照顧。然而很多時候，師娘不但要照顧老師，在原配師娘發(fā)病的時候，還要回去照顧原配師娘。老師的孩子們給師娘買衣服，師娘給原配師娘喂水喂飯，端屎倒尿。老師的六十大壽，師娘為原配師娘換上干凈整潔的衣服，忙前忙后為老師抄辦酒席，感動得老師眾多徒弟和親人熱淚盈眶。原配師娘緊緊拉著師娘的手，坐在輪椅上出來，對這位妹妹感激聲聲。
師娘有自己的退休工資，自己照顧自己沒有問題。但是，自從老師進了大姐的紅雨投資公司，大半年了從沒有發(fā)過一分錢的工資，雖說吃住都由公司包了，但是，老師要抽煙要喝酒，又因為年老體衰，時不時生點兒病，師娘的退休金就顯得捉襟見肘。對此，師娘也沒少抱怨過老師。那晚大家吃過晚飯，老師和平又在談論公司的業(yè)務了。平說除了大理的王老板需要2.8億資金外，還有貴重桐梓有一個項目，需要12個億的資金。說他們已經過去檢驗了五證，可以放款，就等到北京的資方過來簽合同了。
老師哈哈大笑，高興地兩手叉腰站了起來說：“這下子我們總算翻身了！平，六妹，你們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可沒少被你們師娘埋怨，說我隨便在哪個工地都不至于混成這個樣子。”
“喲喲喲！錢呢？你們倒是拿來我看看吶！”
“去你媽的！我說你他媽的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你兩只眼睛就看到錢錢錢，放長線才能釣大魚懂不懂？”
“六妹，你瞧瞧他們兩爺子，一唱一和的，好像真的已經是大款了一樣。告訴你老頭子，自從老子跟你那天起就沒有想過發(fā)大財，我也沒有那個命，我只希望你找個安穩(wěn)的工作，不要生病住院了錢不夠打電話回去找你兒女。今天我給你說在這里，以后生病住院再打電話給你兒女要錢你自己打，我才不打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們表面上對我客客氣氣，但是事實上呢，個個看不起我，你以為我跟著你享了多大的福？你知道掰著指拇算算，我用過你錢沒有？我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沒名沒分跟著你，到處遭白眼，我都不曉得我是那根神經搭錯了線！”師娘怒氣沖沖數落了老師一頓，氣急敗壞地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澳銈兛纯?，嘖嘖嘖！一點沒修養(yǎng)，簡直就是潑婦一個！”老師氣得沒有話說，也不知道去哪里搬道理來說，猛地咳嗽了一陣，便起身去拿溫水瓶倒開水?！皨尩?，溫水瓶是裝的空氣呀！”
“老師，不好意思，剛才停氣了，六妹正在洗頭，我倒給六妹洗頭了，忘了燒。我馬上就去燒哈?！逼竭B忙笑著解釋道?！翱茨悖≡趺吹雇炅硕疾粺_水？”我小聲責怪平。平湊近我耳邊，說：“沒事的，他們經常這樣，吵習慣了，他們不吵呀，就不正常了。”
果然，師娘馬上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就像剛才上面事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平，我去燒水。順便給你老師把那把草藥煎了，那草藥是我侄兒從貴州給我?guī)淼模矣謴闹貞c專門給他帶來。這段時間吃了這藥水水，他咳嗽明顯的要稀疏多了?！比缓笥洲D過頭問老師：“你說是不是？老頭?！崩蠋燆湴恋匦χc點頭：“這是喲！我這病呀，要不是你們師娘，早就見閻王去了。那年我在上海，人家醫(yī)院都出了病危通知書，給你師娘說把我送回老家準備后事，你師娘死活不答應，給醫(yī)生跪下求情，醫(yī)生硬是死馬當活馬醫(yī)，把我救了回來！我輩子，有你們師娘，我知足了！雖然我命不好，七十多歲的人了還在外面打工，我就是想好好報答你們師娘，我走了，不能讓她一無所有。”
“死老頭兒！虧你還記得這些，只要你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找個事做，混口飯吃我就阿彌陀佛了！”師娘打開火，把草藥丟到藥罐里，又倒回來說：“我說老頭子，老都老了，還蹦什么呀蹦？聽我一句勸，外面回重慶得了，你的那么多徒弟都在重慶做工程，找個事做還不是輕易而舉的事？你看你病又多，萬一那天，呸呸呸!我是說，我們都是重慶的，有個什么事情在重慶也好辦些，幫忙的人也多些?！?br /> “你說得容易，回重慶我們住哪里？住我家呀？屋頭還有個病人呢！”
“我們就租房子嘛！租一間也罷，反正有個窩就可以了。大不了我也去找個事做，幫人家煮飯去?！?br /> “那怎么行哦？我不能再對不起你了。等著吧，等我們把這筆生意做成了，我就可以分到一兩千萬，到時候，我們再風風光光的回重慶?！崩蠋熣f到公司的業(yè)務，一下子來了精神，滿面紅光。“到時候平提成會更多，我算了一下，至少都有六七千萬，只不過他們還年輕，時間還長，用錢的地方也還多?！?br /> “老師，如果這筆做成了，我就什么也不做了，回去買套房子和六妹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
“別在我面前提錢！這大半年了，你們這里幾千萬那里幾千萬的，倒是拿一分錢回來呀！公司做成了一筆生意了嗎？我說呀，你們真的是被那婆娘（指大姐）洗腦了，這么點道理都想不到，她是個什么人呀？騙吃騙喝的東西！你倒是說說，這大半年她一共用了多少錢？只有六七十萬吧？可是手的別人的保證金就是兩三百萬呢！我看她到時候拿什么給別人做！”
師娘一下子把老師和平都說啞巴了，兩個人互相看看，沮喪地低下了頭?？蛷d里出奇的安靜，一臺老式的電視機在客廳的角落里唱著獨角戲。師娘小心地把藥湯倒進一個碗里，用勺子輕輕地攪著。她低頭吹了吹，又嘗了嘗，確定不燙嘴了，才小心地端過來：“來，老頭，把藥喝了。這次不要加糖了，不是很苦，加糖藥效就沒有那么好了。明天我去給你買幾個梨子，再買點冰糖，給你蒸來吃，潤肺的?！崩蠋熃舆^藥碗，大口大口吞了下去。他把碗遞給師娘，像是有什么話要說，卻欲言又止了?！罢f吧！是不是屋頭又有什么事了？”師娘問。老師搖搖頭，“也沒什么事，她說上次那核桃好吃，吃完了。”師娘瞪了一眼老師：“我以為什么事呢！吃完了明天我出去給她買了寄回去不就是了，還有我上次給她寄回去的那個奇異果，哎喲，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了，反正我們重慶沒有，那是糖尿病人吃的，人家說還專門降血糖，明天我也順便看看能買得到不，再給她買點回去?！比缓笥植缓靡馑嫉匦πΓ骸澳銈冞@么久不發(fā)工資，也只能少買點了?！?br /> “哎呀！你就不要天天工資工資的，工資有幾個錢嘛！到時候我們只要做成一筆業(yè)務，分紅也不止這點，到時候我還稀罕這點工資？”
“喲喲喲！喘呀，你繼續(xù)喘！我就等著享你的福腰纏萬貫！”
“你，你，你，簡直鼠目寸光，目光短淺，婦人之道！”老師氣得瞪大了眼睛。電話響了，老師哆哆嗦嗦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眉頭皺了起來：“喂！我說這么晚了你不睡覺打什么電話呀？哦，曉得了，明天她去給你買了寄回來。不一樣么？我要上班呀，哪里有那么多空時間？好好好，我看我買的你吃了是不是長生不老！”老師掛了電話，氣得對著電話直罵“瘋子，瘋子，神經??！”
“她要你買就你買唄，我精神好很了沒處消耗！”
“不，就你買！寄件人還寫你的名字，氣死她！”老師咬牙切齒地說著，背著手進里屋去了?；仡^丟下一句話：“這么晚了，娃兒些也早點睡哈！”
一輪明月掛在城市的上空，潔白的月華輕輕地給高原覆蓋了一層神秘的面紗。站在窗前，抬頭望望曾經熟悉的月亮，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然而，天上月色依舊，人間卻物是人非。一陣涼風從拂過臉頰，涼涼的，有些冷，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不禁問，這是從前的那輪月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