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柳綠（十九）

　　
　　馬文武領(lǐng)著眾人走進(jìn)小餐廳，他見吳廣忠正在發(fā)愣，因為沒有看見剛才那一幕以為他又在愁啥，便大聲說道：“吳縣長人我領(lǐng)來了，也分別談過了，大家都表了態(tài)要和縣長保持一致?！?br /> 　　吳廣忠正想心事，猛然一驚抬頭啊道：“都請進(jìn)，請坐?！?br /> 　　眾人圍上來爭著說：
　　“吳縣長我們聽你的。”
　　“對不關(guān)心芝蘭縣經(jīng)濟發(fā)展的人和事堅決抵制?！?br /> 　　“吳縣長你狠狠地批評吧，我們就規(guī)規(guī)矩矩在你跟前站著聽，因為我們是你的一個個小兵?！?br /> 　　馬文武知道吳廣忠在他們心里的份量，更知道他翻臉是什么樣子，所以跟眾人談得很順利。
　　吳廣忠假意問：“誰說要批評你們了？不是大家請我來這里吃頓便飯的嗎？”
　　大家就安靜下來聽。
　　吳廣忠掃了一眼嘆口氣又說：“我知道你們在擔(dān)心啥，一個個別在我面前裝乖裝順。市委的工作組要下來監(jiān)督撤社建鄉(xiāng)，就要取消人民公社建立鄉(xiāng)政府了，人員會有一次比較大的調(diào)整，我準(zhǔn)備辭去縣長職務(wù)下去當(dāng)個鄉(xiāng)長，老老實實搞調(diào)查研究三年不抬頭，做些實實在在的工作，這是干部們最缺乏的線要帶個頭。不信一頂草帽一個水壺一袋干糧的農(nóng)村干部絕種了。”
　　吳廣忠講到這里停下來，目光嚴(yán)厲盯誰誰低頭，好半天了他又說：“吃個告別飯吧同志們，因為我實在沒有能力領(lǐng)導(dǎo)你們，就像你們沒能力管好一個區(qū)鎮(zhèn)一個公社一樣！看看芝蘭縣都窮成啥樣了！同志們，新的副縣長來了，芝蘭縣會迎來一個新的局面，不中用的干部一個都不會留，留著干嘛，?。扛陕?！”吳廣忠拍響桌子，巧妙地?fù)糁辛烁魑坏膿?dān)心。
　　沒人敢出大氣。
　　吳廣忠又語氣和緩地說：“都坐下吧，我還有話要對你們說?！?br /> 　　馬文武就順勢招呼大家入座，囑咐說：“誰都不要再惹得吳縣長著急生氣了。”
　　大家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仍然低著頭。
　　
　　
　　傍晚，朱德貴從相好的家里出來看天色不早了，知道縣委書記黃光學(xué)從不請人在家里吃飯，便對司機朱大喜說：“餓了?！?br /> 　　朱大喜像往常一樣把車開到縣委招待所，因為朱德貴反復(fù)說過，不該花的錢花了就是純種傻瓜蛋。
　　到了招待所餐廳門口朱德貴對朱大喜說：“狗二娃我在車上困會兒覺，安排好了來叫醒我?！本砬诤笞?。
　　朱大喜輕輕關(guān)好車門走進(jìn)餐廳，看見冷冷清清只有一對男女同桌吃飯就往廚房走。轉(zhuǎn)了一圈找到餐廳管理員李金華，他便笑瞇瞇的說：“胡子，朱廠長來吃晚飯?！?br /> 　　李金華正忙著張羅小餐廳的菜，轉(zhuǎn)頭看見是朱大喜就說：“正有事找他，又該送煤來了?！?br /> 　　朱大喜說：“送煤的事老板不高興了，說還沒正式接手煤礦就這么多事?！?br /> 　　李金華頭也不回地說：“那沒辦法這是縣里要的，不高興他只能陰在心里?！?br /> 　　朱大喜解釋說：“他是不高興你們?nèi)巳硕及衙禾砍依锢?，說以前每月只送一次，現(xiàn)在送兩次都不夠。幾個當(dāng)官的用點兒就用點兒，可是現(xiàn)在連洗菜端盤子的都在白用?！?br /> 　　李金華自然知道這些事，趕緊把朱大喜拉到無人的地方訴苦說：“工資那么少又幾個月不發(fā)獎金，所里才被迫決定發(fā)點煤。”
　　朱大喜報怨說：“我給臘豬頭廠長開專車都用不上他一斤煤，你們倒敢亂來?！币晦D(zhuǎn)念又求李金華：“胡子，能不能把我的名字也寫上，也從你們這兒分一點？”
　　李金華點頭說行。
　　朱大喜樂了，一想不妥又說：“別寫真名，還是隨便編個什么名吧，你知我知天知地知?！?br /> 　　李金華說：“這好辦，已經(jīng)胡編了八九個了?！眱扇司鸵黄饦?。過了一小會兒朱大喜憤憤的說：“我二哥是狗日的，很扣門兒還動不動就愛訓(xùn)老子，好像他不是草包我才是。告訴你吧今天新縣長到鹽廠來了?！卑咽抡f了一遍。
　　李金華說：“他活該?！庇謫枺骸八钦娌桓闪四愀陕锶?？”
　　朱大喜知道失口了忙補救說：“我也是猜的，你趕緊安排飯吧我去叫醒他，飯后還要去見黃書記。”
　　
　　
　　朱德貴大搖大擺走進(jìn)餐廳時正好和蘇桂琴的眼光對上了，雙方相互一打量朱德貴就覺出點什么，坐下后就問李金華：“胡子，這個胖婆娘從哪兒來的？”
　　“新縣長的小姨子，從省城來的?！?br /> 　　“那我應(yīng)該沒見過呀，咋這么眼熟這么吃眼睛呢？”
　　“什么是吃眼睛？”
　　“是一看就被她吃住，粘住，覺得很那樣?！?br /> 　　“哪樣？”
　　“說不清，這種事不常有?！?br /> 　　“你說的是被吸引住吧？這可是苗副縣長的小姨子，別看偏了?！?br /> 　　“偏不了，你不懂女人眼中的味道，那里面有把小勺子，我一看就知道想舀啥?！?br /> 　　李金華嗤笑道：“總不會想舀你吧?！毙睦镎f你長得豬頭豬腦的。
　　“我要過去?！?br /> 　　李金華就勸：“這人可厲害，上午剛大鬧了招待所，所里的領(lǐng)導(dǎo)中午還賠了頓飯?！?br /> 　　“這我也看出來了，眼珠子比野貓的還亮。”
　　李金華根本看不起朱德貴這個暴發(fā)戶，不信他有這眼力，心想你一天正規(guī)學(xué)堂沒上過，一個扛大活的粗人能看出啥？不就那點本能沖動嗎。在心里罵他是山狗聞到野兔子，無非是想吃上一口，就說：“我可不介紹你們認(rèn)識?！?br /> 　　朱德貴笑道：“我說過要你介紹嗎？我朱德貴堂堂一個廠長用得著你來介紹嗎？想得倒是挺美的。加菜，加好菜，都送到那張桌子上去我要請請她?！?br /> 　　李金華說：“我還是勸你別過去?！?br /> 　　朱德貴不再理他，站起來問朱大喜：“狗二娃，車上還有好東西嗎？”
　　朱大喜說：“有酒，茶葉，還有幾條煙，是中華牌的?！?br /> 　　朱德貴想了想說：“這些都不合適啊，怎么就沒有女人喜歡的呢？你去趟縣百貨公司挑幾樣，快去快回?！?br /> 　　朱大喜問：“這里的東西太土了，挑哪幾樣？”
　　朱德貴又想了想，說：“可也是，那就去供銷社買幾樣土特產(chǎn)，這東西越土越好省城來的人稀罕。”說完朝著蘇桂琴那桌走去，拍響肥厚的大手說：“我說怎么眼前亮起了一股金光，原來是有貴客來了！”
　　這蘇桂琴本來就是個不安分的，剛才正覺得餐廳里太冷清就見進(jìn)來了一群人又都朝里面走了，便對廣東仔說：“這么多桌子上百人也坐不滿，平時就空著實在可惜。”
　　廣東仔自顧喝酒也不接她的話。
　　蘇桂琴東瞧西瞧又說：“還養(yǎng)了這么些人肯定賠錢，不如包出去還能收份租金，你說呢？”
　　“隔行如隔山?jīng)]做過。哎，明天我一早就走，耽誤不起了?！?br /> 　　“你敢，辦完事下午走?！?br /> 　　“明天中午堅決走?！?br /> 　　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蘇桂琴看見一個大胖子搖晃進(jìn)來便仔細(xì)打量，心想?yún)强h長來了這位又是誰呢，就猜這個一身鮮亮土拉吧唧假模假式一步一晃的五短壯漢一定是個什么官兒，只是看上去和批發(fā)市場的那些搬運工氣質(zhì)一樣，身板兒也是一流的壯，走路踏實有力更像，便多瞄了對方幾眼。再發(fā)現(xiàn)他頭型梳得硬邦邦的跟假的一樣，不知用掉多少發(fā)膠才定好這形狀，頭發(fā)倒比他那張臉更搶眼。又見他穿的比一般人好，皮鞋錚亮，繃著一張驕傲的臉，眼神居高臨下，好像周圍的一切人都比他這個矮子還矮似的。更見他正死死地瞧著自己不眨眼，便本能地挺起胸脯使足了心勁兒要把他的眼風(fēng)看下去。不料對方并不相讓，眼神更加癡饞無忌，竟看得人臉上熱烘烘的像被他摸了一般難堪，心里“嘭嚓”跳起來，扭頭再不敢朝他那邊看了。
　　雖說不看蘇桂琴卻豎著耳朵在聽他們講話，心理上覺得那個方向有團(tuán)氣勢壓過來，又像在被察看，竟搞得自己坐立不安，脖子和肩膀發(fā)僵渾身不自在，預(yù)感到會發(fā)生點啥，心慌意亂地期盼著。
　　這時餐廳里突然響起有力的巴掌聲，蘇桂琴驚了一跳，聽見他在說有股金光貴客來了這些恭維話，人就到了跟前，竟羞得不好意思低下了頭，倒是廣東仔老道起身應(yīng)酬道：“來辦點小事情啦，先生不要太客氣。”
　　朱德貴理都沒理廣東仔一心只想和蘇桂琴認(rèn)識，一雙笑瞇瞇的眼睛直往她身上瞧，見她羞得不肯抬頭便笑道：“出了門會碰上誰只有天知道?！?br /> 　　蘇桂琴聽了臉上更燒略顯微紅，抿嘴笑一笑小聲羞怯道：“哪有什么金光嘛？哪是什么貴客嘛？”說完覺得這人湊得太近笑聲太壓迫人，便慌慌張張地往后避讓，分明又聞到了一絲香水味兒，這是女人堆里才有的味兒，奇怪一個男人還用這個，抬頭挑眉故意用手扇著說：“什么味呀這么沖鼻！難道這里的男人還興熏這個？”雖是責(zé)問但語氣柔媚，又和朱德貴對笑了一眼。
　　朱德貴這回看真切了，心想這個小婆娘一口的好白牙，臉蛋子紅撲撲的，眼仁和別人的也不一樣竟是淺色的，正颼颼地往里吸人啊，那里面還真有個自己。眼眨毛像洋娃娃，小鼻子生的瘦巧有棱，脖子白嫩不皺，胸脯實實在在，其他也好，滿意地說：“一看就不是個凡人嘛，嘿嘿嘿?！?br /> 　　蘇桂琴聽了羞道：“遠(yuǎn)點兒去笑，聲音大的嚇人。”說完一看他還在死盯著便皺起眉頭問：“有你這樣湊近了死看人的嗎？多虧眼睛沒長牙，不然就咬上來了?！逼鹕頁Q了個座。
　　朱德貴聽了哈哈大笑道：“我太笨看人慢，該罵。你不知道，今天你姐夫來看我進(jìn)屋就悶坐著不說話，臨走還對我使了點小性子。我倒是沒往心里去，他可能還在生氣?！?br /> 　　蘇桂琴聽他口氣這么大，以為定是個什么了不得的官，心下欣喜又不便直問，欲擒故縱的說：“你們官家人打的什么肚皮官司我不懂，也不想懂。你尋到我跟前來有事嗎？沒事各吃各的飯吧，吃完了走出餐廳興許就不再見面了?！?br /> 　　朱德貴突然想起來了對李金華說：“催菜快點上?！?br /> 　　李金華說：“快不了，吳縣長在里面吃飯我要先顧他?！?br /> 　　這話被蘇桂琴聽到了，心想他原來比吳縣長的官小，倒來我面前擺譜裝大差點被他唬了。這時蘇桂琴就做起大來了，也對李金華說：“管理員，我們想吃頓安靜飯不想有人來打擾?！?br /> 　　李金華小聲勸朱德貴說：“朱老板你就別再多事了客人煩了。她可是從省城大地方來的，不像你的那些個土相好見了你像見了天蓬大元帥似的?！?br /> 　　這話恰巧又被蘇桂琴聽見了，心想原來是個愛拈花惹草的豬八戒呀，自恨多情心中不悅，于是翻了臉哎喲一聲羞惱道：“我說土里土氣的來了個什么活物呢？還抹了點兒女人味的香水，笑得像個臘豬頭，臉皮比城墻倒拐還厚，原來只是個口袋里有幾個小子兒在跳的朱老板呀?！闭f完一拍桌子站起來冷眉冷眼瞪著朱德貴說：“燒包燒到我頭上來了！這里是縣委招待所不是野豬林！你看人像公狗聞臊，是不是見個女的就要伸鼻子？再不走老娘就要不客氣了！走！”
　　朱德貴的腦子哪里轉(zhuǎn)得過蘇桂琴，不明白好端端的她怎么就翻臉發(fā)起潑來了，剛剛還活靈活現(xiàn)的眼珠子像被凍住了，又糟心又發(fā)愣，嘴唇動了幾下講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