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文革那會兒（9-12）

　　（九）
　　月亮升起來了，如水的月光給大地萬物披上了朦朧的面紗。我依偎在哥哥身旁，抹了一把不知何時淌出的淚水。
　　爸爸的聲音在繼續(xù)：“前年，建筑隊的同志找到我，說是他們的隊長，也就是我的戰(zhàn)友小文書在工作中不幸殉難了，你們知道嗎？建筑隊同志們的任務(wù)并不比我們輕松，就說電廠的那兩個有三十多米高的大喇叭口冷卻塔，大家知道他們用了多長時間修建起來的嗎？只用了四十八個小時，同志們！這樣的質(zhì)量和速度讓外國人都感到震驚。
　　同志們，由于特殊的保密紀(jì)律，有多少小文書、老連長默默無聞地為國防事業(yè)流盡了最后一滴血，他們死了，我們都還活著！同志們，老連長和小文書他們在天上看著我，他們每天都在督促我，都在鼓勵我。
　　同志們！全國的老百姓也在看著咱們。為了解放全中國，無數(shù)的先烈拋頭顱灑熱血，他們把新中國交給了我們，我們拿什么去保衛(wèi)她？我們的父老兄弟也都在看著我們！他們好不容易盼到了翻身得解放，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他們在指望著我們保衛(wèi)他們的幸福！同志們，我們能懈怠嗎？”
　　一陣?yán)坐Q般的吼聲：“不能！”
　　“同志們！那些超級大國的野心家們在時刻窺伺著咱們。中國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塊大肥肉，他們做夢都想吃?。∷麄兇瓜讶吡藥浊?，哈喇子淌得嘩嘩的。咱們咋辦？同志們都知道，一個國家要想不受他人的欺負(fù)，就得先富強起來，就得有實力！同志們，是不是這個理兒??？”
　　山呼海嘯般的合聲：“是！”
　　“同志們！咱們的事業(yè)非常的偉大，非常的光榮。但是，因為保密工作的性質(zhì)，咱們把工作做得再好，也不可能像其他部隊那樣登報紙，上廣播。甚至于咱們的親人都不知道咱們在哪兒。咱們的通信地址是蘭州市27支局，咱們的親人拿著這個通信地址到部隊上來看咱們，他們在蘭州市下車，找啊找啊，找遍了整個蘭州市也找不到27支局在哪兒！但是，祖國知道咱們，黨知道咱們。為了國家的利益，咱們必須有甘當(dāng)無名英雄的思想準(zhǔn)備，同志們有決心嗎？！”
　　山呼海嘯般的合聲再次響起：“有！”
　　“今天，我把該說的話毫無保留地全說了出來，我的心里很是輕松了不少。同志們，我在工作中不可避免地會存在這樣或者那樣的毛病，我真誠地歡迎同志們給我提出來，我一定會做到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的話完了。敬禮！”
　　有人高喊：“團(tuán)長的檢查能過關(guān)嗎？”
　　山呼海嘯般的咆哮：“能！過！關(guān)！”
　　隨即而來的是雷鳴般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會議的主持人宣布散會了。我和哥哥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全團(tuán)的干部戰(zhàn)士們?nèi)呵檎饖^，意猶未盡地唱起歌來：“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fù)著民族的希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zhàn)勝的力量。我們是工農(nóng)的子弟，我們是人民的武裝，從不畏懼，決不屈服，英勇戰(zhàn)斗。直到反動派消滅干凈，毛澤東的旗幟高高飄揚。聽，風(fēng)在呼嘯軍號響，聽，革命歌聲多么嘹亮。同志們步伐整齊奔向解放的戰(zhàn)場，同志們步伐整齊奔向祖國的邊疆。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嘹亮的歌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驚擾得群星都眨巴起了璀璨的眼睛。爸爸和他的戰(zhàn)友們在歌聲中闊步走出會議室，朝著辦公大樓的方向走去。他們又將渡過一個習(xí)以為常的不眠之夜了。
　　回到家里，陸兵哥哥激動的手舞足蹈：“媽，你不知道我爸有多牛！大會剛開始時喊的口號明明是批斗他的意思，誰知爸爸往臺上那么一站，滔滔不絕地這么一講。就把會議的大方向給扭轉(zhuǎn)了，批斗他的大會硬讓他給演變成了戰(zhàn)前動員大會。真絕了！爸的坦白太精彩了！我和陸軍感動的都哭了?！?br /> 　　我心有余悸：“那幫人太壞了！咱爸在前方?jīng)_鋒陷陣，他們卻躲在暗處打爸的黑槍。爸今天雖然取得了第一個回合的勝利，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就此罷休。千萬別讓我知道了那些人是誰。哼！”
　　小戈壁（陸戈）不僅沒有為爸爸高興，倒有了幾分發(fā)愁的模樣：“咱爸都累瘦了，你們沒看到他的臉愈來愈小了，眼睛卻長大了好多?！?br /> 　　媽媽說：“是啊，你爸爸最近是累壞了，他的壓力太大了。真應(yīng)該給你爸爸補補身子了，唉，可惜家里的肉票早就沒了?！?br /> 　　我說：“小戈壁養(yǎng)的兔子都當(dāng)爸爸媽媽了，咱們先把那個兔爸爸宰了吧。哦，不能是宰，應(yīng)該是先用鐵錘在兔爸爸的腦袋上猛敲，敲死后剝皮，再把兔肉剁成小塊兒，然后下鍋用大火爆炒，再放些調(diào)料紅燒。我這可是聽同學(xué)說的啊。兔爸爸長得多肥呀，紅燒兔爸爸一定非常的香！小戈壁，咋樣？請你的兔爸爸獻(xiàn)身給咱爸好好地補補，咱們也跟著沾點光。就算是兔爸爸舍兔為人做奉獻(xiàn)了。好不好？你放心，咱們不讓你的兔爸爸白死，咱們給它立個特等功，把它列入兔子家族的光輝史冊，讓它永垂不朽，流芳百世。咋樣？再說了，一個兔爸爸倒下去，千萬個兔崽子長起來。只要我們好好地喂它們，兔子兔孫無窮盡也。以后我?guī)湍愦蛲貌?，和你一起喂兔子。向毛主席保證！小戈壁，行不？”
　　哥哥說：“陸軍，別在這兒滿嘴跑火車了，沒瞧見咱家的小兵器（陸戈）都哭了。這兔子是小兵器一手養(yǎng)大的，她咋能舍得殺它？小兵器，別哭了，你二哥是在和你逗著玩呢，誰敢惦記你的兔子，我先紅燒了誰。你放心吧！不過，陸軍，幫助小兵器喂兔子這個主意不賴，我舉雙手贊成，并鄭重表示積極參與?！?br /> 　　媽媽說：“這么晚了，趕緊洗洗都去睡吧，明天還要上學(xué)呢。陸戈，咱不和他們一般見識，陸軍的那張破嘴呀，能把兔子說成老虎，把老虎說成蚊子。整個一個胡說八道，別生他的氣了。我去睡了啊?！?br /> 　　陸戈撅著小嘴用手背抹著眼淚：“我沒生氣，只是二哥說的太過血腥，太慘無人道了，真讓人受不了?！?br /> 　　我對著她的背影說：“小戈壁，你用詞不當(dāng)啊，不是慘無人道，是慘無兔道！”
　　
　?。ㄊ?br /> 　　一大盤子熱氣騰騰色香味俱佳的紅燒兔肉擺在了餐桌的正中央。
　　陸戈夾了一塊兔肉恭敬地送到爸爸的碗里：“爸，這可是我喂養(yǎng)大的兔子，它長得可肥了，您嘗嘗。聽說兔子肉的營養(yǎng)最豐富了，您一定要多吃一點?！?br /> 　　媽媽說：“今兒一大早，陸戈就把兔子抓來給我，說是等她上學(xué)走后再把兔子殺了，還說是給爸爸補身子的。到底是女孩子知道疼人?！?br /> 　　爸爸笑呵呵地說：“好閨女。謝謝你。嗯，真不錯，好久沒吃肉了，這兔肉是比豬肉細(xì)多了，哦，好吃，香?！?br /> 　　陸兵也給爸爸夾了一塊兔肉：“爸，這些日子您太辛苦了。哦，昨晚我和陸軍出去玩兒，溜達(dá)到你們團(tuán)部大食堂的時候，正好聽到你們在開會，我們就在外面聽了一小會兒，爸，您的講話讓我和陸軍感動極了。爸，這些天我一直在認(rèn)真地補習(xí)功課，聽您的話準(zhǔn)沒錯?！?br /> 　　爸爸放下碗，揮舞著筷子：“陸兵啊，你能這么想我就放心了。你小時候就是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學(xué)生，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們在北京的那些年，你寫給爸爸的信給了爸爸多大的鼓勵呀，這些信我現(xiàn)在都還留著呢。你們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有了文化知識才能為國家做更大的貢獻(xiàn)，學(xué)校不會總不開課的?！?br /> 　　爸爸往媽媽的碗里夾了塊兔肉，微笑地看著媽媽說：“陸兵啊，你們昨晚真的是碰巧聽到我們開會的嗎？”
　　媽媽知道漏了餡，馬上坦白：“是我讓他們?nèi)サ?。有人對我說了你們的事兒，我實在是放心不下?！?br /> 　　爸爸心情好，可能是兔爸爸的功勞：“沒事兒，你們都放心好了。陸軍，咋不說話了？平時就你話多，不起眼兒的事兒都能讓你說得神乎其神的，今兒是怎么了？是不是還在記我的仇啊，老子打兒子名正言順，記仇也沒用，再說了，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就耿耿于懷可不是咱男人的胸懷。”
　　我放下碗：“爸，您是我爸爸，我咋可能會記您的仇呢。我想問您一個問題，行嗎？”
　　“你問吧?！?br /> 　　“爸，昨晚，我從您的講話里感覺出咱們基地的確是一個不平凡的基地，試驗任務(wù)、國防尖端事業(yè)，具體指的啥？為啥有這么多的人心甘情愿為此貢獻(xiàn)了一切，甚至于生命呢？爸，從小您就不允許我們問這問那的，現(xiàn)在我們都長大了，您就和我們說說唄，您就只當(dāng)我們也是您的兵，我們一定保守秘密。向毛主席保證！”
　　陸兵和陸戈都放下了碗筷用企盼的眼神看著爸爸。
　　“你知道你在問什么嗎？你問的是國家的機(jī)密，我不能說。上不能告父母，下不能告妻兒。這是我們鐵的紀(jì)律。你們不能讓我犯紀(jì)律嘛。不知道的不問，知道的不說，這些保密守則的內(nèi)容你們從小就學(xué)過，怎么長大了反倒忘記了？你們的任務(wù)就是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長大了，有可能會干我這一行，那時你們就啥都明白了。從今以后，不允許你們再瞎打聽！這也是咱家的紀(jì)律！好了，吃飯。吃兔肉，多香的兔肉啊。”
　　陸戈又給爸爸夾了一塊肉：“爸，您喜歡吃兔肉我太高興了。昨晚大哥和二哥都明確表態(tài)要幫我喂兔子了。咱們家現(xiàn)在還有六只兔子呢，是一個兔媽媽和她的五個兔寶寶。咱們現(xiàn)在吃的是兔爸爸。不過，爸，我想通了，兔子也應(yīng)該為人民服務(wù)。我們只要好好地喂它們，它們會長得很快的，以后咱們家就可以經(jīng)常吃到紅燒兔肉了。嗯，還是二哥說得對，一個兔爸爸倒下去，千萬個兔崽子長起來?！?br /> 　　“?。堪」卑职中Φ们案┖笱?。
　　“哈哈……”全家開懷大笑，媽媽甚至于笑出了眼淚。
　　我看著爸爸燦爛的笑容，聽著他爽朗的笑聲，也想笑，卻笑不出來。這樣一個襟懷坦白對黨忠心耿耿的爸爸，怎么可能會是特務(wù)？特別是昨晚大會上他激昂的演講，給了我極大的震撼，他的聲音一直在我的腦海中環(huán)繞，不絕于耳。這樣的好爸爸咋會是國民黨？假若爸爸真的是一直在隱瞞那段丑惡的歷史，那他的城府就是深不可測，就太可怕了！可是那些照片是咋回事？還有媽媽的驚慌失措又是咋回事？還有，爸爸在大會上講自己的履歷時為啥絕口不提這些照片呢？這些照片的背后到底有著怎樣不可告人的秘密？
　　從此以后，爸爸再沒有遇到讓他坦白交待的荒唐事兒，他可以沒有羈絆地帶領(lǐng)著全團(tuán)將士為了我國國防的尖端事業(yè)好好干、拼命干了。
　　無產(chǎn)文化大革命的風(fēng)暴在基地很快就刮了過去，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中央軍委給基地下達(dá)了“穩(wěn)定部隊，執(zhí)行好試驗任務(wù)”指示的緣故。
　　
　?。ㄊ唬?br /> 　　學(xué)校成立了宣傳隊，我和賀勝利，方小影和毓米，還有楚微微和徐明明等都積極參加了。那時舉國上下都在學(xué)演革命樣板戲，我們的宣傳隊也不甘落后。
　　我們幾個男孩子準(zhǔn)備學(xué)演《沙家浜》中的《堅持》那段群舞。沒人教我們，也沒有現(xiàn)成的影像資料可以學(xué)，我們幾個就找《沙家浜》的電影看。周末的晚上，各個單位都放露天電影，放的片子都不一樣，百家爭鳴似的。我們就到處打聽，只要打聽到哪個團(tuán)站在放《沙家浜》，就立即集結(jié)在一起往哪個團(tuán)站狂奔。
　　放棄了好幾部打仗的電影不看，去追隨《沙家浜》，結(jié)果是“泰山頂上一青松”的舞蹈動作仍然沒記住多少。我們既后悔又沮喪。就在這時，基地的宣傳隊開始在大禮堂公演革命現(xiàn)代樣板戲了，其中就有《沙家浜》。我們把看電影的勁頭又轉(zhuǎn)移到了看戲上。
　　基地的大禮堂是東風(fēng)人的驕傲。據(jù)說大禮堂是修建人民大會堂剩下的建筑材料專門運過來而修建的，是小人民大會堂，她屹立在基地的中心位置，巍峨雄偉。
　　在大禮堂看電影或是看節(jié)目都是宣傳部門統(tǒng)一發(fā)門票。幾乎場場都是人比票多。
　　發(fā)門票沒有孩子們的份兒，可是孩子們才是最愛看電影和節(jié)目的。怎么辦？世上無難事兒，只要肯琢磨。我們?yōu)榇藬嚤M了腦汁。先是通過關(guān)系找票，找不到票就找和今天門票顏色一樣的舊票，用舊票往里面混。大部份的時候是舊票比人少，我們就先進(jìn)去二個，再把舊票從側(cè)門門縫里塞給在外面等候多時的人，外面的人拿著票再往里混。進(jìn)來后，再把舊票從側(cè)門門縫塞給外面的人。周而復(fù)始，直到我們的人全部進(jìn)來為止。往里混也是非常的不容易，必須具備阿慶嫂那膽大心細(xì)的崇高品質(zhì)。把門兒的是警衛(wèi)戰(zhàn)士，一個門口佇立著四人，一邊倆兒。我們趁著人多的時候舉著票往里面擁，門這邊的警衛(wèi)問，你的票呢？我們就趕緊說，是那邊的警衛(wèi)叔叔把票的副卷給撕了。其實這副卷是何時撕的鬼才知道。
　　進(jìn)到禮堂大廳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還不能掉以輕心。大廳里有維持會場紀(jì)律的警衛(wèi)戰(zhàn)士，他們會很客氣地把那些混進(jìn)來但沒位置坐的流浪者們再請出去。在演出開始前，我們先藏匿在廁所里，當(dāng)然都是些占著毛坑不拉屎的主兒。也有人躲在舞臺和銀幕的后面。演出的鈴聲響起后，我們再悄悄地溜到二樓（一樓的警衛(wèi)多，被請出去的可能性太大），摸著黑靜靜地找個角落或是臺階悄悄地入座。
　　中場休息時，大禮堂天花板上的太陽、月亮、星星一齊驟然大放光明，這時，我們會看到很多優(yōu)秀的東風(fēng)少年星羅棋布在禮堂的各個角落。大家不便出聲打招呼，只能彼此微笑著揮手致意。
　　這天放學(xué)后，宣傳隊在學(xué)校小禮堂排練節(jié)目。方小影和毓米她倆在排練《紅燈記》里的痛說革命家史，我們這十八棵青松在為如何站位而爭吵得天翻地覆。
　　方小影：“爹，不是你的親爹！”
　　毓米：“奶—奶！”
　　方小影：“奶奶也不是你的親奶奶！”
　　賀勝利悄悄溜到方小影的身后，沖著毓米捏著嗓子：“鐵梅，不要哭，挺起來，聽爺爺說！”
　　窗外好像有個人影在晃動，我走出禮堂去看個究竟，只見付文斌腳踩著二塊破磚頭費勁 兒地扒在窗戶上。
　　付文斌自從當(dāng)上了活學(xué)活用的積極分子以后，說話理直氣壯，走路昂首挺胸?？上Ш镁安婚L。他爸爸不但沒有被打倒反而還升了職，付文斌的爸爸在家里給兒子上了一堂有聲有色的教育課。聽說他的屁股讓他爸爸教育得慘不忍睹，導(dǎo)致他在床上趴了好幾天才能下床。這堂教育課不但沒使付文斌難過，相反的他卻如釋重負(fù)地感到了無比的欣慰，因為他的爸爸從此寬恕了他，沒有因他曾經(jīng)的大義滅親而與他劃清界線。兒子還是兒子，父親還是父親。只是在好長的時間里，付文斌有些意志消沉。同學(xué)們躲著他，不理他，說他沒人味兒。孤獨的付文斌只好全身心地埋頭在功課里。他的功課越來越好，情緒卻越來越低落。
　　我說：“哎，是付文斌嗎？你看啥呢看？要看就進(jìn)來看吧?！?br /> 　　賀勝利聞聲從方小影和毓米的圍追堵截中逃了出來：“就是嘛，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干嗎這么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又在探聽誰誰說了啥反動話，好給你的演講再增加點素材啊？”
　　付文斌忸怩地走了進(jìn)來，站在我們面前低垂著頭，囁嚅道：“我在看你們排節(jié)目。我想幫你們，又怕你們不理我?！?br /> 　　我把付文斌拉到身邊：“付文斌，咱們打小就是朋友啊，我們咋可能不理你呢？你說你想幫助我們？咋幫？”
　　“我看你們排練的‘堅持’遇到困難了，我的舅舅參加了《沙家浜》的演出，他飾演十八個傷病員中的一個，我可以請他來教你們?！?br /> 　　賀勝利高興地一下子把付文斌抱了起來：“你真是及時雨啊?？禳c去把你舅舅找來吧，沒瞧見我們這兒都快‘堅持’不下去了嗎？，現(xiàn)在，就現(xiàn)在，行不行？我陪你去？”
　　付文斌拽著賀勝利的衣袖：“好！走！”
　　小哥倆旋風(fēng)般地跑了出去。
　　付文斌的舅舅來了，我們這十八棵青松又有了青松的勁頭。舅舅看了我們的排練，說很不錯。不足之處是我們沒有給郭指導(dǎo)員留位置，怎么辦呢？我們就現(xiàn)抓，把付文斌扯了進(jìn)來飾演指導(dǎo)員。付文斌英姿勃勃地站在我們的中間，只見他亮相、轉(zhuǎn)身、再亮相：“要學(xué)那泰山頂上一青松啊……”那刺破屋頂、近乎完美的男高音把我們震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緩過神兒來立刻拼命地拍巴掌。
　　此時此刻的付文斌，腰桿兒如青松般地挺直了，臉上洋溢著郭指導(dǎo)員那剛毅的笑容。
　　“要學(xué)那泰山頂上一青松，挺然屹立傲蒼穹。八千里風(fēng)暴吹不倒，九千個雷霆也難轟。烈日噴炎曬不死，迎寒冰雪郁郁蔥蔥。那青松，逢受災(zāi)難經(jīng)歷歷結(jié)，傷痕累累癍跡重重，更顯得枝如鐵干如銅，蓬勃旺盛倔強崢嶸。崇高品德人稱頌，俺十八個傷病員要成為十八棵青松！”
　　我們終于把《堅持》這個節(jié)目排練好了，演出非常成功！
　　
　?。ㄊ?br /> 　　秋高氣爽，我們幾個小伙伴脖子上掛著挎包到沙棗林里去摘沙棗。這個紫紅色的小沙棗只比黃豆大一點兒，吃在嘴里干澀醇甜，那時候的它是十號區(qū)孩子們衣兜里的唯一零食。
　　賀勝利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神秘兮兮地說：“據(jù)我偵察，十號區(qū)東面不遠(yuǎn)處有兩個神秘的白色大筒子，就像兩個大喇叭似的沖著天立在那兒，威武極了！我從沒有見過這么粗這么大這么棒的大炮筒，對，它一定是大炮筒！而且一定與大人們說的高尖端國防科技和試驗任務(wù)有關(guān)，說不定它就是咱們十號區(qū)新研制的重型武器，你們想啊，這大炮筒得配多大的炮彈呀，這一炮要是轟出去，得有多歷害呀！還不把美帝蘇修統(tǒng)統(tǒng)炸上了天?。俊?br /> 　　方小影瞪大了眼睛：“真的呀？”
　　毓米張大了嘴巴：“啊呀！”
　　付文斌兩眼放光：“有可能！陸軍，咱們?nèi)タ纯矗俊?br /> 　　我先是捂著嘴竊笑，實在憋不住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笑。
　　付文斌愣了：“你，笑啥？”
　　我笑得語無倫次：“哈哈，大炮，哈哈，把美帝蘇修炸，炸上天，哈哈哈……”
　　賀勝利不樂意了：“陸軍就會故弄玄虛，這是他一慣的伎倆。這么嚴(yán)肅的事兒有啥可笑的呀？??？大家說，咋治他？”
　　付文斌說：“來啊，墩他大屁墩！”
　　他們四人沖在我面前，趁我笑得失去了招架之功之時，抓住我的手腳把我拋起來一齊往地下摔，我的屁股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沙地上，疼的我嗷嗷直叫，賀勝利逼問：“你說你笑啥？說不說？不說再墩！”
　　我呲牙咧嘴地叫喊：“我說，我說，我全說?！?br /> 　　方小影嘴一撇：“瞧他那個惡心樣兒，和叛徒一個嘴臉。”
　　我揉著屁股，忍著笑，說：“勝利說的那兩個大喇叭口、有三十多米高的大家伙是電廠的冷卻塔，我爸爸曾經(jīng)說過，建筑隊的叔叔們修建它們只用了四十八個小時，它們的主要材料就是大磚頭，你們想啊，大炮怎么可能會是磚頭砌的呀？用磚頭砌的東西怎么可能會把美帝蘇修炸上天??？哈哈哈，笑死我了……”
　　同學(xué)們面面相覷：“??？”
　　我們在十號區(qū)還認(rèn)識了好幾個新同學(xué)，他們都是從老家剛來的。其中有二個和我們的關(guān)系特好，一個叫向旭東，一個叫鄭小軍。
　　十號區(qū)的樓門前是一排排簡易的雞窩，那個年代家家的副食大都來自于這些臟了吧嘰的雞窩。雞窩旁邊是一堆堆的柴禾垛，柴禾堆里的空隙和雞窩都是我們藏貓貓的好地方。
　　這天，我們這群孩子正玩得起勁兒，鄭小軍的媽媽手里舉著雞毛撣子從樓里沖出來追打鄭小軍：“我對你說過多少回了，這雞窩里有雞虱子，你非得往雞窩里鉆啊，不把雞虱子帶回家你難受啊你？”
　　兒子前邊跑，媽媽后面追，我們幾個跟在他媽媽后面起哄：“小軍加油！小軍加油！嗷，嗷，追不上，追不上了，哈哈！”
　　鄭小軍的媽媽氣喘吁吁地用雞毛撣子指著我們：“你們這群不讓人省心的小猴崽子，以后誰都不許往雞窩里鉆了，雞虱子咬人可疼了，記住了嗎？”
　　我們忙說：“記住了，記住了。”
　　一天，他們倆人叫我們幾個男孩子出去玩兒，我們問去哪兒，他們神神秘秘地說，到地兒就知道了。
　　十號區(qū)的北面有一座禿山，屬馬鬃山山脈，十號區(qū)人都叫它北山。我們幾個就朝著北山進(jìn)發(fā)。路上向旭東說：“咱們上課時常聽到陣陣槍聲，你們知道這都是什么槍的聲音嗎？”
　　賀勝利問：“向旭東，這槍聲和電影里的槍聲不一樣嗎？”
　　向旭東說：“太不一樣了，電影里的槍聲那是個啥，跟這兒一比，那就是放小鞭兒。咱這兒的槍聲那可是脆響脆響的，就像是小鋼炮。我一聽就知道咱這兒的槍就不是一般的槍，我猜測這可能就是咱們國家新研制出的新式武器，就是大人們常說的高尖端國防科技?！?br /> 　　鄭小軍說：“我和向旭東總想去看看，可到處都布著崗哨，根本就進(jìn)不去，后來終于讓我們發(fā)現(xiàn)了就這兒沒崗哨，所以就叫你們一起來了。”
　　我頓感精神倍增：“沒想到啊沒想到，‘地雷的秘密終于讓你們給探到了’?！?br /> 　　向旭東說：“槍聲一般都是下午三點以后響起，一響就是兩個多鐘頭呢?！?br /> 　　付文斌說：“這可是軍事機(jī)密，咱們回去后對誰都不能說?！?br /> 　　“對！誰說誰是孫子！”
　　到了北山，我們在一道山梁后面坐下，山梁南面是一片開闊地，我們怕開闊地那邊的人看到我們。我們等啊盼啊，正著急呢，忽而一陣清脆的槍聲響起，子彈“嗖嗖”地從我們的腦袋上方飛過，我們大驚失色，全體躺在地上大氣不敢出。還沒等我們緩過神來，又是一陣槍聲，子彈群在我們的頭上呼嘯著再次飛過。嚇得我們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這兒原來是靶場。
　　我爬行的時候撿拾了幾個子彈殼，是很普通的那種，沒瞧出啥與眾不同來。我剛要直起腰來，看到地上有一個手榴彈，以為是教練彈就踢了一腳，說，沒勁兒！付文斌撿起來一看，說，這可能是真家伙。
　　賀勝利把手榴彈拿在手里細(xì)端詳，看彈柄后面有鐵蓋，就旋開鐵蓋取出一拉火繩來，他說，真的假的把這玩意兒一拽就知道了。說著他把拉火繩便勁一拽，手榴彈的彈柄處立刻咝咝地冒青煙，付文斌大喊，扔，快扔出去！賀勝利順手一扔，我大喊一聲，臥倒！我們?nèi)w趴下，只聽到“轟”的一聲巨響，手榴彈在不遠(yuǎn)處爆炸了。我們回過神來，相互看看沒人負(fù)傷。因怕爆炸聲把大人們招來，就一口氣從北山蹽了回來。
　　這天爸爸下班回來后把哥哥、我和妹妹叫在一起審問：“說，你們玩過槍嗎？”
　　我說：“玩過呀，有木頭的，有硬紙殼疊的，還有你給我們買的小馬槍，不過那都是假的，沒勁兒。我聽說有的同學(xué)玩汽槍，那可是真家伙，能打鳥，倍兒棒！”
　　“你們同學(xué)里面有人玩兒真槍嗎？”
　　“真槍？不會吧？我咋不知道？”
　　后來我才聽說基地丟了一把真手槍，十號區(qū)為了找這把手槍差點找翻了天，最后是從向旭東的書包里找出來的。聽說那天向旭東的爸爸正在找槍會議上講話，他義正詞嚴(yán)地說找到槍后要對偷槍的人嚴(yán)肅處理，這時有人悄悄告訴他手槍找到了，是在他十一歲兒子的書包里翻出來的。向旭東的爸爸愣了一下，苦笑地擺擺手，宣布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