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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去外地上學(13-15)

作品名稱:小沙棗      作者:綠影      發(fā)布時間:2015-02-07 21:44:09      字數(shù):8239

 ?。ㄊ?br />   六八年,我們升中學了?;貨]有中學,我們只好和哥哥他們一同到張掖去上中學。好在張掖那如火如荼的武裝斗爭已成為了過去時。
  我終于可以離開家去張掖了,我心馳神往,心潮澎湃,心花怒放。這并不是說我不喜歡我的家,而是我感覺離開了家就說明我長大了,說明我可以自立了,可以主事兒了,是大人了!
  我們這群小大人兒們在傍晚時分扛著自己的大行李登上了基地的列車,列車長把這群嘰嘰喳喳的亢奮少年們統(tǒng)統(tǒng)地攏在了一個車箱里。這下可是熱鬧了,這節(jié)車箱差點兒讓我們給吵的翻了蓋兒。
  半夜三點多,列車到達終點站——清水。困乏至及睡意正濃的我們好不容易睜開了惺忪的眼睛,跟著下車的人們踉踉蹌蹌地往清水招待所奔去。招待所給我們這群基地的孩子們打開了二個大房間,一間住女生,一間住男生。每間有三四十張上下鋪的床位。
  次日,招待所的大卡車把我們送到清水東站(地方路局的火車站),我們自己買票乘車。大概是四個小時后到達張掖。張掖育才中學的校車把我們接到了學校。
  張掖,西北河西走廊的一個小城。是古絲綢之路的一個重鎮(zhèn),人們稱之為金張掖。我們看到的卻是一座很古老、很土氣的小土城。這里幾乎沒有樓房,學校也是由一排排的平房組成。街道兩旁粗壯的大楊樹的樹干上突兀出一個又一個的大疙瘩,有著大疙瘩的樹木更顯得莽蒼深邃、怪誕猙獰。大樹的樹杈上有好些老鴰窩,老鴰窩里不時傳出老鴰的號叫聲,凄婉悲涼。這里的人們說話與我們的口音不同,這里的女孩子的臉頰上都有兩團圓圓的紫紅色的好像是要滲出血絲似的顏色,仿佛是抹了胭脂。
  學校的校舍是三幢平房,我們男生住在最后的一幢。我們剛到學校的第一天,忙報到,忙分宿舍,忙著買飯票,忙著打掃房間,忙得不亦樂乎。到開飯時,我找到哥哥(他在高中,不和我一間宿舍),問:我們一頓飯能吃多少?平時應該買幾兩飯幾分錢的菜才能捱到月底?得到回答后,趕緊回去給賀勝利他們傳授。
  我和賀勝利、徐明明、付文斌等分在了一間宿舍里。開學后,我們幾個仍然在一個班,我們?yōu)檫@如愿以償?shù)慕Y(jié)果高興得直蹦。其實最讓我想蹦的是我和毓米又成了同桌。
  我們在北京上小學的時候,男女同學相處得非常融洽。遷到了十號區(qū)以后,大家仍然是兩小無猜。不知道從啥時候起,我們這男女生的界線劃的是愈來愈清,特別在公共場合,這男生和女生連話都不說了,不知是咋了。自從到了張掖以后,我們與方小影、毓米、楚微微等女同學們在表面上生分了許多。
  我當然沒有忘記毓米她娘在我們臨到張掖的前一天來到我們家,把毓米鄭重地托付給了我和哥哥的情景。假若毓米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的幫助,我還是會第一個沖上去,只是毓米從未給過我這個機會。我與毓米相識這么多年,她一直是我心中的小太陽,我仿佛是一株傻向日葵,始終向著太陽的方向。平日里她眨巴著大眼睛言語不多,嫻靜文雅。她不爭榮譽,不搶功勞,她能歌善舞,有組織能力。她能輕而易舉地得到別人枉費心機也難以得到的東西,比如優(yōu)異的學習成績,老師的喜愛,同學們的信任等等。
  那時的我太小,對男女之事還處在朦朧的初級階段,沒啥亂七八糟的想法,只是喜歡與女孩子在一起,特別是與毓米在一起。每當我看到她那雙吃驚般瞪圓的大眼睛時,我心田里的鮮花就會燦爛的開放。
  學校里的伙食很差,早晨一兩小米湯,一個黑饅頭(全麥粉饅頭),中午二個黑饅頭,一勺無油少鹽的熬白菜,下午和中午一樣。有時也吃玉米面發(fā)糕、面條和米飯。
  食堂里有一位長著大酒糟鼻子的廚師,我們都背后叫他大鼻子。我們每次打飯時,都緊張地盯著他的大鼻子,他大鼻子里的大鼻涕隨時都會掉下來,他用手背一抹往身上一蹭就繼續(xù)抓饅頭和面條往我們的飯盒里扔。久而久之,大鼻子為我們大家磨礪出了一副不怕臟、抗惡心的肚腸。后來聽說就是我們這屆的某位同學當兵以后和別人打賭,把飯菜端到廁所里(是旱廁)去吃,眼看著那些渾黃之物大嚼特嚼,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贏回了賭注,我想這一定是大鼻子的功勞。
  但這不怕臟、抗惡心的肚腸也有憤怒的時候。
  這天中午,我們正端著飯盒坐在自己的床鋪上狼吞虎咽。突然從前排宿舍傳來女生的尖叫,聲音就是號角,我們端著飯盒匆忙奔向號角吹響的地方。
  “大家快來看啊,這菜里面有一顆牙齒,還是黃不啦嘰的牙齒,好惡心啊,這是咋回事呀?”一位女同學端著飯盒讓大家參觀。自己又忍不住彎下腰嘔吐起來,把飯盒順手遞給身邊的同學。
  大家圍過來觀摩察看。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這是人的牙齒吧,會不會是廚師的牙齒?那些大師傅們沖咱們皮笑肉不笑時露出的牙齒都是這樣黃啦吧嘰的,他們好像這輩子都沒刷過牙?!?br />   “大師傅的牙咋會跑到菜里面呢?這也太離譜了吧?嗷……嗷……惡心死了!”
  “可能是大師傅邊做飯邊偷啃骨頭,啃得急,把自己的牙齒崩掉了都不知道,然后把啃過的骨頭連同他的牙齒一道扔進大鍋的菜里,再把菜賣給咱們。這顆臭牙齒在菜鍋里呆夠了,才跑到咱們的飯盒里來?!?br />   “哇!哇!”嘔吐之聲不絕于耳,女生宿舍門前一片狼籍。
  一牙激起千層浪,吃菜竟吃出廚師牙齒的消息傳得比風火臺、消息樹還快,全體住校生不分男女、不分班級、不用號召、沒有組織、萬眾一心地端著有著廚師牙齒的飯盒浩浩蕩蕩地找到校方,大家群情激憤,在此起彼伏的嘔吐聲中,爭先恐后地控訴著廚師們的斑斑劣跡:大鼻子的大鼻涕、熬白菜里的菜青蟲,小米稀飯里兌水,賣的剩饅頭外表是熱的,中間是涼的,從來就沒熱透過,米飯的數(shù)量不夠,好不容易有肉的時候看不到瘦肉全是肥肉等等。大家積怨以久的情緒終于暴發(fā)。
  學校重視了,校方安撫大家說一定要認真調(diào)查,一定給同學們一個滿意的答復。后來調(diào)查的結(jié)果說那顆黃啦吧嘰的牙齒是豬的牙齒,不是廚師的牙齒。他們還說廚師們還是刷牙的,只有豬從來不刷牙。正確與否至今都是個迷。因為同學們希望挨個兒檢查廚師嘴里的牙齒是否有缺少的強烈要求,被校方認為是對廚師們的不尊重而耐心地、堅定地拒絕了。
  后來,食堂的小米稀飯仍然兌水,大鼻子照舊用沾著大鼻涕的手給我們抓饅頭、抓面條。吃米飯時,我買八兩還是照樣吃不飽……
  冬季的夜晚,寒風凜冽,月黑風高。學校熄燈后我和賀勝利、付文斌縮著脖子悄悄溜出宿舍,來到白天踅摸好的學校操場旁邊的小樹林里去打烏鴉。我打開手電筒在樹上尋找,賀勝利手執(zhí)彈弓嚴陣以待,付文斌脖子上掛著掛包緊跟。
  正蹲在樹上酣睡的烏鴉,被手電筒的光束照成了呆鳥,它在驟然的亮光里一動不動。賀勝利舉起彈弓,“啪”的一聲,倒霉的烏鴉就撲棱棱地從樹上掉了下來,付文斌急速上前撿起烏鴉裝進掛包。
  我們仨人如同幽靈似的在校院兒里轉(zhuǎn)悠,好不容易找到六只烏鴉,全讓賀勝利百發(fā)百中的彈弓打中。凱旋歸來,同宿舍的哥們早就為我們燒好了開水,因為過了熄燈時間,我們只有點著蠟燭在宿舍里燙烏鴉、拔烏鴉毛。
  “好咧,洗得差不多了,誰會開膛?還是陸軍來吧,付文斌,你買的調(diào)料呢?”
  剁去了頭爪、褪去了毛、扒光了肚腸的烏鴉被扔進了坐在火爐上的白鐵皮水桶里,功夫不大,咕嚕嚕地“桶”開了,陣陣肉香彌漫開來。
  賀勝利咕咚一聲咽下去了一大口吐沫,吸著鼻子說:“香!真香!咱們終于有肉吃了,香!”
  我又餓又饞,百爪撓心,經(jīng)賀勝利這么一說,口水不由得泛濫成災,我裝腔作勢地咳嗽幾聲,吐出口水,急不可耐地說:“這玩意兒得煮到啥時候才能熟???”
  “聽說烏鴉吃死人肉,這烏鴉肉能吃嗎?”付文斌坐在床鋪上憂心忡忡地咽著口水。
  “就算是烏鴉吃死人肉,咱們吃的是烏鴉肉不是死人肉。狗肉你吃過吧?香吧?有這么一句話誰都知道,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也就是說,狗還吃屎呢,能說你吃狗肉就是吃屎嗎?”賀勝利說。
  “哦!”大家釋然。
  烏鴉熟了,我們一人抱一只烏鴉撕啃,烏鴉的肉很細,非常好吃。
  烏鴉吃完了,意猶未盡的我們開始喝烏鴉湯,不多時,湯也喝光了。賀勝利說:“明晚我們再去打烏鴉。”
  我們打著飽嗝兒應道:“嗯,嗯!”
  
 ?。ㄊ模?br />   六九年,中蘇珍寶島之戰(zhàn)的硝煙還沒有完全散盡,漫長的邊境線上又狼煙四起。曾為基地做出點貢獻后來又背信棄義的老大哥居心叵測,昔日是盟友的這兩個大國的關(guān)系驟然緊張起來。這時上面有人說人家要打首先就打你十號基地,說十號區(qū)即將成為前線中的前線,他們命令基地除了留下必要的試驗部隊和設(shè)備外,剩余人員都得撤到祖國的大后方去。
  部隊召集所有將要返回內(nèi)地的人員開會,在會上,首長千叮嚀、萬囑咐地告誡大家,回去后不能說是從十號、東風、清水回去的,就說是從蘭州返回的,特別是各家的孩子們,一定要記住,你們是從蘭州回到老家去的。
  各個單位都在紛紛動員非戰(zhàn)斗人員撤離基地,有上千戶的人家都在做著搬家撤退的準備工作,基地頓時籠罩在緊張的氣氛之中。
  就在這風云突變的時候,一縷春風徐徐地吹來:基地內(nèi)招小兵的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我的哥哥陸兵,賀勝利的哥哥賀援朝、姐姐賀美麗和方小影的哥哥方小東等都紛紛參了軍,一眨眼的功夫,他們?nèi)┥狭朔史蚀蟠髰鋶湫滦碌木G軍裝,都成了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了。在鑼鼓和鞭炮聲中,汽車把戴著大紅花的新兵們拉到很遠、很遠的荒涼點號的新兵團去接受新兵訓練。
  哥哥他們是在放寒假的時候當兵走的。我和同學們是在放暑假的時候分手告別的。
  徐明明和付文斌的家最先遷走,我、方小影、賀勝利、毓米、楚微微去火車站送他們。沒幾天,賀勝利、向旭東、鄭小軍也走了,后來毓米和楚微微也走了。最后只剩下我和方小影。昔日熱鬧的十號區(qū)一下子寂靜了許多,整幢、整幢樓房的大門關(guān)閉,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孤獨的大禮堂,孤獨的路燈,孤獨的大樹和我們幾個孤獨的身影……
  “說下大天來我也不走,就是不走!你在哪兒我們娘幾個就在哪兒,決不離開你!你要是在這兒有啥好歹,我們在老家活著也沒啥意思。還不如咱們?nèi)以谝黄?,要死一起死,要活一塊兒活!”我一進門,又聽到媽媽在說這車轱轆話了。
  爸爸說:“你明明知道這是基地的要求。組織上的話你總該聽吧?”
  “這回我就是不聽了。再說了,你讓我們娘幾個往哪撤?。磕愕哪赣H沒有了,你又沒有兄弟姐妹,你已經(jīng)沒有家了。我回哪去啊我?我從小就沒有母親,爹也在幾年前死了,山東老家只有哥哥和妹妹,我住哪兒???”媽媽哽咽地一字一淚。
  爸爸被籠罩在一團煙霧里,他手中煙斗上的裊裊青煙在煙霧里盤旋彌漫,使得那團煙霧不斷地擴大,漸漸的變濃。
  “唉!……”煙霧里傳出爸爸的聲音,亦真亦幻。
  咚咚咚,有人在敲門,我把門打開,部長伯伯和他的愛人笑盈盈地站在門外:“陸軍啊,你爸爸媽媽在家嗎?”
  “伯伯好,阿姨好,我爸我媽都在家呢?!蔽野阉麄儙нM爸爸媽媽的房間。
  部長伯伯笑呵呵地說:“陸團長在家啊,哎喲,我的天啊,這是咋的了呀?這滿屋子的煙,你們不會是要點我的房子吧?快點把窗子打開放放。我來的可真是時候,再這樣煙霧繚繞下去,消防隊看到了準以為是誰家失火了,說不定拉著警報器就跑來了?!?br />   他們大人說話,我退了出來。
  陸戈踮著腳尖悄悄地來到我的身旁:“二哥,伯伯和阿姨他們來干啥?是不是又來給咱媽做思想工作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妹妹。
  妹妹想了想又說:“咱倆聽聽他們說啥,悄悄地聽,好不好?”
  我們把爸媽的房間推開了一條縫,把我房間的門也開了一條縫,我們躲在我房間的門縫處偷聽。
  媽媽的聲音:“部長,大姐,你們不知道哇,今兒我也不怕丟人了,就和你們?nèi)f了吧。我當年和老陸是偷著從家里跑出來的。那天晚上,我們倆人沒跑多遠就讓我爹發(fā)現(xiàn)了,他在村里大喊大叫,說快來人啊,我的閨女讓當兵的給拐跑了,村里的人一下子就全跑了出來,狗也全叫了起來,我們在前面跑,一大群的人啊狗啊在我們的后面追啊喊啊,驚天動地的。我現(xiàn)在想起來還后怕呢。在村里人的眼里,我就是個沒羞沒臊不正經(jīng)的傻丫頭,全村的人都笑話我,你們說,我咋還能回那個家呀?”
  部長伯伯的聲音:“劉巧兒的原形就是弟妹吧?哈哈……我聽說你們回過山東老家,是哪一年來著?”
  爸爸的聲音:“回過一次,那是五五年,還是您給我批的假。我們兩口子帶著陸兵回去的。我們雖然是偷跑出來的,但是我們每年都給家里的老人寄錢寄物。那是我們接到陸兵姥爺?shù)膩硇?,說他想我們,還說他的身體一天不及一天了,說怕見不到我們了。我們趕緊收拾了一下就回山東老家了?!?br />   阿姨的聲音:“你們回去后家里的人對你們咋樣?。坷霞矣猩蹲兓瘺]有?”
  媽媽說:“那個小漁村和我們逃走前沒有太大的變化,農(nóng)家、漁家的小草屋還和以前一樣。村里的小路比從前平整潔凈一些,我們?nèi)趧傔M村子時,村子里很是安靜,偶爾傳來幾聲狗叫聲。這時我爹急匆匆地跑來,嘴里不停地喊著,我的閨女呀,我的閨女回來了,陸家的那個臭小子和我的閨女一起回家來了呀。我爹急的那個樣兒和當年追趕我們逃跑時的樣兒像極了。這時啊,村子的人們聽到我爹的喊聲也都陸續(xù)出來了,大家都笑呵呵地跟我們打招呼,好像我們不是逃走的,也好像他們從來都沒有追過我們似的?!?br />   爸爸說:“他們父女二人一見面就抱頭痛哭,陸兵那時小,也嚇得哇哇大哭。我抱著陸兵站在一旁等著,等她們父女二人哭夠了,我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給老父親敬了個軍禮,我說,爹,您好!你的女婿給您敬禮了,敬禮!她爹迅速把手在衣襟上蹭了一下,一把死死地抓住我,好小子,我總算是逮住你了,你能把我的寶貝閨女從我的眼皮子低下偷走,你真是不簡單??!嗯,好小子,不錯,是個人物,小子!其實我早就在心里認你了,呵呵,你是我的女婿!好女婿??!”
  部長哈哈大笑:“這不是挺好嘛?后來呢?”
  爸爸:“到了晚上可就更熱鬧了。村兒里的鄉(xiāng)親們那是一撥一撥地往家里擠啊,他們手里還都拿著送我們的禮物,什么花生啊,雞蛋啊,紅棗啊,大煎餅啊,啥都有。弄得我們可不好意思了。鄉(xiāng)親們還夸我們呢,說讓我們?;丶铱纯?,別忘記了家。還說,我們村子在解放前先后出去參加革命的十幾個后生,除了一位傷殘軍人早早回鄉(xiāng)外,全都犧牲在戰(zhàn)場上了。只有我還在部隊上。大家說我命大福大造化大。鄉(xiāng)親們讓我好好工作,給我們村爭氣?!?br />   媽媽說:“我們回來后不久,我爹就真的找我娘去了。我哥哥說,爹死的時候還叫著我們的名字呢?!?br />   阿姨說:“你爹當初為啥不同意你們結(jié)婚?”
  媽媽說:“那是剛解放不久,參加革命的好多人都沒能活著回來。雖然大家都擁護黨擁護解放軍,但是誰家都不愿意把閨女嫁給當兵的。他們說,當兵的今兒是人,也許明兒就變成了鬼。我和老陸是一個村兒的,他母親去世的時候還是我爹幫著料理的后事。老陸托人到我們家提親,我爹說啥都不同意,實在沒辦法了,我們才商量逃走的。后來雖然鄉(xiāng)親們歡迎我們回家,對我們都不錯,可是在他們眼里,我是個不守婦道的女人,雖說能對我另眼相看,但我終歸還是鄉(xiāng)親們的笑柄,畢竟農(nóng)村落后嘛。”
  部長伯伯:“哦,我明白了。陸團長,少抽點煙啊,煙抽多了對身體不好。我得走了,明天還有不少事兒呢。得得得,別送了,又不是啥外人,弟妹呀,你別再多想了,不想走咱就不走,留下來給陸團長當好后勤部長,他呀,任務(wù)重,累啊?!?br />   
 ?。ㄊ澹?br />   開學了,我們又去張掖上學。
  一天晚飯后,我和同學們在籃球場上打籃球,方小影和幾個女同學坐在體育場的大楊樹下吹口琴。燦燦的夕陽斜著從大楊樹的樹冠上照下來,為我們這群孩子們的身上披上了星星點點、閃閃爍爍的亮裝。
  這時,從體育場的路旁走過來幾個本地的同學,他們邊走邊吵,吵著、吵著竟打了起來,一位操著張掖口音的同學一邊動手一邊動口:“你老子是當兵的咋啦?了不起???少在我們面前臭顯擺你們身上的破軍裝,說不定你爹就是被俘虜過來的蔣該死的部下呢,哼!有啥牛的?我今天就打你了,咋著哇?今天不把你的屎打出來決不罷休。”這幾個人合伙扭打當?shù)伛v軍的一個男同學。
  當我聽到“說不定你爹就是被俘虜過來的蔣該死的部下呢”的罵聲時,我爸爸穿著國民黨軍服的照片一下子從我家的箱子里跳了出來,飛到了我的眼前。一直在為這張照片困惑的我此時被這句話刺到了痛處,我扔下?lián)尩绞种械幕@球:“哥們,走!看看是誰的膽兒這么肥,敢誣蔑咱們老子的軍裝,跟我上!”
  我沖過去一把揪住剛才開罵的那個同學:“你再敢說一遍?!當兵的咋了?當兵的就是了不起!沒有當兵的沖鋒陷陣能有你的今天的幸福生活嗎?小子!不服???今天就讓你嘗嘗軍人后代的歷害!”
  同學們都過來聲援我了,我勇氣大增,猛然出手一記勾拳,被打的同學嚇得一邊躲閃一邊哀求:“我沒說你啊,這與你沒關(guān)系……”
  我又是一個直拳:“你給我記住了,當兵的就是了不起,那怕是真的被俘虜過來的也非常的了不起,你再敢誣蔑當兵的,誣蔑軍裝,我們這群有破軍裝顯擺的人不但能把你的屎給打出來,還能讓你把打出來的屎給吃下去!你信不信?”
  我把在心中憋悶了許久的怨氣、郁結(jié)在心頭的煩悶統(tǒng)統(tǒng)都化作了莫名的仇恨,并把這仇恨凝聚在了拳頭上。
  正打的來勁兒,方小影帶著老師和同學們趕了過來,他們把我從戰(zhàn)場上生生地扯開,全然不顧我那即慷慨又激昂的情緒。我對方小影恨恨地說:“哪兒都少不了你,討厭!”
  方小影委屈地說:“我不是怕你吃虧嘛,你和這么多人打架,打不過怎么辦?”
  我懶得理她。
  方小影雖然很優(yōu)秀,但我總是感覺她哪兒不對。假若是毓米遇到我打架,她會想辦法平熄戰(zhàn)火,決不會去告老師把事態(tài)擴大。
  毓米,你好嗎?
  次日下午的最后一堂自習課,我站在教室的講臺上,面向全班同學讀我的檢查。我把所學過的文言文中的之乎者也的辭藻全都活學活用在了檢查里,當我學著古人的腔調(diào),無比沉痛地、搖頭晃腦地、悠揚頓挫地朗讀檢查時,同學們根本不理睬我的態(tài)度是多么的誠懇,檢查內(nèi)容是多么的深刻,他們?nèi)w咧開大嘴傻笑,先是竊笑,再就是轟堂大笑,個個都笑得前俯后仰。
  老師嚴肅地站在講臺旁,最后我用哀切的眼神凝視著老師,用悲痛的聲調(diào)緩緩地念道:“君將哀而生之乎?君將哀而生之乎?”
  老師“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她笑的說不出話,對我揮揮手,我的檢查就這樣通過了。
  學校的伙食永遠是缺肉少油、份量不足,我們撫摸著空蕩蕩的肚子,瞪著餓狼似的雙眼,為了口吃的費盡了心機。
  這天晚上,月黑風高,萬籟俱靜。我和同宿舍的兩個哥們在夜幕的掩護下,悄悄地潛到老師們住的那幢平房,在一個雞窩的門前停下。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分工,我望風,他倆偷雞。
  我站在雞主人的家門前,側(cè)耳傾聽他家的動靜。這位老師的家里只有他和一個剛上小學的兒子,不知道他的愛人在農(nóng)村還是不要他了,反正我們從沒見過她。他的兒子我倒是見過,長得方頭方腦,豆眼睛瓢嘴巴,和他的爸爸仿佛是同一個模具里倒出來的相似。
  聽聲音好像爸爸正在給兒子上課:“你早晨吃了三個饃饃,中午吃了四個饃饃,晚上又吃了七個饃饃,你這一天里共吃了幾個饃饃?”
  兒子答:“三個饃饃。”
  “啪!”一聲脆響,嚇了我一跳。可能是兒子挨打了。爸爸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一字一頓,氣急敗壞:“你早晨吃了三個饃饃,中午吃了四個饃饃,晚上又吃了七個饃饃,你好好地算算,你一天共吃了幾個饃饃?”
  兒子哭唧唧地說:“就是三個饃饃嘛,我一天只能吃三個饃饃,多了吃不下,你明明是知道的嘛。為啥要打我?嗚嗚……”
  “啊哈哈,啊哈哈……”我放聲大笑。
  夜,是那么的黑,風,還在嗚嗚地吹,我的笑聲和著風聲彌漫在夜空里,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偷雞的那哥兒倆的賊手正在雞窩里摸索,讓我這突然暴發(fā)的大笑給嚇得三魂丟了二魄,忙抽出了沾滿雞屎的手逃之夭夭。
  老師聞聲開門出來:“誰?誰在這兒大笑?”
  我完全暴露在他家敞著門的燈光里,沒招兒了,我慢慢地想詞兒,訕訕地回答:“老師,是我。我是打這兒路過,走著走著,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竟絆出個響屁來,這屁響的是嘰里拐彎的,聲音特古怪,特逗,逗得我忍不住笑了。沒想到我這一笑還把您給驚動了,不好意思啊?!?br />   老師:“哦,是笑屁呢。”
  “嗯,是笑屁呢?!?br />   老師往雞窩這邊掃了一眼,奇怪地說:“哎?雞窩的門咋是敞開的?”
  “老師再見!”
  我倉皇出逃。跑了沒多遠,就聽到老師在后面喊我:“哎,那位笑屁的同學你回來,別跑了!”
  我頭也不回地在黑黢黢的路上狂奔,猛然腳下真的被什么絆了一下,“撲通”一聲我被摔出了老遠,我呲牙咧嘴地趴在地上,好半天都爬不起來。
  第二天,學校大門口值班室的小黑板上多了一則消息:“失物招領(lǐng):某位老師在自家門前撿到軍用掛包一個,請失主速來認領(lǐng),過時不候。切切?!?br />   這掛包是我預備裝雞的,雞沒有偷成,卻把贓物丟在了現(xiàn)場,最要命的是這掛包的背帶上還赫然寫著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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