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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家庭(二十)

作品名稱:毫無優(yōu)勢      作者:曲新同      發(fā)布時間:2014-12-17 12:40:56      字數:5507

  就在秋天的一個星期日下午,蘇珊透過一扇窗戶看到了弗里斯特一個人正在屋前那一大片田野上來來回回地走著,那里現在只剩下小麥收割后留下的茬子了。只見他使勁地跺著腳。他停下來,他在判斷自己所做的一切。
  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呢?她不能代他做出滿意的回答。
  最后的結果是在霜凍降臨之前,他開始著手挖一個大坑。他不但在白日努力工作而且在夜間挑燈夜戰(zhàn)。他一直挖了有六英尺深,但是這個坑看著如此之大不像是一個墓穴。實際上這是一座房屋的地下室。他用手推車把泥土從坑中推出,沿著他此前鋪好的一條坡道。
  他把一些大石塊從石頭堆推到倉房里去,當冬季來臨之后他就在那里面工作,用石頭鏨子把石塊打磨成型,這是作地下室的墻壁之用。他并沒有停止自己在農場上那份繁重的勞動,而是為了這項自己的孤獨工程勞作到深夜。
  到了第二年春天這個深坑剛開始干透之后,他就用砂漿砌合石塊壘成了地下室的墻壁。他埋下管道作為排水管并建起了蓄水池,然后以簡單明了的樣式建成了整座房屋的石頭地基。可以看出來他所規(guī)劃當中的這并非是一座擁有兩個房間的小木屋。而是一座真正意義上不折不扣寬敞明亮的大房子。這座房屋要有一條通往外面的大路,要有一整套排水溝渠系統,要占用一大片可耕地。
  最終,他的幾位兄弟們對他攤牌了。他回復說他不會在秋季來臨作物都收割完之前動手挖掘這條溝渠,而至于說這條通向外界的大路,他還沒有想好究竟何種規(guī)格只是現在只要有一條窄窄的小道可以走出房屋即可,除了不可避免的之外決不會糟蹋大家太多的谷物。
  他們又說還要考慮到這整座房屋的問題,這座房屋占用的是大家的土地,他回答說這是實情,自己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他會補償給大家相應的數目的,他說。
  那他會從哪兒來錢呢?
  也許可以從他自己在農場上的勞作份額當中做些折扣,也可以從他的日?;ㄤN當中扣除。同時他又宣布放棄自己該的那一份繼承權,這一切歸總起來可以抵償他在田野上挖的這個大坑了。
  他還提議自己不再在農場上勞動了,而是到刨木廠去謀一份工作。
  他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正如——眼睜睜見他把那些巨大的石塊牢固地砌在一起——他們不可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樣。那也好,他們說。如果你一意想要成為眾人的一塊笑料的話。那你就一意孤行這么去做好了。
  他就到刨木廠去找到了一份工作,而且在長夜之中一點點立起自己這座房屋的框架。這座大房屋將有兩層高,擁有四間臥室以及前后兩個廚房,還有一個食品儲藏室和里外兩進的會客廳。四圍墻壁都貼有木板,還有磚砌的花墻。他需要購買一些磚塊,這是當然的了,但是他計劃用作底層墻壁的木板,就是碼放在谷倉里的那些舊木,那是他跟兄弟們?yōu)榻ㄆ鹦鹿葌}而推倒舊車棚時所拆卸下來存放于那里的。難道這些舊木板他可以任意用嗎?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決不可以用它們的??墒撬鼈兎旁谀莾焊揪蜎]有任何計劃中的用項,再說了人們也不安于因為這點小事而互相之間引起爭論甚至發(fā)生爭執(zhí)不是,那樣的話大家又會如何來評論這整個家庭的呢。此時弗里斯特已經到布里斯的一家旅館去吃飯了,由于桑蒂為他在這個家庭的餐桌上吃飯而發(fā)表異議,說他白白吃用別人的勞動成果。他們已經應許他在這塊土地上建造他自己的房屋,隨他宣稱這是他自己應當的權益,因為大家不想他到處去宣揚說這一家人如何刻薄吝嗇斤斤計較,因而出于同樣的考慮大家也就任由他使用這些木料了。
  那個秋天他已經完成了屋頂的搭蓋,盡管說屋頂板還沒有完全覆蓋上,這個時候他已經裝上了一個爐子。他在這兩項工作之中得到了一個人的幫助,這個人和他一起在那家工廠里工作。這還是初次來自家庭外界的人參與到自己家的工程之中,除了那時他們的父親在建筑自己家谷倉的那一次之外。那一天他們的父親對自己的女兒們很感惱恨,因為她們把一切食品放在庭院中條凳搭起來的餐桌上轉身就走,急匆匆地生怕看上一眼等在那里的這些陌生人的面孔。
  這么長時間過去了也沒讓她們顯得更自在一點。當這位幫工之人在那兒時——而且他并非真的是一位陌生人,只是鎮(zhèn)上一位從不去她們教堂的人——麗茜和麥吉決不肯走出去到谷倉里,盡管已經輪到她們兩個去擠牛奶了。蘇珊就不得不去。她總是那個主動張嘴之人,只要她們必須要走進一個店家去買什么東西之時。況且她是這個家庭中這些兄弟們的領班,只要他們都呆在家里沒有外出之時。她是那個定下這個原則的人,那就是當弗里斯特這項工程還處于初期階段之時任何人都不許開口加以詢問。她顯然是認為他會主動放棄,只要沒有人對其發(fā)生興趣或者加以阻攔的話。他之所以這么做只是為了引起關注,她說。
  而且的確他是如此。而且并非只是對他的兄弟姐妹們——他們都竭力避免從自家房屋那一側的窗戶朝外看——同樣更是為了引得鄰居們的注意,甚至是為吸引那些碰巧為某事駕車路過此地的城里人,在星期天的時候。他已經離家出走去找一份工作這個事實,以及他在旅館中吃飯,盡管他一滴酒都不沾,還有他實際上是在跟自己家作對,這一切早已成為人們廣泛熱議的話題。這幾乎成為一個突破口,關于這個家庭其余的人們?yōu)楸娝苤哪切┦拢@成為了一項流言。(鄧肯的出走到現在或多或少已為人所遺忘。)人們都在紛紛猜測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起初只是在弗里斯特的背后指指點點,最終竟然當著他的面在質詢了。
  難道說你們吵架了不成?沒有。
  啊是這樣。啊,那是不是你計劃著要結婚了?
  如果說這只是一句玩笑話,他可絕不是這么覺得。他沒有回答說是或者不是也沒有說或許吧。
  這個家庭之中連一面鏡子都沒有,除去男人們剃胡須時用的那面花紋裝飾的小鏡子以外——姐妹們互相之間會提醒是不是穿著得體。但是在旅館之中柜臺后面有一扇大穿衣鏡,弗里斯特站在它的面前可以看到自己是一個相貌很不錯的男子,盡管已近中年三十多歲了,滿頭黑發(fā)寬寬的肩頭個子高高的。(其實幾位姐妹長相甚至要比兄弟們好看得多,只是沒有人切近了看她們并加以注意而已。這就是傳統和風尚所影響而起的效力。)
  因而來說他為何不可以想到結婚也并非不可能,如果此前他還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件事?
  整個冬天他就住在木板墻與外面的酷寒天氣一墻之隔的屋中,窗戶的框架上也只是臨時遮擋起來的木板而已。他已經在屋里搭起了隔斷,按好了樓梯以及櫥柜等項,并鋪好了最后一層橡木和松木的地板。
  接著到了夏季他就建好了磚砌的煙囪,以替代原來爐子上伸出屋頂的煙管。他把整座建筑墻壁都覆以嶄新的紅磚,磚層既整齊又美觀簡直好到不能再好。窗戶也都重新布置裝飾到位,木門也都被拆掉而裝上了做好的新門,前前后后一水都是最新的裝修。最為時尚的新爐具也都裝好了,有烤爐還有取暖爐,還有加熱之用的蓄水槽。新煙囪里面安裝了新的管道。剩下最巨的工作就是給整個內墻抹灰泥了,當天氣又一次寒涼起來時他把這個工作也準備就緒了。首先是粗粗地抹上第一層灰泥,然后再不辭辛勞細細地抹平第二層。他明白墻紙是必須的,但是他不知如何選擇再貼于墻面之上。到了這個時候所有的房間里看上去簡直都明亮極了,屋內刷新的灰泥映照著屋外白亮的積雪。
  家具的布置讓他一時感覺手足無措之感。在他原來跟兄弟姐妹們居住的房子里,因陋就簡是首選主要的原則。沒有掛窗簾,只有暗綠色的百葉窗,原木的地板,硬背的椅子,沒有沙發(fā),擱架替代了碗櫥。衣物都掛于門后的鉤子上,而不是放進衣櫥之中——過多沒必要的衣服閑存著被看作是奢侈浪費。他并沒有必要希望自己也遵循這樣的習慣,但是他很少有經驗參考描摹別人家屋里的情形,他并不知道還有別的一些樣式可做參照。他根本沒有能力負擔得起——也并不這么希望——照賓館里的樣子來布置自己家的地方。
  直到現在為止,他一直是在利用著倉房里的那堆廢棄物湊活用事。一只破舊的椅子兩條橫檔都不見了,某架粗糙已極的擱架,一張破桌子有人曾在上面拔過雞毛,一張簡易床上邊鋪了一塊馬毯權充床墊。所有這些都安放在同一個房間里面,同時還有那架爐子,其余的房間里依然空蕩蕩保持原狀絲毫未動。
  
  蘇珊曾經吩咐過,當他們還在一起住的時候,麥吉應該照管好桑蒂的衣服,麗茜照管弗里斯特的,安妮照看西蒙的,她本人照管約翰的。這種照看其中包括衣服熨燙、縫補以及織補短襪、圍巾的針織、背心和襯衫的新做等,只要需要的時候。麗茜不必再繼續(xù)照看弗里斯特的一切了——或者說跟他再也沒有任何一點關系——在他搬出去之后。然而又有這么一段時間——就在他自己的房屋建成五六年以后——她又親自前往照看他生活過得怎樣了。蘇珊這個時候已經得了重病,由于患了惡性貧血而憔悴不堪,因而她的主張時而得不到執(zhí)行。
  弗里斯特已經辭掉了他在刨木廠的工作。其中的緣故,據人們所說,是出于他不堪忍受自己在婚事方面不斷遭受的沉重摧折。有些故事在流傳,關于他一個人坐火車到多倫多去,一整天坐在聯邦總站觀察,找一個女子可以充任自己這項需求的,可是始終沒能找到她。同樣還有一個故事是關于他寫信給聯邦的代理,然后就有一位人高馬大的女性來敲他的門,這時他就只好做縮頭烏龜藏進地下室里去。那些工廠里邊比較年輕一些的人們對他比較刻薄,總是拿他開玩笑出主意幫倒忙。
  他在基督教教堂里找到了一份臨時工作,在那兒他經常見不到任何人,除了一位牧師或偶爾出現的某位愛管閑事的管理人員之外——這兩個人都不是那一類對人刻薄也談不上有什么私人恩怨之人。
  
  麗茜在一個春日的下午穿過田野,走上去敲了敲他的門戶。沒有聽到回音。然而,門卻并未上鎖,這樣她就直接走了進去。
  弗里斯特也并沒有睡著。他身上齊整地穿著衣服躺在那張簡易床上,兩只胳膊枕在自己的腦后。
  “你是不是病了?”麗茜問道。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會在大白天躺在床上,除非生病了的時候。
  弗里斯特回答說沒有。他并沒有因她不經允許就闖進來而生氣,盡管嘴上沒有埋怨之辭卻也不怎么歡迎她。
  這個地方的氣味簡直太難聞了。墻上根本就連一張墻紙都沒貼,依然發(fā)出灰泥本來那種怪味。同時還有馬毯所散發(fā)出來的氣息,以及別的一些長時間不加洗滌的衣物散發(fā)的惡臭,也許是從來就沒洗過。還有煎鍋上沾著一層滑膩膩的油脂,茶壺里面是都變了味的茶葉(弗里斯特已經沾染上了喝茶這項好習慣,而不再只喝開水了)。窗戶上面模模糊糊地透進春日的陽光,死蒼蠅沾滿了積下一層灰的窗戶臺。
  “是蘇珊吩咐你來的嗎?”弗里斯特問。
  “不是,”麗茜回答。“她身子不太好。”
  他對此沒有什么話說?!澳鞘俏髅闪??”
  “我自己來的?!丙愜缫贿呎f著把自己帶來的一個小包裹放下,一邊四處打量想要找一把笤帚。“我們家里所有的人都很好,”她說道,好像他剛剛問過一樣?!俺颂K珊以外?!?br />   在那個小包裹中是一件嶄新的藍棉襯衫,還有半塊面包以及一大塊新鮮黃油。這些面包都是姐妹們親手制作美味極了,黃油的味道更好,都是澤西乳牛的鮮奶所制成。麗茜沒經別人允許就偷著把這幾樣東西帶來了。
  這就成為這整個家庭中的一種新意向的開始。蘇珊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來,質問剛回家的麗茜,言辭激烈到她必須決定去還是留的問題。麗茜回答說她要去,然而讓蘇珊非常吃驚,每個人也都沒想到的是,她要求自己對家中物品的份額。西蒙就分出了她該得的那一份,以極其細致到位的嚴謹公平,而就是以這種方式,最終弗里斯特的房屋得到了粗略的裝修。當然沒有墻紙貼于墻上,也沒有窗簾掛在窗戶上,但是每一樣東西都被刷洗得閃閃發(fā)光,窗明幾凈簡直是一派新生氣。麗茜索要了一頭母牛以及五六只母雞,還要了一頭豬來養(yǎng)著,而弗里斯特也再一次開始著手做木匠活了,他建起了一座擁有兩個隔間以及一個干草棚的大谷倉。當蘇珊死去之后大家發(fā)現她令人意想不到還藏起了一大窩雞蛋,這樣從中她又分得了一份。還買回了一匹馬,一架小馬車,那個時候還是剛剛見到路上跑著汽車而不當新鮮事。弗里斯特再也不用走路出去干活了,在星期天的晚上他和麗茜兩個一起駕車去城中購物。麗茜終于能夠主宰屬于自己的家了,她就像任何一個結過婚的女子一樣。
  在一個萬圣節(jié)的晚上——那個時候萬圣節(jié)還是一個開極其嚴重玩笑的時代而不僅僅是隨便搞點惡作劇——一大包東西被偷偷放在了弗里斯特及麗茜的門外。麗茜是在清晨第一個打開門戶的人。她早已經忘記了還有萬圣節(jié)這件事,整個這一家人也從沒關注過這件事,而當她見到這一大包東西的形狀時就禁不住喊叫起來,大部分是出于驚訝而非惱恨之意。在亂糟糟的羊毛包裹之中她看出來一個嬰兒的形狀,而且很可能她聽說過關于棄嬰這樣的事,遺棄在人家門前的臺階上待人收養(yǎng)。就在這一刻她必定是認為這正是發(fā)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那就是她已經被人選擇為送上這件禮物并必須為其負責的目標了。這時弗里斯特從房屋的后面房間里走出來看到她俯身把它抱起來,而且他也立即就明白了這是怎樣一回事。她同時也明白了,一旦她接觸到它。一團包裹起來的稻草,用布條子纏住,模擬成一個嬰兒的形狀,包裹上面的部位還用鉛筆恰到好處畫出了鼻子眼睛嘴,惟妙惟肖真真恰似一個嬰兒的樣子。
  沒有像麗茜那么樣的天真,弗里斯特立刻就明白了這其中暗示的意向,他一把從她的手中把它給奪過來,幾下子把這個包裹撕成了碎片,然后投進爐子中燒掉了。
  她看出來這件事情自己最好不要過問為什么,將來也絕口不要提起,此后她真的從未這么做過。他同樣也再沒提及,這個故事只是留存于人們的流言,總是引起那些好事之人的疑問傳播以及探求之心。
  
  “他們兩個人做到了互相忠誠無二,”我的母親曾說,實際她從未真的見過他們,但是普遍認為他們兩個之間只是尋常的兄弟姐妹間的情誼,決沒有摻雜有性的關系而有所玷污。
  我的父親曾經在教堂里見過他們,當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或許還前去造訪過他們幾次,當然是跟他的母親一起。他們也只是他父親的遠房本家而已,他更不記得他們曾來家中拜訪過自己的父母。
  他一點都不崇敬他們,也對他們不抱任何非議。他只是對他們感覺好奇。
  “想一想他們的祖先都做了些什么事吧,”他說道?!昂喼笔前l(fā)了神經,越洋過海從頭再來。腦子被門框給擠了吧?簡直不可理喻?!?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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