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根與魂】【寧靜】潛龍(小說)
引子
秦始皇數(shù)天來坐臥不安。直覺告訴他,不幾天就會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他勤政時叮囑他的軍師王翦要提防不測。此時,六國早已平定,一回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們即便有策反之心,想再重拾勇氣絕非易事。故而他并沒有把秦始皇的話放在首要位置。
一
一天夜半,王翦內急如廁,當走出房門后抬頭望向天空。天上沒有月亮,蓄滿無盡的黑,蒼穹深邃。繁星像一顆顆寶石鑲嵌在天空,閃閃爍爍著,把夜幕渲染得遼闊而高遠。他通曉兵書,對于天文更是熟記于心,在哪個方位有什么星,他都能如數(shù)家珍。就在抬頭的一剎那,他再次夜觀天象,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讓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因為西南方向新出現(xiàn)一顆燦星。在它的周圍隱隱約約盤繞著一條巨龍。這就意味著不久的將來會有一條真龍降臨人間,到那時候,不僅秦始皇的龍位難保,江山都可能易主。王翦不敢怠慢,卯時未到,就趕緊上朝,與秦始皇密室講述他所見到的這一不同尋常的現(xiàn)象,并明確告訴他位置就在豐邑,具體明細位置,他還不敢確定。自此,秦始皇為了萬無一失,當即下令,但凡豐邑孕婦者,一律問斬,寧愿錯殺殆盡,不可遺漏一人。兵貴神速,數(shù)千名兵將很快把豐邑地區(qū)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一時間,豐邑地區(qū)血流成河,哀嚎聲、悲慟聲、慘叫聲、親人生離死別聲,種種慘絕人寰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白色恐怖籠罩著豐邑大地。秦始皇幾經(jīng)周折地縱橫捭闔,可軍師還是看出來,西南方向的龍脈相星依然是又圓又亮,在黑色夜幕里低垂而明澈,這一次他看清楚了,就在金劉寨村。這就意味著一條真龍已經(jīng)降臨凡間。秦始皇勃然大怒,與大內侍衛(wèi)吩咐下去,掘地三尺也要把這個嬰兒找出來。為了更穩(wěn)妥,不僅局限金劉寨村,但凡豐邑懷抱嬰兒的婦孺皆殺之。
寨子里的劉嘉執(zhí)唉聲嘆氣。一想到這事就感覺憋屈,有千言萬語要說,可又說給誰聽?他真的很無奈,自己一家人的命運為什么這么背,生個孩子究竟招誰惹誰了,還要東躲西藏。稍有不慎,就會落個死無全尸。這在歷朝歷代都沒有發(fā)生過的事情竟然在他這一代應驗了,而且自己正是趕上風頭。好在他們躲藏得嚴實,才沒有被秦朝官兵搜尋到,否則后果不堪設想。劉嘉執(zhí)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即使有真龍?zhí)熳?,那也是十幾年或幾十年以后的事情,明天發(fā)生的事情都沒有誰能說得清,更別說那么久遠。
劉嘉執(zhí)和劉王氏商定分頭逃命,畢竟秦朝大兵已經(jīng)壓境到金劉寨,稍不小心就會橫尸街頭,這事非同小可。秦兵血洗金劉寨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即使家里沒有孕婦,沒有分娩的嬰兒,畢竟是在金劉寨村里長大的人,唯恐有某些撇不清的關系,他們聞風早已逃命而去。而劉嘉執(zhí)因為夫人分娩哺乳和分娩之后的康復,出逃得晚了一些,但還是在數(shù)千名官兵完全合圍之前,他們選擇了一條田間小路逃了出來。秦朝官兵組成人墻,密密匝匝地把金劉寨重重包圍,將村寨搜羅個遍,發(fā)現(xiàn)留給他們的僅是空無一人的寨子。
二
秦始皇朝堂之上大發(fā)雷霆,怒吼道:“飯桶!我分撥給你們數(shù)千名精兵強將,去捉拿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產(chǎn)婦,都能辦砸,又有何顏面來見我?你說說,是怎么讓她們逃脫的?”
陸邯是剛剛為秦始皇重用。他本也想以此邀功立本,博得朝中的話語權。人算不如天算,第一次是他們數(shù)千名兵丁撲了一個空。至于第二次捉拿她們的機會被錯過,他到底也想不明白,事情會發(fā)生得如此詭異,以至于那匹熟睡的馬,竟然蹄子底下有乾坤。從那一刻起,他在稟報戰(zhàn)況的回程路上見到每一匹熟睡的馬也都是抬著一只前蹄。難道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陸邯站在一旁渾身發(fā)抖,說話也唯唯諾諾。究竟為什么會這樣,他自己都給整懵了。
的確是這樣,當他們大批部隊追到一河岸邊時,見一耕田的農夫。田給耕了一半,農夫坐在田埂上休息;那匹淺白色耕田用的馬并沒有卸鞍,犁繩頭還在鞍上拴著,隨時準備繼續(xù)耕田。那馬沉靜得如木雕泥塑一般,比不食人間煙火的圣人還圣人。即使數(shù)千名官兵在它跟前列隊經(jīng)過,它也沉靜熟睡著,心無旁騖。
糾結而疑惑不解于這個問題的還有劉王氏。劉王氏懷里抱著嬰兒,拼盡全力地奔跑、逃命,后面的追兵已經(jīng)把她們娘兒倆趕到了盡頭。再不把嬰兒藏匿起來,她們兩個必會命殞于此。這兒是曠野,時值春天,又是平原,沒有莊稼的遮擋,沒有土丘或山巒,視野非常開闊。她環(huán)顧四周,沒有任何隱身之處。正在她走投無路時,就遇到了這位耕田的農夫。她向農夫訴說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大概農夫耳聞目睹這一段時間秦兵對村里老百姓瘋狂屠殺的慘狀而義憤填膺,或出于對她們娘兒倆的同情,又沒有更好的辦法,就出了這下下之策,讓她把懷里的嬰兒掩埋在剛耕耘過的土壤里。為求萬全之策,他與劉王氏進行了一次豪賭,那就是直接把嬰兒埋在馬匹的前蹄子底下。劉王氏雖然答應,還是猶豫著,因為馬兒畢竟是牲畜,無法通靈,更何況人是要呼吸的。深掩在土層底下,幾乎是白白送命。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追兵眼看著就到跟前,她甚至能聽到亂馬紛飛的馬蹄聲,性命攸關的時刻即將來臨,她只好忍痛含著眼淚祈禱著說:“孩子呀,不是為娘我心狠,是實在沒辦法。如果你命里沒有這一劫,馬兒也不會把你怎么樣。如果你死在馬蹄底下,那是你的宿命?!?br />
農夫拍了拍馬的前腿,馬兒像領會主人的意圖,很自覺地抬起了前蹄。他們用手在馬兒抬起的蹄子底下刨了一個坑,把嬰兒放在里面,又用土掩平了。
他們做完這一切,手持長矛短劍的官兵就到了跟前。為首的大將身穿著銀白色戰(zhàn)袍,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手握著馬鞭,用頤指氣使的神態(tài)問道:“嗨!老匹夫,你看到一個懷抱嬰兒的婦女沒有?”那人為了震懾和恫嚇住農夫,加重了語氣,“知情不報者按大秦最嚴律條處治?!?br />
“這位長官,您也看到了。這兒麥苗才一寸來長,沒有丘陵,沒有村落,方圓數(shù)里,都能一目了然。反正我全力耕田,是沒有看到。如果說的確有這個女人經(jīng)過此處,而又不見蹤影,除非是插翅膀飛了?!鞭r夫無懼他的淫威,不卑不亢,也無得罪之意。
“就當我信了你。”那位大將巡視好長時間,的確沒有覺察出來任何的蛛絲馬跡,就把馬鞭一揮,號令三軍繼續(xù)追查。
官兵遠去了,連他們騰起的塵土也都漫卷著漸漸消逝。劉王氏這才把懸著的心放下來,趕緊走到馬兒跟前。令她喜出望外的是,馬兒雖然熟睡著,可它的前蹄一直抬著。她對馬兒感激不盡。如果它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一定會下跪磕幾個響頭。她再仔細瞅,嬰兒不僅能順暢地呼吸,而且一點都不妨礙,因為有一只螻蛄給他從鼻孔處鉆了兩條孔出來。
劉王氏感激拯救她兒子的一切生靈,而農夫不樂意了,他見不到這些在田間作梗的害蟲,就把它的頭扭掉了。這時候,他們冥冥之中聽到嬰兒說話的聲音:“畢竟是它救了我,就給它插上一段秸稈,讓它逃命去吧?!?br />
農夫先是驚愕了一下,而后照辦。沒有頭顱的螻蛄果然挑著秸稈慢慢爬走了。這種奇異的現(xiàn)象一直沿襲到現(xiàn)在。
三
秦始皇在大殿之上踱著急躁的步伐,他始終被不能安心寢食的事纏繞著,而又對這些與那個讓他頭疼欲裂的產(chǎn)婦不止一次擦肩而過的親信無可奈何,只好發(fā)上一通脾氣:“說說,第三次你是怎么放過她們的?”
“第三次?這個第三次——”陸邯被秦始皇問得期期艾艾,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晦氣透頂,思緒又回到了讓他的威信沉沙折戟的地方。
那時候緝拿懷抱嬰兒產(chǎn)婦的秦朝官兵遍地開花。劉王氏將嬰兒從泥土里扒出來,才走了不太遠的一段路,另一波人馬又洪水猛獸一般叫囂著向她們奔襲而來。此時已經(jīng)躲無可躲,能夠茍且藏身之地就是不遠處的一座破廟。那座廟已經(jīng)被廢棄,廟門也不知道遺失何方。劉王氏最清楚不過,這簡簡單單的破廟沒有任何的縱深,就是一座沒有隔墻的桶子屋,一眼望穿。她即使躲進去,也無異于自欺欺人,和遇到食物鏈上游的天敵就將頭埋進沙土里的鴕鳥沒有任何區(qū)別。追兵越來越近,劉王氏把心一橫,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yī),懷抱著嬰兒鉆進了廟里。也就在這時候,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劉王氏惶惑著抬頭向外張望時,只見無數(shù)蜘蛛從墻縫里爬了出來,它們拼命吐絲,拼命結網(wǎng),直到把廟門封得看不透任何東西。
“后面的人,給我進去搜。”馬蹄聲隔著厚厚的蜘蛛網(wǎng)擠進廟里,一個洪亮也讓劉王氏嚇個半死的聲音擠進她的耳朵里。出于條件反射,她驚恐得差一點叫出聲來,只是緊抱著嬰兒,竭力地控制自己,屏住呼吸,龜縮在角落里。
“搜個屁,你的腦袋被驢踢了?你瞧,這密密麻麻的蜘蛛網(wǎng),沒有三年兩年的光景,也不會成這個樣子?!痹谒^望透頂?shù)臅r候,另一個讓她看到曙光的聲音傳了進來。
不一會兒,這一群人馬遠去了。
一個小小的庶民產(chǎn)婦竟然能在那么多人馬的眼皮子底下逃脫,秦始皇的肺簡直要被這群蠢材氣炸了,連珠炮似的問道:“第四次呢?”
“第四次?”這第四次太令人費解,豐邑的護城墻怎么會突然之間悄無聲息地劈開一個五門呢?陸邯抖若篩糠,心里想,天子如此盛怒,自己的大限必定已到。他的腦子如一盆漿糊,等待著死期的宣判。他想著想著,瘋掉了,癡癡顛顛地胡言亂語起來。
豐邑的確有五門。九州城池數(shù)千座,唯獨豐邑有五門。
豐邑即豐縣,一直到現(xiàn)在,不僅有五門,還有被豐縣人民政府題字并列為文化遺產(chǎn)之一的五門橋。那時候劉王氏懷抱著嬰兒,被逼到豐邑城東北角,高聳而堅實的城墻阻擋住她的去路。此時已是拂曉時分,追兵的熙熙攘攘和雜亂的腳步聲,劉王氏聽得越來越清晰,如果沒有濃霧在潮濕的空氣中彌漫,她們的影跡足夠辨識得透徹。劉王氏感激濃霧纏繞,可也是微不足道的一點緩沖時間,再有幾分鐘,她們娘兒倆必定會被他們抓獲。她再次打量了一下銅墻鐵壁一樣的墻體,知道插翅難逃,心如死灰,絕望的眼淚掉落下來,低聲道:“兒呀!這一次被逼到了絕境,咱們的死期到了。”
“娘,別怕,你看,這兒不是有一個門嗎?”這時候嬰兒突然又開口說話。
劉王氏將信將疑,在影影綽綽的迷霧里,她看到的仍然是一座堅硬的城墻,哪里有什么城門之說,低語著:“兒呀!到這個節(jié)骨眼上,就別再寬慰為娘了。豐邑就東、南、西、北四扇城門,咱們是處在最東北角,哪來的城門?人生有時辰,死有定數(shù)。沒定生辰,先定死辰。為娘茍活在亂世之中,早已死寂一片,看淡生死,可惜你這剛出生,還沒有好好看看這個外面的世界。”
“娘,我沒騙你,真的有五門。不信,你看?!?br />
劉王氏聽到嬰兒的提醒,再次看時,果然城墻如讓人刀劈斧砍了一般,露出來一個齊刷刷的豁口。劉王氏雖然心里稍稍寬慰一些,還是顧慮重重,繼續(xù)喃喃自語:“光有門有什么用?城池那么深,那么寬,為娘不識水性,不會泅渡呀!”
“娘,你再仔細看看,城池上有橋呀!我們完全可以安然過河?!?br />
劉王氏再仔細一看,果然有一座隆起于池面上的獨拱橋隱藏在濃霧之中。劉王氏欣喜萬分。經(jīng)過她機智地千回百轉,和上蒼為之逃出大秦的魔掌而天造地設的鋪墊,終于懷抱嬰兒逃出豐邑,這也為后來推翻秦朝的暴政統(tǒng)治,建立西漢王朝的這個真龍?zhí)熳雍粚嵙瞬豢梢皇赖幕A。
經(jīng)過生與死的驚濤駭浪,劉嘉執(zhí)和劉王氏在小沛喜聚。這時候劉嘉執(zhí)方想起來應該為這個出生于禍亂之中的嬰兒取一個名字。他把歷經(jīng)萬劫而安然無恙的兒子抱在懷里,動情地說:“希望你將來真有安定天下的鴻鵠之志和能力,就叫劉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