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世間】喂狗的女人(小說)
女人天天來喂狗。頭一天來的時候,貧民區(qū)的狗對她比較陌生,成群結(jié)隊的對著她狂吠。女人嚇得扔了狗糧站著一動也不敢再動。正一籌莫展的時候,老張回來了,一聲暴喝替她解了圍。女人松了口氣,感激地看著老張說“謝謝”。老張卻不在意,滿不在乎地埋怨她:“主家不在的時候,你千萬別再來喂狗,萬一咬傷了你咋辦?知道誰家的狗還好些,不知道誰家的狗不是找倒霉嗎?實在想來喂,那就等我回來了吧!我給你看著點,多少也安全點。”
女人欣喜地點點頭,連連說:“行!大哥,明天下午六點,俺在這個路口準(zhǔn)時等你。”說罷,又微笑著給老張揮揮手,才騎上電動車慢慢走了。
還沒等女人走多遠,老張就突然嚇了一跳。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什么六點準(zhǔn)時?這兒可是貧民區(qū),住的都是外地租房的!大家就是回來沒個點才養(yǎng)了幾條狗看家護院的,哪能說幾點回來就幾點回來呀?再說,老張收舊電器更是沒個準(zhǔn),怎么可能把時間定得死死的?老張想追上去給女人說自己說著玩哩!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大男人吐口唾沫砸個坑,咋好意思收回來呢?沒辦法,老張只好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他使勁咽了咽口水,點支煙,輕輕嘆了口氣,眼睜睜看著這個陌生的女人越走越遠。
回到屋里,老張開始覺得納悶犯嘀咕:你說現(xiàn)在城里人怪不怪?沒事出來給人家喂啥狗哩?還說關(guān)愛動物啥的,怕窮人家的狗,饑一頓飽一頓地吃不好,有這份心哪如孝敬孝敬父母、幫幫窮人吶?你看看這貧民區(qū)住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拉家?guī)Э谀囊患胰菀啄兀砍缘?、喝的、用的、再加上租房、水電、孩子上學(xué),一年到頭累死累活能落多少呢?他們不也是動物嗎?怎么就沒人關(guān)愛呢?難道人還不如一只狗嗎?狗汪汪一叫,所有的問題都可能迎刃而解;而人呢?為什么有時候跟狗一樣也偶爾汪汪叫幾聲,卻怎么就沒人聽到?jīng)]人搭理呢?看來這個問題還得請教請教喂狗的。老張想到這,又開始為自己的貿(mào)然答應(yīng)高興起來。他決定實踐諾言,早點回來,認識認識這個天天來棚戶區(qū)喂狗的神秘女人。
第二天,老張早早地就出了門。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他都安排得停停當(dāng)當(dāng)。他把一天所有的問題盡可能地提前解決。不到下午五點,他就已準(zhǔn)備開始收工。在返回的途中,老張還想,女人可能也就隨便說說,未必真的六點準(zhǔn)時來喂狗。誰天天有這閑功夫呢?再說買狗糧不得花錢嗎?這年頭,還有幾個人愿意做吃虧不討好的事呢?一定有所圖謀!這位不知那哪陣風(fēng)突然刮過來的陌生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呢?踩點準(zhǔn)備偷東西嗎?就女人那磨磨蹭蹭的樣也不像呀!再說,棚戶區(qū)里有啥可偷的呢?清一色的外地人,家家戶戶除了家用的全是破爛,偷走又能值幾個?該不是要拐賣孩子吧?老張上階段聽老鄉(xiāng)說拐賣孩子如何如何,如今想來禁不住突然間有了警覺。不行!得趕緊回去,萬一......他不敢往下想了。腳下油門輕輕一點,那輛拉滿舊電視的破面包車便冒著黑煙一直往前竄。
一路顛簸,車子很快開進了棚戶區(qū)。還沒等靠近住所,老張就遠遠地看見一個穿得干干凈凈的女人,站在路口東張西望。老張故意摁了摁喇叭,女人立即有了反應(yīng)。她只朝車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就笑笑瞇瞇地招招手有了應(yīng)答。等老張停穩(wěn)車,熄了火,打開了車門,女人就走上來不停的道歉:“哎呀,大哥,真對不起,對不起,昨天我一時高興,竟忘了你們外地的干活沒個正點!麻煩你這么早跑回來,實在不好意思!明個你該忙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啦,來不了幾回,狗們自然就不咬了?!?br />
“那有啥?早一會晚一會的,又不耽誤生意!反正拉滿了就得回來,順便看看,你不用在意。”老張看著女人一臉的紅暈,也趕忙堆著笑臉小心地應(yīng)付著。
女人還想說幾句。聽老張一聲唿哨已叫來了好幾只狗,趕忙從電動車上卸下狗糧。這時,所有的狗好像都突然明白了女人來的真正意圖,一個個圍住她搖頭晃尾不停地獻殷勤。女人不慌不忙,掏出狗糧一一分給它們。偶爾看見哪個有搶食的,女人會教孩子似的不厭其煩地勸阻,解釋。那副認真的模樣,讓站在一邊的老張感覺既好笑又有趣。
老張想對女人說:“狗就是狗,哪能懂得人的一片情?它們之所以一反常態(tài),超乎熱情,莫不是想得到更多的狗糧而已?!崩蠌埓騻€口哨讓狗們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吃東西,可現(xiàn)在仿佛一切一切都無濟于事。狗們只是一個驚厥,停下來東張西望怔了怔又開始大口大口吞咽起來。他禁不住搖搖頭嘆口氣覺得悲哀:看來這群狗太勢利眼了,為了女人的一點小恩惠,竟忘了自己的職責(zé)與使命。以后再慢慢混熟了,豈不是女人做什么事都會明目張膽無聲無息?老張想到這里,不覺倒吸一口涼氣。他想往前湊湊給女人說幾句暖心話,拉拉關(guān)系摸摸底細??上ё毂康帽锪撕镁靡矝]吐出一個字!實在沒辦法,他只好紅著臉低個頭尷尬地忙活自己活計去了。
女人趕忙站起過來幫忙。老張死活不讓。他總覺得城市的人跟農(nóng)村人不一樣,甭說女人,就是一個大男人,也都是嘴上功夫。你別看他們一個個指手畫腳,滔滔不絕,真干起活來干啥啥不行。他不是不讓女人幫忙,他是怕女人幫倒忙。沒有事千好萬好,萬一有點磕磕碰碰你說咋辦?到時候再說不怨你?誰來給你做證明?老張常年在外啥事沒見過?他可不愿為省點力氣惹個大麻煩。
可女人卻不依不饒。嘟噥說:“行你給我?guī)兔?,咋就不行我給你幫忙呢?不幫也行,那以后誰都不幫誰了,省得我欠你個人情心里堵得慌。”老張拗不過,只好讓女人幫著抬電視。邊抬邊提醒她處處小心。女人笑:“我又不是個琉璃瓶子,說碎就碎,放心吧,我走道睜著眼呢!”老張心里偷著樂:“你甭說,這女人還真有點意思。換上城里別的女人,捂著鼻子躲得遠遠的還嫌不夠呢,誰還會伸伸手給你幫忙呢?看來女人不單單對狗有感情,對人也不錯嘛?!?br />
正想著,舊電視也就很快卸完了。老張想讓女人進屋歇一會,又怕屋子里亂糟糟的女人嫌棄。他更想讓女人喝口溫開水,可暖水瓶好幾天都空空如也。他只能從屋子拿個凳子讓女人坐,并尷尬地望著她說謝謝。
“明個你該忙你的忙你的,就不用回來那么早了。”女人說:“我來兩趟跟狗都熟了,不會被咬的?!闭f完,收拾剩下的狗糧就要走。
老張諾諾地答應(yīng)著,目送女人慢慢走出門口。他很想讓女人多坐一會,拉拉家常什么的。他想更多的了解一下女人,譬如問問女人姓啥名誰住在哪里等等,可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這兒可不是老家,漢子、娘們在一起胡咧咧沒人說東道西。這兒可是大城市,大城市里的人講究隱私啥的,他一個四十好幾的大男人,哪能女人面前隨口就來地瞎打聽?再說,女人急急地來,急急地走,看上去準(zhǔn)是抽時間來這里的,哪有功夫跟一個外地打工的瞎嘮呢?至于那些“慢走,不送啦!”的客套話,老張覺得也沒有必要再說了,因為多余的話說多了反而顯得更假。他給誰都沒太多的閑話,更何況給一個陌生不太熟悉的女人呢?
“哎,對了,你的QQ號是多少???”突然,女人推著車子停下來回過頭問老張。
老張一頭霧水:“啥是QQ號?”來到這個城市,為了生計天明天黑地忙,他哪有時間去上網(wǎng)?他每天就知道除了賺錢還是賺錢,其它的,似乎對他陌生又遙遠。
“那,有沒有微信號呢?”女人愣愣神,又疑惑地接著問。
“沒有?!崩蠌垞u搖頭。算是給女人做了最好的回答?!安贿^,我有手機號,手機號不行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趕緊跑進屋里找紙找筆?!拔医o你寫個電話吧,有啥事你就打這個電話?!崩蠌堈襾碚胰フ伊藗€紙片片,趴在凳子上歪歪斜斜的寫下了自己的電話,然后遞給了這個看上去普普通通并不是太漂亮的中年女人。
“那也行?!迸私舆^紙條,隨手裝進口袋。又隨手給老張留了手機號,才說聲“再見”騎上電動車漸漸走遠了。
送走了女人,老張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學(xué)會上網(wǎng)。他覺得自己太落后了,落后的甚至連一個小孩子都不如!這簡直和大城市的生活有點格格不入。他先咬咬牙買了部大屏智能機,換掉了自己那部老掉牙的老年機,然后不厭其煩地問老鄉(xiāng)們這個那個。還好,上網(wǎng)不是個太難的事,他很快掌握了其中的要領(lǐng)。他不知道女人為什么好幾天都沒有來喂狗。他想打個電話問問緣由,卻又覺得找不出更好的借口。于是他便根據(jù)手機號碼加了女人的微信。他想,如果女人晚上真有時間和自己聊聊天,這對于一個常年漂泊在外,寂寞無聊的漢子來說,那真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了。
謝天謝地,女人在微信中默認了他,并給了他簡單的回復(fù)。女人說她這幾天太忙顧不得去喂狗,希望老張別光急著掙錢忘了喂。說過幾天她還去,狗糧都買好了,就是暫時沒時間。老張打字慢,擺弄了了大半天出了滿頭大汗才寫了一句。女人仿佛很有耐心,對老張的每一句都很快有了及時回復(fù)。東拉西扯,也不知聊了多久。正當(dāng)老張搜腸刮肚疲于應(yīng)對的時候,女人突然發(fā)問:“你一個人在外邊急不急???“老張說:“急也沒辦法,為了掙錢,只能忍著?!迸擞謫枺骸澳峭砩舷氩幌肱??”老張看了猛然間嚇了一跳,他的心嘭嘭地狂跳起來!面對女人的大膽與撩撥,他一個大男人竟惶惶然不知所措。他不知如何回答女人,沉默了好長時間,他才咬咬牙憋出一個字:“想?!?br />
發(fā)出這個字,老張突然覺得有點后悔。他認為自己也可能曲解了女人的真正意思。人家可能也就問你想不想家里人,你一個簡單的想字,暴露出了男人多少的庸俗與獸性!他想再寫幾句給女人做些解釋,還沒等打上幾個字,女人更為大膽地回復(fù)差一點讓他幾幾崩潰!“真想,等兩天我若過去就跟著你過,中不?”天!老張蒙了。他徹徹底底地嚇壞了,急急忙忙放下手機,一個字也不敢再回復(fù)。
一定是個拉客釣魚的主!老張來大城市好多年,這種事還是頭一次遇見。他以前常聽老鄉(xiāng)們私下里講女人釣?zāi)腥蓑_錢如何如何,心說:“你不沾女人邊人家咋能會騙你?我老張?zhí)焯彀筒坏糜腥蓑_呢!可就是沒這個福氣!”這下好了,如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突然間有人說要找上門來,老張還真的有點犯暈!他越想越覺得忐忑不安起來,大半夜了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后來他干脆坐起來,拉亮燈泡東尋西找弄個小鏡子照照臉:我的天,那豬八戒似的一張黑臉,跟抹了煤灰一般又老又臟。那野草堆般的頭發(fā),活生生一個老母雞窩,臟兮兮的衣服,連自己都能聞出味來。老張越看越覺得自慚形穢:就這德行,還想女人哩!也不掂量掂量啥歲數(shù),還在這兒自作多情,哪個女人看了不躲得遠遠的?老張光棍打了半輩子,不是沒有緣由。他一直想著屋里有個女人,哪怕丑些也終歸有個家??上Ю咸觳痪祛櫍浆F(xiàn)在還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F(xiàn)在好不容易遇上了,咋能不上心呢?“不行,明天說啥也得整理整理,要不然,恐怕以后女人的面都見不著了!”
第二天,老張決定休息一天。他先早早起來去理了發(fā),回頭又破天荒澡堂子里泡上一泡,換身干凈的衣服,便恨恨心咬咬牙自己給自己打氣:“呸!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實在沒啥大不了的,她一個女人家就不害怕,我一個大男人怕她個啥?”他進女人的微信空間,可除了她個人的照片外什么也看不到。他記住了女人叫香菊這個名字,希望女人再來的時候,自己多少也有個防備。
可惜的是女人一直沒來。老張每天仍舊下午六點收工,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惦念起這個叫香菊的女人來。有時候晚上他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到天明又覺得自己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都四十好幾的人了,還惦記人家娘們家!興許人家就是隨便給你開個玩笑,你咋能信以為真呢?”他明明知道想也是白想?yún)s又管不住自己。他覺得可能上輩子欠人家的也許沒還清,要不然,人家隨便發(fā)個信息心里咋就放不下了呢?他一個人,嘴上嘟囔著無所謂可心里卻放不下想得很。漸漸地,他開始為女人的任性尋找各種借口。他以為即便女人是個釣魚的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各有各的活法,為了生活迫不得已掙這份錢也不是沒有。想到這,他開始為女人擔(dān)憂起來,愈發(fā)想見到這個一句話激起千層浪的女人。
每天晚上女人依舊和老張聊天,可都聊些無關(guān)痛癢的事。時間長了,老張漸漸覺得沒意思。他實在不會拐彎抹角,甜言蜜語地哄女人。他覺得所謂的聊天大多也都是瞪著兩眼說瞎話,哄騙自己。什么有共同語言?要是男人跟男人,女人跟女人,你見過幾個聊到深更半夜的?還不都是寂寞難耐,隨便找個借口出來獵取一個發(fā)泄的?老張光棍打了大半輩子,從來沒和女人打過交道,更沒有被女人關(guān)心過。這一次,他好像魂魂被勾走了似的,一直在心里擱不住:“興許女人看上了自己?!彼睦锊煌5刈聊ィ骸疤}卜白菜,各有所愛,萬一緣分到了,豈不撿了個大便宜?“老張這樣想著,好幾次,他都想痛痛快快來個直接的。他想問問女人有沒有男人?是不是一個人過?但藏在心里猶猶豫豫卻不敢輕易表達。好幾天他都如此的舉棋不定,等來等去,意料不到的事還是終于發(f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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