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打工苦旅(散文)
王立君在擁擠不堪的綠皮火車上,靠母親煮的幾個雞蛋度日,喝火車上的洗手水解渴,經(jīng)過兩天三夜的煎熬,終于到達廣州站。眼前的廣州一派繁華,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感覺街上的行人都要漂亮些。相比趙家溝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仿佛步入了人間天堂。走出車站,他放開嗓子吼道:“廣州,我來了!”那氣勢豪氣沖天,氣吞山河。
走在去長途車站的路上,王立君就像一條小魚兒一樣混入了打工人的河流,那一身農(nóng)民打扮和手上的蛇皮口袋就成了打工人的標志。到了十字路口,突然迷失了方向。只好向路邊的小店老板問路?!罢垎柎蟾?,去東莞的客車喔嘎(怎么)走?”老板在這里做生意多年,見的人多,一看他就是四川來的打工仔??上闹窳滞猎捜思腋韭牪欢?。他著急、焦慮地用手比劃,那老板就只聽懂了東莞二字,于是,用廣東話回答道,讓他左拐彎再走幾條街就到了。王立君一頭霧水,只好照他手指的方向行走。
他想起從老師嘴里聽到的笑話。說,一個鄉(xiāng)下人去城里,迷路了,就問路“去騾馬市有好遠?”那人就說:“沒得好遠,拐幾個彎彎就到了”,結果腿肚子都走痛了,最后還是回到了原點。罵道:“狗日的城里人太狡猾了!”如今自己也落入了這樣尷尬的場景。
好不容易登上開往東莞的客車,車窗外的風景抵不過他的疲憊,還在夢中的他被怒氣沖沖的售票員叫醒,東莞厚街鎮(zhèn)到了。
他按照金花信里說的地址、路線,背著蛇皮口袋,走在厚街的道路上。盡管厚街是一個鎮(zhèn),也席卷著改革建設的熱浪,到處都是建筑工地,一棟棟高樓拔地而起,路上著工裝的打工人行色匆匆。他思量著不久就會穿著工裝,驕傲地行走在這繁華的街道上。
走了半天終于到了楊金花打工的神龍制鞋廠。門口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保安,神情嚴肅,就像兩柱雕像一樣。王立君走上前,左看看右看看,還圍著保安走了一圈。沒有動靜,于是他就用手去摸了一下,這時,一個保安眼睛一眨,怒斥道:“你干什么?莫事就滾開!”王立君嚇了一跳,驚訝地說:“哦喲!我還以為是個樁樁,沒有想到還是活的!”鎮(zhèn)靜一下,又說:“我是來找我的老鄉(xiāng)楊金花的,求求你幫我通知一下??!”
“這又不是茶館酒店,上班時間不接待人,我給你登記起,你等到中午吧!”保安不耐煩地說。
見不到楊金花,他只好在圍墻下面,坐在蛇皮口袋上等楊金花下班。門口的圍墻下慢慢地坐滿了人,好像都是來找人的。
終于熬到了12點,一曲“春天的故事”歌曲從廠區(qū)廣播里傳了出來。里面的人,從車間樓陸續(xù)走了出來,有的往食堂方向,吃飯去了。有的來到門衛(wèi),接見來訪者。王立君掃視著人流中金花的身影,等了好半天,終于見到穿著工裝,戴著工帽的楊金花?!敖鸹ǎ以谶@里。”到處張望的金花聽到熟悉的喊聲,激動得像只小鳥,張開雙臂向君哥跑來。到了君哥面前,她突然感覺這是廠區(qū)門口,把手臂收了回去,伸出一只手,與君哥握手,君哥感到別扭,也只好伸手相握。
分隔兩年的情侶終于在異鄉(xiāng)見面了,以前準備的好多話語,突然就消失了,相對無語,公共場合,不敢擁抱,更不能接吻。只有眼神傳遞出愛意,雙手流動中溫暖。金花最先開口:“君哥,你不聽我的話,讓你好好讀書,你偏要來廣東。打工很苦的,你受得了不?”
“金花,我不是想你嘛。想得我無心讀書,學習成績下滑,感覺自己考不起學,所以就早點過來打工,掙點錢,以后我們好成家?。 蓖趿⒕q解道。
“哎呀,來都來了,你還是要盡快去周邊找工作啊,我問問廠里需不需要人,見面只有半小時,我還要去吃飯,你把這200元拿到,爭取在用完之前找到工作。”
說完,金花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王立君。
王立君也只好離開,來到一家地攤面館,他要了四兩面,飽餐了一頓,花了3元錢。他要計劃到花錢,萬一找不到工作,就只有餓肚子,流落街頭了。
吃飽了肚子,王立君開始去工廠找工作。盡管金花說,神龍制鞋廠附近有很多的工廠,他也邁著火腿,需要一家一家去問。第一家工廠是一個服裝廠,門衛(wèi)一看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拒之門外了。王立君左思右想,明明掛著大量招工的牌子,為何不問三七二十就拒絕了呢??粗亻T的人員,嘴里都叼著煙,他好像懂了。去外面的小賣部,買了一包煙,走向第二家工廠,盡管又是遞煙,又是堆笑,依然幾天都找不到工作。
在他即將失望的時候,他來到一家叫做美亞的制鞋廠。
見到門衛(wèi)就把煙拿出來,一個一個遞上,包括前來應聘的人員。他知道這家是香港人開辦的工廠,聽說香港人都要小費才好辦事。然后塞給門衛(wèi)他兩個五十元,說是小費,叫他給招聘主管五十元。果然,起到了效果,門衛(wèi)把煙往耳朵上一夾,就屁顛屁顛,跑向招工的主管。耳語幾句后,主管的臉色帶點笑容問道:“你是哪里人?”
“四川人?!蓖趿⒕?。
問:“什么文化程度?”
答:“高中讀了兩年。沒有畢業(yè)?!?br />
“我們這里的工作很累啊,你受得了不?”
“受得了,受得了,我們是農(nóng)村來的,不怕苦累?!?br />
“好的,等兩天你過來試用一個月,行不?”
“行啊,管飯不?有睡覺的地方嗎?”
“試用期,有集體宿舍,20人一個大間,食堂吃飯。”
王立君心中一喜,已經(jīng)找到工作了,又給主管遞上一支煙,主管的耳朵上已經(jīng)夾了好幾支煙了,轉身走出這家美亞制鞋廠。
成功的喜悅,讓他興奮,讓他激動,可是口袋里的錢也不多了。只剩下幾十元了,他決定晚上不去住小旅館了,就在高架橋下將就一晚上。
來到一座高架橋下,一股臭氣撲面而來。這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人,橫七豎八,到處躺著人。也有幾個操各地口音的人圍在一起打撲克,周邊還有幾個人圍觀。角落處還有女的也不顧周邊的環(huán)境,靠立交橋墻邊躺著。王立君走過去給一個好像是管事的男人說:“大哥,我在這里打個擠啊。”手臂上刻著龍的男人說:“這是我們的地盤,你爬遠點?!币呀?jīng)走了一天,有點累了的王立君,趕緊拿出一支煙,遞了上去,哀求道:“哥老倌,行行好,我出來找工作,好幾天了,沒有找到,錢也花完了,走投無路,只好在這橋底下過夜了?!?br />
刻龍男人聽到他的口音比較熟悉。就問:“老弟,你是哪里人?”
王立君說:“四川人。”“哎呀,我是重慶人,以前都是一家,也算是半個老鄉(xiāng)。那你就在那邊邊上住吧!但是你要警醒點,治安隊隨時都要來查,逮到了,就麻煩了?!?br />
王立君連連點頭致謝。把蛇皮口袋打開拿出薄被,躺在地上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快跑,治安隊來了!”睡夢中的王立君聽到有人喊,睡眼蒙眬地爬起來,提起蛇皮口袋就往河邊跑。那些打牌的人早就一溜煙不見了蹤影。治安隊的手腳麻利,幾步就在綠化帶里,追上了王立君?!袄蠈嶞c,蹲在地上,不要動,我們是東莞市厚街鎮(zhèn)治安隊的,把你的身份證和暫住證拿出來?!?br />
王立君只好乖乖地蹲在地上,雙手抱頭,說道:“我有身份證!”
“只有身份證不行,還要暫住證。”領頭的說。
“我不曉得啥是暫住證?!蓖趿⒕q解道。此時,一個兇神惡煞的治安隊員,一腳踢在他身上,痛得他直叫喚?!澳汔父麓蛉税。窟@是犯法的。”王立君吼道。
“犯法,犯啥子法?老子就是法,你沒得暫住證就該挨打!”說完那治安隊員,又是一腳,踢在他的身上。王立君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好服軟。拿出哪里僅有的20元錢,給他們哀求道:“幾位大哥,行行好吧,我包里只有20元錢了,你們拿去買包煙吃吧,我是才畢業(yè)的學生,來找工作,等幾天就進廠了,求求你們,就放了我吧。”王立君知道這種情況只有下矮子了,不能犟起性子,不然要吃虧。
領隊將他那二十元放進了自己的褲包,說:“哪個要你的錢???沒有暫住證就弄到收容所去?!边@時,從河邊的樹林里傳出“打死人啊,饒命?。 钡目藓奥?,這是一個流浪漢的呼喊。
王立君被幾個男人推推搡搡地塞進了一輛面包車。
來到樟木頭收容所,他被推進一間昏暗燈光的狹小房間。里面已經(jīng)擁擠著十來人了。光頭男人兇神惡煞的目光射向王立君。一步一步靠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這個細皮嫩肉的仔,是哪里人?”“四川人!”王立君怯生生地答道。
“崽兒,我給你說,你進來了,就莫想出去,我是萬州人,你要趕緊找你的朋友拿錢把你贖出去,不然就只有去做苦力了。聽說,做苦力,就像犯人一樣造孽得很。我就是沒有熟人,一直待在這里?!惫忸^看在以前是一個省的份上,給王立君指條路。
王立君想到了楊金花。于是告知治安隊員,通知神龍制鞋廠的楊金花。楊金花得到消息,一下子就蔫了。他知道要贖他出來,需要1000元錢。哪里去找這么多的錢啊。男朋友被抓進收容所,她心急如焚,東拼西湊,好不容易夠了一千元,下午就把王立君贖了出來。
晚上,王立君只好悄悄地被楊金花安排在男宿舍,與同車間的一個男工打擠一夜。睡到半夜,房間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原來是保安巡夜,開門前,同事叫他躲在床下面,不要出聲。王立君熬過那令人窒息的十分鐘,從床底爬出來,靠在床邊就睡著了。
五點過,天還沒有亮,同事就將王立君叫醒,讓他趕緊離開。他躡手躡腳地鉆出宿舍,清晨的行人逐漸多了起來。聽金花說過,要是被保安逮住,既要處分同事,也要連累。
終于躲過了一夜,他來到,那曾經(jīng)吃過的面館前,用金花給的二十元錢,吃了3元錢的面條。然后來到美亞制鞋廠。當?shù)街鞴苌习啵麑Ρ0舱f:“保安大哥,情報我報告一下,前天我來面試,廠里已經(jīng)同意我來上班了。”保安心想既然人事主管已經(jīng)同意,那就去報告,萬一漏了,主管怪罪下來,是要丟飯碗的。來到辦公大樓,見到人事主管,保安一個立正敬禮,用洪亮的聲音說道:“報告主管,有個叫王立君的人來報到,你看怎么安排?”
主管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道:“還報道個屁,昨天,我們左等右等不見他來,以為他不來了,我們已經(jīng)另外安排了他人,你叫他滾吧!”
保安,走出辦公大樓,見到王立君,和顏悅色地說道:“老弟啊,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要人了,你還是其他地方找工作吧!”保安是湖南的打工仔,他知道打工人找工作不容易,不愿將人事主管的原話告知他,怕傷了他的心。
王立君的希望破滅了,一個人走在街上,漫無目的,就像一個流浪漢。他知道今明兩天再找不到工作,又要流落街頭。他不敢想自己的未來,只想給爸媽的諾言。橫下一條心,繼續(xù)找工作。廣東這么大,未必留不下我一個王立君。一條條街道,一家家工廠,留下了他疲憊的身影。
接近下午下班時間,王立君來到一家臺灣人開辦的制鞋廠,廠門口,幾個人開始收拾著招工攤子,一張張宣傳單,放進口袋,主管有點遺憾地說:“今天主要的人員已經(jīng)找夠了,就差幾個搬運工了,明天你們兩個人在擺一天的攤子,爭取完成廠里的任務?!苯^望中的王立君聽到還差幾個搬運工,疾步上前,說道:“幾位老板啊,你們還要人不?”主管上下打量這個帶著書生氣的年輕人,說道:“還差人啊,差搬運工,你這個單薄的身體,吃得消不?”
得到還差人的消息,王立君語氣剛健地說:“主管,你放心,我是農(nóng)村來的什么活都干過,你莫看我身體單薄,我還抬過石頭,擔過糞桶,扛過木料,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工作,你就把我招了吧。”
“那你就明天來報道吧!”要下班了,主管要去與女朋友約會,也就很快同意王立君來工廠當搬運工,開初試用期工資280元,轉正330元。以后再說獎金的事情。
終于進了工廠??墒?,今晚上又去哪里住呢?他來到神龍制鞋廠,給保安留了一個字條。請他轉交楊金花?!敖鸹ǎ艺业焦ぷ髁恕D悴灰獮槲覔牧?,等我穩(wěn)定下來,我來找你,請你吃大餐。”
來到路邊的面館,老板已經(jīng)很熟悉他了。笑著說;“小伙子,找到工作沒有?”他給老板說:“來一碗面吧!”吃完面條,走投無路的他給老板說:“老板幫我一個忙,我的確找到工作了,就在濱江路的港臺制鞋廠。可是,今晚我沒有地方住,前幾天才被抓過,要是又被治安隊員抓住,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就會泡湯。我?guī)湍阕鍪虑?,你看今晚就在你飯店的地上住一晚上,如何?以后,我休息就過來幫你賣面,報答你的恩情?!?br />
老板見眼前的生意忙不過來,又看這小伙子人還比較老實。就同意幫他一把。就這樣,王立君忙到凌晨,送走最后一個客人,他洗完碗,打掃好衛(wèi)生,和衣躺在幾根板凳搭起的板板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王立君終于走進了港臺制鞋廠有了落腳,開始了像眾多打工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