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牛津民是上海市某公安分局一派出所的所長。自擔任所長十余年來，經(jīng)他手中的大小案件不計其數(shù)。然而，有樁案件卻是他生平頭一回遇見，且格外棘手。
　　 2022年7月炎夏，牛所長帶著兩名民警連夜趕到北京，他們要在首都機場調(diào)查一批貨的去向。這批貨分外特殊，是300斤澳洲龍蝦。澳洲龍蝦，學名叫錦繡龍蝦，簡稱澳龍，屬于名貴海水經(jīng)濟蝦種。通體火紅色，爪為金黃色，主要產(chǎn)地大洋洲，體大肥美，營養(yǎng)豐富，肉質(zhì)細嫩，風味別具一格，是海鮮當中名副其實的高檔食材，在市場上備受消費者青睞。因而價格高昂。300斤澳龍能值不少錢，能拿下這批貨的，要么就是海鮮檔口，要么就是大酒店。那么，這批從上海發(fā)往北京的澳龍，最終去了哪兒呢？
　　 經(jīng)過調(diào)查，牛所長等人找到了當時在北京負責運送這批澳龍的配送員薛凱。據(jù)薛凱回憶說，這批澳龍沒有去酒店，而是直接被拉到了北京的一個海鮮市場。
　　 調(diào)查到這里的時候，牛所長一行三人倍感驚詫，因為根據(jù)此前的線索，這批澳龍應(yīng)該被送到了某家海鮮酒店，收貨人是一名酒店的馮老板。馮老板也是牛所長所代表的警方此行要找的關(guān)鍵嫌疑人?？墒沁@批澳龍下了飛機之后，最終收到貨的卻不是酒店的馮老板，而是北京某海鮮市場某個檔口的馮老板。這是怎么回事呢？這兩個人是同一個人嗎？據(jù)說檔口的馮老板看到身著警服的牛所長等人走過來，也是十分驚詫。但是牛所長依舊用質(zhì)疑的眼光看著馮老板，還問了他一個問題：“這批龍蝦為什么會在你這兒？”
　　 “這批龍蝦當然是我花錢買的呀?！甭犅劥搜?，檔口的馮老板倍感莫名其妙，就理直氣壯地說，“我當時可是以6萬元將這批300斤的新西蘭澳龍給拿下的。我已經(jīng)將這筆錢打給了賣家。不信，你看我這兒還有付款憑證呢。”說罷，就將手機中的轉(zhuǎn)賬記錄拿給牛所長查看。經(jīng)過牛所長核實，這筆錢也確實打到了當時一個所謂的賣家手里。
　　 馮老板的轉(zhuǎn)賬記錄沒有問題，他確實打了款，也收了貨。而且這筆交易一個月之前就已經(jīng)完成了。牛所長一行三人此時才恍然頓悟，他們原來找錯了人——眼前這個馮老板跟那位海鮮酒店的馮老板絕對不是同一個人。
　　 可是以牛所長為首的上海警方為什么要調(diào)查這筆交易呢？莫非這批龍蝦夾帶了私貨，比如“藏毒”什么的，還是說那位馮老板牽涉到了什么案件？事情還得從上海警方接到的一個報案說起。
　　 2022年7月初，年屆而立之年的俞澍濤來派出所報案。俞澍濤是上海本地水產(chǎn)市場的一個檔口老板。他在派出所的窗口向牛所長聲淚俱下地講述著自己的遭遇。說這事兒的起源，就是那300斤澳洲龍蝦。這批龍蝦剛到他手里頭的時候，那時候已經(jīng)在掉價了，加之當時護理不善，也死了大概有100多斤。為了減少損失，他還專門將死掉的龍蝦放在冰箱里冷凍起來，以防變壞，只是價格肯定要比活蝦大打折扣。可是一旦這樣下去，他就扛不住了，倍感心慌意亂，于是就四處找人聯(lián)系朋友看看有沒有人低價回收。還說，虧一點兒也無所謂。只要能將這300斤龍蝦全部賣出去就好。
　　 這可是300斤澳洲龍蝦呀，一般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就在俞澍濤急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他的發(fā)小魏將領(lǐng)伸出了援手。他跟俞澍濤說，他有一個做老板的朋友，也是他的生意伙伴，專門販賣這種大龍蝦的。這位朋友就是在北京開海鮮酒樓的馮老板。于是，魏將領(lǐng)就將馮老板介紹給了俞澍濤。
　　 馮老板生意做得大，也著實精明能干。他揮舞大刀，狠狠割肉，三下五除二就談成了這筆買賣。
　　 俞澍濤當時想降價清倉，就以每斤200元的價格將這300斤澳洲龍蝦全給賣掉了。也就是說市值12萬元的大龍蝦，馮老板只用了6萬元就成交了。
　　 從12萬砍到6萬，慘淡經(jīng)營的俞澍濤真的是肉疼不已啊。孰料，對方更加“得寸進尺”的要求卻張口就來。馮老板直截了當?shù)卣f，他這段時間資金周轉(zhuǎn)困難，想先收獲，再付款。還說他跟他的好友魏將領(lǐng)關(guān)系很鐵的，也跟他做過生意，還做得挺好的，以此想打動防備心極強的俞澍濤。俞澍濤一聽，這個要求太離譜，就干脆拒絕了。因為交情歸交情，規(guī)矩不能破。所以這筆生意就不啻“爆米花沏茶——泡湯了”。
　　 然而一天不到，卻又意想不到地出現(xiàn)了大轉(zhuǎn)折。
　　 當天晚上12時，馮老板竟然急匆匆地給俞澍濤打來電話說：“我的那個朋友魏將領(lǐng)沒接我電話，我現(xiàn)在急需一批貨，求求你幫幫忙可以嗎？”
　　 與上次我行我素的態(tài)度迥然不同，馮老板這次可是低聲下氣地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俞澍濤直言不諱地說：“我跟你不熟，你貨款沒先打過來，我做不了?！?br />　　 俞澍濤不愧是個有原則的人，可原則可能就是用來打破的。就比譬如這次，他剛掛了馮老板的電話，又有一個人的電話打進來了，那就是他的摯友魏將領(lǐng)。
　　 魏將領(lǐng)顯然是受馮老板的托付，來給他“求情”了。
　　 魏將領(lǐng)還發(fā)了一個手機截圖給俞澍濤，說是當時他朋友馮老板已經(jīng)把錢轉(zhuǎn)給他了，就是上次賣給他的貨的貨款——大概有二十幾萬。
　　 鑒于此，俞澍濤就思忖著，看在魏將領(lǐng)的分兒上，那就相信馮老板一次。
　　 在生意場上，這就叫預期效應(yīng)，俞澍濤雖然愿意承擔一點兒預期風險，但還沒有丟到最后的防備——他要了一份十分關(guān)鍵的保障。
　　 俞澍濤當時就對馮老板小心翼翼地提要求說：“生意一碼歸一碼，但你必須把你的身份證跟你本人的頭像全部發(fā)給我，就當作一個擔保，做生意走個流程還是有必要的?！?br />　　 這倒是個好辦法。那些搞網(wǎng)貸的不也這么辦嗎？馮老板這么一琢磨，反倒很爽快，很快就把手持身份證的自拍照發(fā)過來了。而且身份證上的照片跟本人相貌完全一致，就是同一個人。驗明正身之后，俞澍濤也頗為爽快，當即就把這300斤澳龍發(fā)過去了。可是，猝不及防的情況出現(xiàn)了。沒過幾天馮老板下線了，再也聯(lián)系不上人了。這下俞澍濤就如同“進門兒發(fā)現(xiàn)家被盜——立馬兒傻眼”了。那時候，他真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zhuǎn)”，不知道有多煎熬！客戶的款壓著，欠市場的錢也在催還。他原本做的就是小本生意，無法與家財萬貫的那些大老板相比，因此哪怕是6萬塊的現(xiàn)金流沒了，于他而言也是要命的事兒呀。俞澍濤舉步維艱，到了破產(chǎn)的邊緣，就這樣熬過了一個月，實在是杳無音訊，迫于無奈就來公安機關(guān)報案了。因為他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上當受騙了。
　　 俞澍濤的遭遇令人同情，可是他來報案的時間太過蹊蹺。這都已經(jīng)發(fā)貨一個月了，怎么才來報案呢？這讓著手辦這起案子的牛所長倍感疑竇叢生。
　　
　　 二
　　 警方接到報警后，經(jīng)過牛所長偵查，那真是意外不斷，一重接著一重。
　　 牛警所長原本以為馮老板留下了手機號，還留下身份證信息了，應(yīng)該不難找人，然而身份證上的馮老板竟然是一名失信人員。牛所長為此還專門去了趟深圳，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馮老板根本就不是干這行的，也壓根兒就不知道澳洲龍蝦這事兒。這是為什么呢？經(jīng)過細查，牛所長才茅塞頓開，原來馮老板的身份證早被他的債主掛在網(wǎng)上了，已經(jīng)是廣為傳播了。也就是說，很多人都可以通過上網(wǎng)的形式冒用馮老板的身份證，并拿他的身份證件與人員信息作為一個所謂的憑證或保證的東西發(fā)給任何人。
　　 由此不難斷定，這張自拍照很可能是嫌疑人從網(wǎng)上下載的，他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之后的調(diào)查再次驗證了這一點。因為就連這位嫌疑人的手機號也查不到他的真實身份。這顯而易見就是嫌犯處心積慮，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的。面對這種情況，經(jīng)經(jīng)驗老到的牛所長急中生智，還是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查澳龍的去向。只要找到澳龍去哪兒了，就能找到嫌疑人嘛。
　　 “我們來查貨誰簽收了，去了哪里？”牛所長就帶人沿著這條線索追查到了檔口的馮老板。然而檔口的馮老板的解釋又讓他們特別驚愕。他說他是花錢買下了這批貨，而且不多不少正好6萬塊。
　　 于是，牛所長就對手下分析案情說：“俞澍濤認為嫌疑人騙走了自己的貨，拿了貨沒給錢。但是這批貨確實被人買走了，人家也確實掏了6萬塊錢買了這批貨。那這問題究竟出在哪兒了呢？我想了一下，這也好辦，那我們就查一查這6萬塊錢去哪兒了，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
　　 順著這條線索偵查下來，果然有了新發(fā)現(xiàn)。
　　 原來，檔口的馮老板把這筆錢轉(zhuǎn)給了一個姓蔣的男子。檔口馮老板是通過他的一個做海鮮的同行，也是他的老鄉(xiāng)蔣坦誠介紹來的這批貨。因為價格合適，品質(zhì)也比較好，所以馮老板就買下了。
　　 而這個蔣坦誠卻不是本地人。他在蘇州。但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牛所長就帶著幾名警察去了趟蘇州。終于在蔣坦誠那兒得到了一個突破性的消息。
　　 蔣坦誠說：“這批貨也是一個網(wǎng)上的同行轉(zhuǎn)過來的。馮老板支付的6萬元貨款就是轉(zhuǎn)給了這個人。對方也沒有跟我真正地見過面，我倆也只是通過彼此照片或視頻通話這種方式來結(jié)識的，我也只是負責搭了個橋，給了個電話，幫他上下頭聯(lián)系了一下而已?！?br />　　 竟然又是一個素未謀面的網(wǎng)友。這可要怎么找人呢？好在蔣坦誠記住了這位網(wǎng)友的姓名，叫姚奔。這名字頓時讓所有的人精神一振。因為俞澍濤發(fā)貨的時候，嫌疑人給的收貨人的姓名恰是姚奔。
　　 這就讓俞澍濤一直誤會了，認為姚奔就是馮老板的員工。因為在俞澍濤看來，如果馮老板果真是老板，在他遇到緊急事務(wù)沒在管理的情況下，他寫個小弟的名字，對于他們做生意的而言，這個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一種現(xiàn)象。但是各方線索一經(jīng)匯總，卻很容易推理出一種可能：馮老板通過中間人蔣坦誠交付給了姚奔6萬元錢，姚奔收到貨款后，把俞澍濤發(fā)來的澳洲龍蝦送到了馮老板那兒。這6萬元錢，就進了姚奔的腰包。俞澍濤一分都沒得到。
　　 由此看來，姚奔具有重大嫌疑。他很可能就是跟俞澍濤聊天的那個犯罪嫌疑人?？墒窃撛趺醋凡橐Ρ寄?？姚奔的手機號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但是這中間不還有個中間人嗎？那就是俞澍濤的朋友魏將領(lǐng)。姚奔還是魏將領(lǐng)介紹給俞澍濤的。他那邊是否有線索呢？經(jīng)過牛所長這一有根有據(jù)的分析，大家就都將偵查方向轉(zhuǎn)向了魏將領(lǐng)。
　　 結(jié)果魏將領(lǐng)富有心機的回答反而讓一向主張“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的俞澍濤也動容了。
　　 魏將領(lǐng)說：“我也問過我那個朋友，就是介紹馮老板給我認識的姚奔，那時候我正跟俞澍濤學著做澳龍生意，為了多賺錢，就在私下跟他合伙做生意，結(jié)果我也被騙了十幾萬。”
　　 同是天涯淪落人。俞澍濤都要為魏將領(lǐng)掬一把傷心淚了。在俞澍濤眼里，魏將領(lǐng)這人不但為人仗義，還特別厚道，正因如此，他就特別歉疚，反而認為自己把魏將領(lǐng)給“拉下水”了，還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要不是我勸魏將領(lǐng)跟我學做海鮮生意，他又怎么會被騙掉那么多錢呢？所以當初我還對他做出了承諾：‘兄弟你放心，等我澳龍生意做大了，你損失的這筆錢我會幫你賺回來的?！?br />　　 正當俞澍濤一籌莫展之際，幸好有幾個檔口還比較照顧俞澍濤，知道他現(xiàn)在沒錢了，還愿意給他發(fā)貨，還甘愿借給他資金進行周轉(zhuǎn)。那段時間，俞澍濤為了生計一直在咬著牙默默努力。在大家團結(jié)友愛的幫助之下，他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墒蔷竭@邊的調(diào)查就沒那么順風順水了。
　　 由于所有的線索都暫時中斷了。案件也就停滯不前了。這嫌疑人就像幽靈一樣在所有水產(chǎn)經(jīng)營者的心里頭都留下了陰霾。他的存在讓大家曾經(jīng)的默契與信任蕩然無存，也讓他們更加祈盼嫌疑人落入法網(wǎng)的那一天。
　　
　　 三
　　 一年之后，機會終于來了。俞澍濤一臉興奮，再次來到了派出所。他對牛所長說，自己在茫茫人海之中又找到那個騙子了。而且這個騙子還是主動找上門的。
　　 “這是怎么回事呢？”牛所長也倍感不可思議，就讓他詳細說明下情況。
　　 俞澍濤就和盤托出地說：“我們水產(chǎn)群里有一個人在宣傳賣貨，打廣告，剛好我需要那個貨。然后就加他微信，加了之后，我就問他，那個貨多少錢？當時我是打文字與他交流的，然后那個人覺得不方便，就直接打我語音電話，當時我聽他說話的聲音很熟。雖然已經(jīng)過去一年了，但是我一聽就明白了，騙我錢的就是那個人——那個自稱馮老板也叫姚奔的人?！?br />　　 “但是你們這個業(yè)務(wù)群里，魚龍混雜，大家分布在天南地北，要怎么確認這個人在哪兒呢？以及他是誰呢？”牛所長提醒說。
　　 “我當時靈機一動，就用自己的另一個微信號添加了這個人。我就點他朋友圈，看了一下，剛好是我一個朋友的檔口，然后我就問我朋友，這個人是誰？他說叫姚奔。我就百分之一百確定是他了?！庇徜鴿忉屨f。
　　 順著這條線索，牛所長就鎖定了嫌疑人姚奔。
　　 然而就在一切正常推進的時候，意外卻接踵而來，把牛所長之前的謀劃全都打斷了。首先，當牛所長想要傳喚姚奔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回老家了。
　　 牛所長一開始認為是湊巧，于是就帶著幾名警察直奔姚奔的老家。然而蹊蹺的一幕再次上演。他們再次撲了個空——當他們趕到那個地方之后，姚奔又提前一步走掉了。當時牛所長就覺得哪里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