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是雞年，也是你的本命年。這年的10月28日，農歷九月初九，是重陽節(jié)。這天晚9點，是你發(fā)病的時刻，是你最后一次和我牽手，永遠離我而去的時刻！
　　 中午，在唐山的晚輩們給咱們過重陽節(jié)。飯店定在文化路長城飯店，我們趙家，你們陳家在唐山這邊能來的三輩人都來了。一個大包間里，坐了三桌。你像往常家庭聚會時一樣，打電話招呼沒到的親人，幫忙點菜，分桌定坐，安頓這個，照顧那個，滿懷激情地忙乎著，快樂著。是?。≈仃柟?jié)，老人的節(jié)日，兩個“九”疊加，表示快樂、健康，長久。在我們國家，延續(xù)了幾千年，是凝聚親情，激發(fā)敬老愛幼熱情的吉祥節(jié)日！吃飯的人中，年齡最長的是我二哥二嫂，70歲多了。最年幼的是個外甥，才一歲。整個席間，場面熱鬧。親人們之間，你給我倒酒，我給你夾菜，他給她敬茶，相互祝福，有說有笑。歡樂的氣氛在桌上徘徊，在包間里回蕩。
　　 可誰能想到，就在這天晚上，你突發(fā)疾病，生命進入倒計時。六天之內，沒有跟親人們說一句話，就永別了人世。從此，打亂了家庭原來的一切秩序。我和家人們的生活境況，也發(fā)生了巨大變化！
　　 那天飯后，大家各自回家。按前一天的約定，我和幾個朋友下午去玩麻將，晚上又有另外一個聚會。平時在沒上班的情況下，如果我在外邊午飯后不回家，晚上又接著在外邊用餐，回來又晚，你會不高興，提出反對意見。但這次，你答應非常痛快，連說幾個好，叫我怎么高興就怎么辦。你還開玩笑地說，下午多贏錢，好請大家繼續(xù)吃飯。并囑咐我，中午已經(jīng)喝得不少了，血壓又高，晚上千萬少喝，不用惦記你。你和郝偉（外甥，你妹妹的兒子，在唐山上學節(jié)假日回到咱家）回家，晚上煮碗面條就湊合了。
　　 其實我知道，你恨不得我馬上回家，起碼晚上一塊在家吃飯。從心里邊，你愿意我陪在你身邊。在家，戶外，都好，特別是在節(jié)假日，更是如此。你完全是考慮我剛剛退休，還沒有調整好心情。適應退休后的生活，就盡可能順著我的意愿，讓我慢慢調整，寧可委曲著自己。我心里自然洋溢著一種滿足，感謝你的善解人意。
　　 下午八個多小時的時間里，你竟然一個電話也沒打給我。這要在平時，幾乎是沒有過的。如果我不接電話，或拒絕回家，你會生氣，會發(fā)火，甚至會去現(xiàn)場找我。但這天，你沒有一點動靜。就這么讓我徹底放松，徹底自由，我心中感動。所以，當晚飯后，朋友們邀我去唱歌時，我堅決婉拒了。我猜到你下午沒事，可能就和外甥在家，靠電視和手機打發(fā)時間。我不能不管不顧，再很晚地回家。重陽節(jié)還在繼續(xù)，我要自覺，早些回家，陪你出去到外邊，登高賞月。
　　 今年是你的本命年?；貞浧饋恚肽陙淼臅r間里，你好多表現(xiàn)反常，老念叨不好受。平時最愛吃煮玉米。我從老家，連續(xù)三次弄來168品種的粘玉米，你說你牙口突然軟了，啃著費勁了，叫我不用老想著你了，別再弄了。以前一到晚上，你就特別愿意和我一起出去遛彎，平時總嗔怪我和你一起出去得少，認為我不愿意陪你。這段時間，我看你精神狀態(tài)不好，就主動邀請你，說，走吧，我陪你到馬路上走幾步，或到湖邊?？赡銕状握f，走著費勁了，不愿再出去，叫我自己去。和我結婚后的三十幾年來，你最愿意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說那樣才有個家庭樣子?？勺罱欢?，侄女外甥們來了。我做好飯，大家圍在一起吃，你卻往往躺在沙發(fā)上看手機。大家招呼你，你說嫌熱，讓大家先吃。更讓我不能忘記的是，半年多時間里，你老念叨，胳膊腿的都酸痛，渾身沒勁，吃飯也不香甜，生無可戀的感覺。你甚至有意無意地說，本命年過不去吧！
　　 不想，這不幸真成了讖語。反思起來，我真的太粗心大意了！對你念叨的身體不適、心情不好，雖然也敏感，記在心里，但就是沒能及時說些安慰、勸解的話，忽視細心體貼的實用效果。認為老夫老妻的，沒有那些必要。特別是很少及時提醒，或馬上安排你去看大夫，檢查治療。只是簡單地想，你本身就是醫(yī)護人員，去醫(yī)院方便，就不用我了。平時總是這樣的，再者以后有的是時間。雖然，你不曾埋怨過我，不曾挑剔過我，但最終影響了你的生活質量，以致影響了你的壽命。我的做法，遠不是你所要求的丈夫的標準里，更不是你喜歡的家庭狀態(tài)。
　　 所以，我這天主動早些回來，要多陪陪你。
　　 晚九點開門進屋，換拖鞋換睡衣。之后我想知道你吃的什么，就特意還來到廚房，掀開鍋蓋，看見鍋里還有剩面條。真如你早起所說，晚上讓外甥做晚面條就算了。我一陣心酸，平時我去外邊飯店吃飯的時候，你總是在家對付。事實是，這碗少菜少油的掛面湯，是你和我結婚后的最后一碗飯，也是你人生的最后一碗飯。這碗飯，并不是我做的，你也不是和我一起吃的。這又是無數(shù)個憾事里的之一。
　　 我看到，你在南屋床上頭朝西看手機，外甥在大廳沙發(fā)上頭朝東看手機。
　　 “趙聲仁，你快過來給我量量血壓，腦袋怎么這么疼啊！”上帝安排一樣，我換好衣服，還沒過半分鐘，你就急切地招呼我，聲音不同往常，弱小，有些顫抖。
　　 電子血壓表就在你的床上，平時，你沒有高血壓的慢病，但一個醫(yī)務工作者的習慣，你平時總在測量血壓，給我測量，你拿著也方便。我趕緊過來，拿起血壓表，戴在你的右手腕上。低壓85，高壓130。不算高啊，我說。再量，還是這樣。
　　 “我想解大手，還想吐！”你這時說，面色明顯少了血色，眉頭緊皺，一副痛苦的狀態(tài)。
　　 我上前扶你。但略一起身，你又躺下了。說：“你給我找兩片降壓藥吃！”
　　 你平時是不吃降壓藥的，找來我用的博蘇，往你嘴里塞。由于痛苦，你嘴張得并不到位，送藥的水，從你的嘴角處流出一半。我趕緊用紙給你擦擦。
　　 我看得出，這時的你，動彈已經(jīng)很困難了。這完全不是你的行動風格。平時哪怕你吃不好，睡不好，有什么事情了，也是手腳麻利，風風火火。這時你表面沒慌亂緊張，但一定已意識到情況不好。用平靜的外表，掩蓋著巨大的悲痛。和你生活35年了，你還從來沒有這樣過，有點小病，量血壓、用藥喝水的，全不用我，去廁所，也不會和我說。
　　 我慶幸我沒去唱歌，否則會是什么局面呢！
　　 “不行，腦袋太疼！想解手！想吐！”你面部抽搐痙攣，重復地說著。
　　 接著，又要我給你丹參滴丸。我把藥送你口中，扶你腦袋，想讓你起來去廁所。可你艱難地搖了頭，沒有力氣起來。后來我知道，那時的你，是腦袋一次次內出血，侵襲你的腦干，痛得沒力氣起身，想方便想嘔吐，是腦出血患者的典型癥狀。
　　 去醫(yī)院吧！我說。好，去醫(yī)院！你痛快地答應。這是生命的呼喚！是找芳菲呢還是張永利？我問。你說。你的思維還清晰，情緒也冷靜，煤醫(yī)近，科目也全。我吩咐外甥馬上打120，我電話招呼兒子侄女。20分鐘后，幾乎同時，救護車、兒子映時、侄女芳菲夫婦都到了。
　　 我開車跟在救護車后邊，不祥之感籠罩著我，心里亂得無以名狀，想到了很多事情。
　　 急診室往ct室的走廊，我和映時、芳菲等一起推著病床，我在右前方。記憶中，你的左手在動。我趕緊將手伸進被里，摸到了你的手，冰涼，這種涼，立即冰透了我全身。
　　 而你，緊緊牽住，不，是緊緊地攥住我的手，往你的身邊拽，往你的心臟處拽，面部安祥、踏實、自豪，好像沒了痛苦，沒了懼怕。而擁有了一切，獲得了一切！你越來越用力，就這樣牽著，這樣攥著，時而用下力氣。好像這樣攥著，就可以扭轉病情，尋回生命。這樣攥著，就汲取了上手術臺的力量，手術就可以成功。我們就可以繼續(xù)今后的生活！這樣攥著，就告訴我，我千萬千萬別不管你，你還不愿離開我。不愿意離開這個大家庭，不愿意離開這個世界。你就這樣攥著我，越攥越緊！
　　 平時，當你睡眠不好的時候，我給你梳頭。當你四肢酸痛的時候，我給你按摩，一塊出去登山或遛彎。遇到險要或溝坎泥水之處，我挽過你的臂膀。但像現(xiàn)在這樣，你用從沒有過的冰涼的手，這么緊緊地攥著我的情景，一次沒有過！這力量好像太大了，大得讓我腳步混亂，讓我渾身顫抖，讓我心如刀鉸！這段100多米的路，是你徹底昏迷，直到永遠離開我們之前還清醒的最后幾分鐘。
　　 我還記得，在這段路程，你說的兩句，也是你人生的最后兩句話嗎，一句是：“芳菲，別給我做手術，別做！”一句是，當芳菲問你：“摘下耳環(huán)不？”你說：“摘吧！”
　　 你在醫(yī)院工作了30來年，看多了手術給患者造成的尷尬和狼狽，從骨子里排斥上手術臺。但一說摘耳環(huán)，你肯定意識到要手術了，但仍無條件配合，痛快地答應。求生的欲望，使你這么要尊嚴、要臉面的人，也忘記了一切！
　　 是啊，我的衣服鞋帽還需要你打理，我吃的降壓藥還需要你買。心初（孫女）更需要你接送照顧，薪程即將出生。不多天前，你還念叨，孫子出生后，你把他照看他到17歲。之后和我好好到外邊轉轉，牽著手。你的大姐、二姐和妹妹小平還需要你照顧，你還要看到郝偉結婚生子。十幾年了，我的大哥、二哥過生日了，都是你主動給他們發(fā)去紅包，電話祝福，你還要繼續(xù)做。你還要組織家人玩麻將，侄兒侄女外甥外甥女還有孫子輩的孩子們還要定期來看望你，享受聽你的關愛！
　　 但，你走了！你一定是太累了，就提前休息了。再過兩個月，就是你發(fā)病的第七個重陽節(jié)。你最愿意和我牽手，你最喜歡的一首歌，是蘇芮的《牽手》。但平時，因為我的大意，牽手很少。誰能想到，真正緊緊地牽在一起，竟是我陪你走向另一個世界的路上，沒有超過十分鐘！我永遠也忘不了這次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