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我說不行就不行！”大嘴老楊己經(jīng)不止一次地給閨女秀下了“通牒令”。他已下了恨心準備給閨女談的對象小亮加碼加價，這一點已經(jīng)不容置疑。不論女兒如何勸說如何反對，大嘴覺得自己都不可能心里動搖改變主意。
　　 大嘴老楊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倔脾氣，他個子高，麻桿一般瘦。一張驢臉嘴大伸老長。大嘴不善干農(nóng)活，幾畝薄田年年被他種得一塌糊涂。好在大嘴能，時常在農(nóng)村大集上當說合。買的賣的，經(jīng)他來回撮合勸說或者“生死活拿”，準能成。當然，買賣成了多少提些中介費，日子還算勉強過得去。
　　 大嘴媳婦走得早，走時給他撇下秀一個閨女，卻長得和大嘴有著天壤之別。秀仿她娘，天生的美人坯子，水靈靈的倆大眼雙眼皮人見人愛。大嘴從小待閨女跟公主一般金貴，吃喝穿戴從不委屈。雖然他手頭并不富裕，可他對閨女從不將就。窮養(yǎng)兒子富養(yǎng)女，他舍得給閨女花錢。“我這輩子命苦受了不少罪，說啥我也不能讓你再受罪?！贝笞觳恢挂淮卧陂|女面前鄭重承諾，這讓秀從小對爹就百依百順。這也難怪，秀她娘走得早，剩下秀和爹相依為命。大嘴即當?shù)之攱專话咽阂话涯蚝貌蝗菀撞虐验|女拉扯大。從幼兒園到上小學，再到中學，大學，大嘴都是咬著牙一個人生生地撐了下來。直到有一天秀把她在大學處的男友小亮領(lǐng)到家來，大嘴才如夢方醒：孩子大了，翅膀硬了，該飛走壘新窩了。大嘴一陣傷感，心里有種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以至于頭一次見小亮，他都幾乎忘了那天他都說些什么。小伙長得不錯，個子雖不高，卻顯得很壯實。嘴特甜，大伯長大伯短地叫得大嘴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心里堵得慌，他不置可否，酸溜溜沒說贊成也沒說反對的話。他被動地應(yīng)酬著，直到小伙走他都覺得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那陣子，秀不停地纏著大嘴征求他的意見。他都沒給一句確定的話一錘定音。秀學護理，畢業(yè)后在省城的一家醫(yī)院上了班，而小亮畢業(yè)后工作一直沒著落，大嘴不知該咋說。他只能反復(fù)安排秀：“婚姻是人生大事，一定要慎之又慎。要有自知自明，千萬別被幾句甜言蜜語迷了心。強扭的瓜不甜，更不能長久。一定要看他的人品，德行，千萬別貪圖享受勉強攀附，到頭來被人嫌棄看不起”等等。大嘴不厭其煩，每次秀休班回來他都一遍一遍地不停教導(dǎo)。
　　 秀每次聽了都笑：“爹，我又不是三歲孩子，哪里那么容易上當受騙？都一個學校里，好幾年了，哪能不了解？放心吧，小亮對我好著呢！”
　　 大嘴聽了不放心，他想跟閨女說：“你年紀小知道個啥？不經(jīng)幾次社會鞭笞，你哪能真正讀懂了解男人？‘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怨艧o故獻殷勤，你以為。跑前跑后給你買幾朵花弄杯奶茶就是對你好嗎？人家那不過是釣魚下的餌！總不上鉤你試試？一個一個，不比兔子跑得快才怪哩！這年代，人心叵測呀！天下除了父母，誰會無緣無故對你好？別看他們?nèi)四Ｈ藰友b得挺像，都是披著人皮的狼呀！不小心就咬你個遍體鱗傷！”大嘴想給閨女點透點，可嘴張了幾張還是沒有敢說一一這純粹是女人之間聊的話題，他一個大男人不能在閨女跟前瞎咧咧。嘴大吃四方，但不能漏了風！大嘴在心里細細盤算著閨女的事，慢慢地，他心里有了計劃和打算：這年代，不論如何，咱不能讓閨女吃了虧。什么工作不工作？沒個好德性，有工作管啥用？還不就是個打工的命？有啥不如有錢吶！錢，錢，錢！大嘴越想越覺得有必要：閨女有長相，有文憑，有工作，憑啥不能挑一挑，選一選？想到這，他便想探探對方的底細。他想試試小亮，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實意。一個不愿負重前行，不愿為你付出代價和努力的人是不值得托付終生的。大嘴這樣想著，開始付諸行動。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按自己的想法如此輕而易舉下了一步棋，竟然試出了一個驚天的大秘密！
　　 大嘴終于給秀吐了口：“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閨女你處對象我不反對，找個啥樣我更做不了主。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反正喜歡就是最好的。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我想管也不一定管得好。不過，不論你選誰，咱總得有些條件，是吧？”
　　 “行，爹，你說吧！都啥條件？”秀一看爹終于松了口，欣喜開成了一朵花：“小亮跟我說過，只要我答應(yīng)他，啥條件都可以！”
　　 “那好，你爹也沒啥大的要求：人是你選的，具體啥脾氣，家里啥情況你要了解好了。記住，選對人，是你幸福不幸福關(guān)鍵中的關(guān)鍵；再就是既然跟他談婚論嫁，生活是最最基本的。車子咱可以將就，房子不能沒有吧？小縣城里房就別說了，那里普通人呆不了。你別看地方小，水淺王八多！大城市現(xiàn)在還找不到工作呢！何況那個巴掌大的地？沒人脈沒關(guān)系連吃飯都成問題，還咋個發(fā)展？至于彩禮，咱也不搞啥特殊，咱這都行十八萬，也不知人家嫌高不嫌高。至于其它的，五金啥的雜七雜八，就讓他看著辦吧！”
　　 “嗯嗯，行！爹，回頭我給小亮說一聲，啥都按你說的辦！”秀沒等爹說完，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yīng)了。她知道爹這些年不容易，可不論提什么還都是為了秀自己？她現(xiàn)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告訴小亮：爹終于算是答應(yīng)了，至于其它，她覺得一切都應(yīng)該輕而易舉。小亮在她面前已經(jīng)不止一次作出承諾，只要她答應(yīng)，他愿為她付諸一切。她千想萬想也沒想到，殘酷的現(xiàn)實卻給她出了一道，糾纏不清令人頭疼不已的大難題！
　　 事情的根源還都是因為小亮。原來小亮也是個農(nóng)村娃！拼了小命千辛萬苦考上學終于畢了業(yè)。他原本想在大城市安安穩(wěn)穩(wěn)找份工作掙錢養(yǎng)家，可找來找去找了好幾個月了連個對口的活都沒找到。沒辦法，他只好蹲在家里幫看父母干農(nóng)活，手里哪里還有什么錢？更讓人憂心的是，小亮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為了供小亮上學省吃儉用幾乎掏空了家里所有！滿指望孩子畢業(yè)了出人頭地掙大錢呢！可誰曾想如今卻落泊到如此地步？難道真的要跟同村沒上學的一樣，干苦力去打工么？如果真是那樣，這么多年書讀了豈不白讀了？如此盤算來盤算去，一家三口正為生計犯愁呢！還拿什么在城里買房付彩禮？錢是硬通貨呀，有時真的裝不來！這一沒有房子二沒彩禮，兩個肩膀扛個頭咋跟人說呢？
　　 “你不是說家里有錢什么都好說么？你不是說什么都答應(yīng)我錢不叫個事么？你咋能說謊騙我呢？人窮志不短，只要肯努力，還愁不掙錢么？再說，我又沒圖你錢呀！你咋沒點擔當沒個男人樣？”秀好不容易約了小亮出來時還挺高興，她一五一十把爹的原話說給小亮聽，她原本以為小亮一定很興奮，一定……可說著說著，她發(fā)現(xiàn)小亮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好久不說一句話?？粗×恋囊桓笨喙夏槪銌杹韱柸ゲ艈柍隽苏嬲売?。
　　 “秀，我說謊還不都是因為喜歡你？開始我說我是窮光蛋怕你不跟我處呀！這幾年了，你難道還不知我的心？為了你，我真的什么都舍得。現(xiàn)在，現(xiàn)在不是正困難嗎？要不你跟叔說說，先緩緩，等我找了工作掙了錢啥條件我都答應(yīng)你！”
　　 真的猶如晴天霹靂，秀感到吃驚一時接受不了。她想一走了之，可又覺得于心不忍。她知道小亮是農(nóng)村的，她不介意城市或是農(nóng)村。可她卻沒想到他的家庭會如此不堪。怎么辦？秀心里亂哄哄的，一時沒了主意。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即便凍成冰也經(jīng)不住半點的溫度。更何況她和小亮相處了那么久？秀不愿放棄也不想放棄。慢慢地，她在小亮的勸說下漸漸趨于冷靜。她理解小亮的難處，一個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對口的工作都找不到拿什么去買房？別說父母沒有，既便有，農(nóng)村人，誰家能有多少錢？七湊八湊交個首付又如何？日子不過了嗎？沒收入拿什么還？不吃不喝拿命么？恐怕拿命也還不上??！難道這輩子沒錢就活該不結(jié)婚么？也不知誰行的壞規(guī)據(jù)，為啥必須買房子？為啥必須要彩禮？為啥那么多的必須？這跟做買賣有個啥區(qū)別？
　　 “看你平常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現(xiàn)在咋就沒話了？不行你讓叔想想辦法，咱先把婚定了，不行嗎？要不然，我回去跟爹咋交代呀？”
　　 “秀，你知道，我爹媽沒啥大本事，在家種二畝地一年落不下幾個錢。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回去跟叔商量商量，看彩禮能不能少點，幾萬塊，我回頭跟爹說說，看能不能跟親戚鄰居借點來?！?br />　　 “這……”秀有些為難。給爹怎么說呢？跟小亮處了三四年，她了解小亮。她不想看到小亮為難的樣子，她想跟小亮一直好下去。戀愛中女孩總是相信愛情，哪怕再苦再難，她都想堅持下去。所以在回家的路上，秀心里一直盤算著怎么跟爹去說。她沒想到這樣一來，竟然一下子捅了馬蜂窩，真真把爹惹急了。
　　 大嘴聽了秀的話不覺大發(fā)雷霆：“啥？沒錢？那沒錢還娶啥媳婦？看來還真被我猜對了，嘴甜的家伙靠不住！果然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還彩禮便宜點？你說說，看他到底啥意思？”
　　 “他說，他說，能不能先給幾萬？”秀看著爹，怯怯地不敢多說活。
　　 “呸！這小子還挺聰明，學會討價還價了是不是？那好，那你回去跟他說，現(xiàn)在再拿十八萬已經(jīng)不行了。那是以前，給他機會不知道把握，是吧？那好，現(xiàn)在需要二十八萬！二十八萬，再猶豫，就有可能三十八萬，四十八萬！”
　　 “爹！”女兒聽了驚詫不已，不認識似的看著大嘴：“剛說十八萬還沒談成呢！咋就突然漲到二十八萬？這水有亂漲價的，電有亂漲價的，煤氣油啥的有漲價的，哪有彩禮再漲價的？你也真不怕人笑話，你把女兒看成啥了？商場里的青菜米面嗎？你咋能腦子一熱說漲價就漲價？爹，你這哪叫嫁閨女，你這不就是賣閨女么？賣閨價也不能莫名其妙地亂漲價，亂漲價，明白不？”
　　 大嘴不服氣：“啍！亂漲價的也不是我一個，別人能漲，我咋就不能漲？咱這是隨行就市，昨能叫瞎?jié)q價？你沒見那房子昨天還八千呢，今天就兩萬！你找誰說理去？你愛買不買，反正不買有人買，誰還管你這個？幾萬塊就想糊弄我？門都沒有！沒房沒沒車沒彩禮，想都別想！”大嘴聽秀跟自己犟嘴更來勁：“反正十八萬，我說不行就不行！光是房子么？這次車子也得要！別人家閨女都要這要那，憑啥咱不要？你是缺胳膊少腿或還是咋的？賣東西的還知道好貨不便宜，便宜沒好貨呢！更何況這是嫁閨女？咱說啥也不能讓親戚鄰居看不起！”大嘴越說越激動，越說越來氣。他不由得坐下來，點上支煙，一個人，心里犯嘀咕：兒大不由娘??！怪不得有人說：“孩子生來是敵人，閨女生來是叛徒。”看來一點也不假。這還沒出門子呢！咋就跟爹不一心了？咋就不聽使喚跟爹扛上了呢？要是等出了門，是不是就把爹給忘了？想到這，大嘴禁不住一陣心酸。他想起了閨女她娘，少來父妻老來伴，這老了老了一個人該多難！閨女大了，翅膀硬了，跟個小鳥似的不定哪天說飛就飛了……大嘴越想越發(fā)難受，越想越覺孤獨。還是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轉(zhuǎn)轉(zhuǎn)心里好受。他里心想著，嘆了口氣，站起來出了屋子，漫無目的地，朝著野地里慢慢走去。
　　 “爹！”秀一陣難受：“爹，要，要，咱也要！明天我就跟小亮說：房子車子該買買，彩禮二十八萬，再說沒有就分手！”說完，秀頭也不回轉(zhuǎn)身出了屋子就走。
　　 大嘴心里一震，沒有說話。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過分了或是真的做錯了？這可是女兒的婚姻大事，咋能馬馬虎虎應(yīng)付了事？大嘴邊走他心里開始埋怨起閨女：女兒一直溫柔很聽話，現(xiàn)在咋就突然變了呢？難道閨女真的變心了？都是亮亮那個小兔崽子，今天一個電話，明天一個信息，把女兒的魂魂都給勾走了。弄得老頭子，現(xiàn)在跟個外人似的可有可無！哼！好小子，還以為自己真能上天?。肯氲竭@，大嘴更堅定了自己的計劃與決心，不逼一逼，誰知道誰是誰呢？大嘴心想：閨女，你別怪爹心恨，這年頭，你小小年紀，哪曉得世事滄桑，世態(tài)炎涼？別以為天下都是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有時候，你把命交了，也未必換來真心與憐憫！都說適者生存，你有錢沒錢有個態(tài)度，光個脊梁兩手空空別說是我，天下找哪家看看有誰會答應(yīng)？還想藏著掖著耍耍嘴皮子蒙混過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想跟我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戲，哼！嫩的很哩！
　　 大嘴心煩意亂，轉(zhuǎn)了一會就又轉(zhuǎn)了回來。秀賭氣回省城上班去了，家里沒人陪，大嘴心里又惦念著放心不下。他想給閨女打電話問問情況，卻又覺得拉不下臉。算了，孩于大了，由她去吧！大嘴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有緣棒打不斷，無緣流水有縫，自己年紀大了，該不生氣不能生氣了。有錢不用多說，沒錢逼也沒用。錢是人掙的，只要兩人一條心，黃土變成金。大嘴慢慢想開了。他想抽個機會或閨女下次回來好好談?wù)劊郝犅犻|女啥意見，只要閨女高興，想咋辦咋辦吧！大嘴打定主意，決定不再插手秀的婚事，哪曾想，自己一通脾氣，竟然把秀逼得瞞著自己走了條驚險路！
　　 因為爹不愿通融，秀找不出太多的理由說服爹，只能勉強忍著不搭理他。她知道爹是個倔脾氣，越是頂著越是拉不回。她想從長計議。等爹心情好時再說吧！她想，她從小跟著爹慢慢長大，明白爹的一翻心意。爹不是個貧財不講理的人，爹只是心疼自己舍不得。閨女是爹的貼身小棉襖，不是誰想扯掉就扯掉。秀在心里琢磨著如何讓爹高興，想來想去，終于想起了一條解決問題的錦囊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