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永遠的白樺樹(散文)
如果有朋友問我:藍天下最美麗的地方是哪里?
我會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是小興安嶺!
如果有千萬個人問我這個問題,我的答案依然不變!
朋友們可能會問:你為什么如此喜歡小興安嶺?如此熱愛自己的家鄉(xiāng)?
我理解朋友們?yōu)槭裁催@么問我!大凡出生在與世隔絕深山老林的孩子,生活在貧困落后小山村的孩子,都有恨鄉(xiāng)情結(jié)。
我也有過恨鄉(xiāng)情結(jié),而且很強烈,強烈到常??嘧x到半夜,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考上大學,從此便能永遠地離開那個落后閉塞的窮地方,再也不回去了。然而,在完成學業(yè)后,我還是回來了,回到了我青山綠水的家鄉(xiāng)。
在外地求學的那些年,看到當?shù)匾煌麩o際沒有一棵樹的田野,我竟如饑似渴地思念起自己的家鄉(xiāng)來。
小興安嶺那連綿起伏云霧莽莽碧波蕩漾,四季景色各異的林海夜夜出現(xiàn)在我的夢鄉(xiāng)!每當看到校園里人工種植的白楊樹,我便不眠不休地思念起我喜愛的白樺樹來!我覺得世界上沒有那種樹能和我的白樺樹相提并論。原來,在我的靈魂深處一直全心全意地愛著我的故鄉(xiāng),情有獨鐘地愛著我的白樺樹!
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的內(nèi)心!
所以一畢業(yè),我便回到了小興安嶺的懷抱,從此再也沒有離開過!
我曾經(jīng)寫道:在我心里,藍天下最美的地方是巍巍的小興安嶺。小興安嶺連綿起伏,層巒疊嶂,逶迤蜿蜒九百里無邊無際的林海,從春天到秋天郁郁蔥蔥碧波蕩漾,鳥語花香,白云在青山綠水間終日飄蕩繚繞纏綿,永遠是那么美麗多情。 而綠波萬頃風景如畫的林海深處,有我美麗的故鄉(xiāng)坐落在湯旺河河畔。故鄉(xiāng)生長著一片片的白樺林,那一片片亭亭玉立的白樺林啊讓我魂牽夢縈。
六十年來無論我走到哪里,不忘的還是小興安嶺碧綠的林海和莽莽林海深處的故鄉(xiāng),更不能忘記的還有陪伴著我一路成長的白樺林,我走不出夢中的白樺林,我深深地眷戀著白樺林的無私寬容,眷戀著白樺林的那抹深情愛意。無論我在外漂泊多久終究我還要回到他的身邊,投入到他的懷抱,凝視著他潔白眨動著黑眼睛挺拔的身軀,擁抱著他我疲憊不堪的身體便會得到些許的喘息,我遍體鱗傷的靈魂便會獲得永久的安寧,白樺林啊我生命的棲息地,我靈魂的安放地!
我將一直愛著他,愛他到銷骨蝕髓!
說到對白樺樹的依戀,對白樺樹的愛!我對他的愛一生中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在03年以前,那個時候?qū)Π讟鍢涞膼邸獪蚀_地說不是愛而是榨??!完全是由白樺樹的物質(zhì)用途決定的。
起初,只要我們一奔向白樺林,對白樺樹我們不是剝他的皮,便是抽他的筋,用他的骨,再就是喝他的血。
我出生在六十年代的小興安嶺林區(qū)。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我們生活在林區(qū)的人,對白樺樹采取的是一種榨取的行為。由于白樺樹全身都是寶,因此我們的衣食住行完全離不開白樺樹,離開他我們將無法生存下去。
六十年代建設(shè)林區(qū)初期,職工住的板夾泥、木刻楞的房子,是用剝?nèi)テさ陌讟遄鳛橹饕牧仙w成的。白樺樹的樹皮由于它具有防腐、防水、防耐磨、柔韌性好等優(yōu)點,備受居住在林海深處人們的喜愛!我們家的豬圈是用爸爸剝來的一整張兩三公分厚的樺樹皮蓋的,倉房的屋頂苫著一張兩三公分厚幾平方的大樺樹皮,別說下雨了,就是下刀子都不怕。
爸爸的手很巧,他喜歡用樺樹皮做成大小不一美觀漂亮的小桶,用來貯藏糧食和各種菜籽。智慧的爸爸,還用樺樹皮和廢棄的鐵盆、沙網(wǎng)做成捕魚的魚囤子,每一個魚囤子都拴好了長麻繩。找到一處魚多的地方,把魚囤子用力甩下去,靜等魚兒進盆,運氣好的時候一囤子下去能打上大半盆子小柳根。
我們的鄂倫春族兄弟多少個世紀都是住在用樺樹皮造成的樶羅子里,他們用樺樹皮做的船捕魚。他們用樺樹皮做成各種工具,工藝品。鄂倫春族喜歡在樺樹皮上雕刻,他們的浮雕和圓雕很出名,尤其是浮雕,他們把花、鳥、魚、蟲、小動物雕刻在樺樹皮上,展示了鄂倫春族婦女豐富的想象力和高超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 鄂倫春族在長期的探索和實踐中,逐漸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樺樹皮民族文化。同樣,我們的鄰邦俄羅斯對樺樹皮的應用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化!
白樺樹樹皮具有易燃性,我們林區(qū)人家家都積攢著成捆的樺樹皮,做飯時用火柴先點燃樺樹皮,再把燃燒的樺樹皮丟到灶坑里引燃松木柈子做飯炒菜取?。 因此,林區(qū)放學后的孩子們,首要的任務(wù)便是去林子里扒樺樹皮。誰家擁有的樺樹皮多便是會過日子的象征。小伙伴們以誰扒的樺樹皮多為榮。因此,樺樹皮在我們的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用途非常大。
在林區(qū),自有人類居住以來,一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交通極不發(fā)達,沒有車,冬天出門辦事都是趕著馬爬犁,牛爬犁,因此馬爬犁、牛爬犁也被譽為“冰雪之舟”,做爬犁的材料用的就是白樺樹。
白樺樹的柔韌性好,把去了皮的樺木桿在火上烤,讓其發(fā)生形變、彎曲,經(jīng)過加工便成為馬爬犁的兩根轅,馬爬梨的骨架子。骨架子只有白樺能勝任,非它莫屬!在東北的農(nóng)村,再窮的人家都有一副兩副馬爬犁,馬爬犁不僅是交通工具,還是重要的運輸工具生產(chǎn)工具。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東北抗日聯(lián)軍,冬天只能用馬爬犁、牛爬犁運輸糧食、彈藥、傷員、轉(zhuǎn)移物資,作用極其重要。新中國建立后,林區(qū)倒套子,人們拉燒材,運糧食,走親戚,送傷員病號,沒有馬爬犁、牛爬犁一切生活生產(chǎn)活動將無法完成。
在小興安嶺長達六七個月的漫長冬季,馬爬犁才是大森林深處的王者,他奔跑在密林深處,悄無聲息快如疾風,裝載貨物多且方便,一直占有統(tǒng)治地位。
爸爸用白樺樹做了五六張小爬犁,單等冬天來臨,我們?nèi)依┲郾憧纱箫@身手了,我們林區(qū)的孩子特別享受在冰雪中拉著小爬犁的快樂時光。冬天在我們的盼望中來到了,我們利用積雪深厚的優(yōu)勢,終日奔跑在林海雪原中,拉出足夠一年二年燒的柈子用以取暖做飯,勤快的人家往往存下幾十溜燒材。白樺樹在林區(qū)人們的心中就是救命稻草,沒有他我們將寸步難行,難以生存。
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人工栽培木耳技術(shù)在林區(qū)大規(guī)模興起。
栽培木耳需要大量二米長的樺樹段,在利益的驅(qū)動下,人們進入了對白樺樹瘋狂的掠奪階段。過去由于采伐任務(wù)的需要,主要采伐的是大胸徑的白樺樹。小的白樺樹因無人問津,得以存活下來。
如今可好,種植木耳段,需要的恰恰是如小腿粗的白樺樹,那些正處在成長期的小樺樹倒了霉了,被大面積的采伐破壞,白樺樹的命運芨芨可危。如果僅僅是種植木耳段,還能給白樺樹喘息生長的機會,請別忘記白樺樹是速生樹種。
但人性永遠都是貪婪的。人們對利益的追逐也是無止境的,永遠更上一層樓。嫌木耳段來錢慢,又發(fā)明了袋裝木耳技術(shù)。袋裝木耳的出現(xiàn),讓白樺樹迎來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劫難。一臺粉碎機工作起來,如饕餮張開血盆大口,幾個小時足以把一片茂盛的白樺林從地球上抹去,粉碎機是連骨帶肉,連枝帶干,毫不擇食的把樺樹粉碎成粉沫。然后,這些粉沫按科學配比被裝進不同規(guī)格的袋里,經(jīng)過一系列接菌、出菌等操作,最后擺在地上或大棚里,只等著木耳變錢的那一刻了。
現(xiàn)在在小興安嶺的崇山峻嶺間,木耳種植戶們大概種植著上億袋的木耳袋,這得需要多少白樺樹的粉身碎骨,算下來是多么的觸目驚心啊!
白樺樹對人類的貢獻遠不止與此,人類不僅剝其皮,用其骨,食其肉。幾十年前有人又發(fā)現(xiàn)了喝樺樹汁的諸多效用,隨之人們又開始抽取白樺樹的血液供自己享用。
如人類一樣白樺樹也會長癌,叫白樺癌,大概兩萬棵原始白樺樹才有一棵長癌,比人類患癌的比例低多了。白樺癌人們也叫做白樺茸,它的生物學名字叫樺褐孔菌,樺褐孔菌是一種真菌,對寄主要求非常嚴格,主要寄生在北緯40度至50度生長的白樺樹上。它的活性很強,一棵白樺上只能寄生一個樺褐孔菌。白樺樹一旦被樺褐孔菌盯上,它會不斷地吸取白樺樹的營養(yǎng),大概10多年之后會把白樺樹的精髓吸收殆盡,直至白樺樹枯死。
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又被人類發(fā)現(xiàn)了。人類啊總是有一雙神奇的眼睛和智慧的大腦!聰明的人類,總是能化腐朽為神奇,樺樹癌——白樺茸居然被人類用來以毒攻毒,現(xiàn)在被商家炒作的神乎其神,據(jù)說喝白樺茸茶能預防癌癥、治療癌癥,人們趨之若鶩。
有人試圖在白樺樹樹上接種樺褐孔菌,批量生產(chǎn)白樺茸,類似于人類接種疫苗。如果成功,白樺樹又將迎來一場厄運,白樺樹將迎來和黑熊、牛一樣的命運,人類為了大量獲得熊膽、牛黃,已經(jīng)在熊身上掛袋取熊膽,在牛身上掛袋取牛黃了!但由于樺褐孔菌對寄主的要求非常嚴格,現(xiàn)在還沒有實驗成功?,F(xiàn)在市面上賣的白樺茸還是以天然的為主。
聽到這個消息,我不知道應該為白樺樹感到幸運呢,還是為人類感到遺憾呢!
白樺樹遭此種種滅種之災,白樺樹何罪之有?白樺樹無罪,是懷璧其罪??!至此,人類對白樺樹的榨取已經(jīng)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
我對白樺樹的喜愛,在早期主要是從生活需要出發(fā),是白樺樹給了我最初的生命保障,我非常依戀他,沒有他我活不下去,沒有他的供養(yǎng)我也讀不起書!
03年以后是我對白樺樹認識的第二階段。
我對白樺樹的愛上升到一個精神層面,我發(fā)出深深的靈魂拷問、思考,白樺樹具有怎樣的精神?他對人類的啟示是什么?我們了解白樺樹嗎?我們對白樺樹公平嗎?白樺樹為什么這么博愛?
中國近代史上曾出現(xiàn)了兩位圣人:王陽明、曾國藩。他們的思想被后世許多人奉為經(jīng)典。陽明先生年輕時追隨朱熹理學的格物致知,在17歲時,曾深入竹林仰望著竹子冥思苦想七天七夜直至昏厥,用落下一場大病的代價,也沒格出什么道理來。陽明先生格竹失敗,從此對朱熹理學提出了質(zhì)疑。然陽明先生終于在龍場悟道成功,創(chuàng)立了知行合一《心學》的哲學思想,完成了從普通人到圣人的進化,邁進到圣人的行列。陽明先生的《心學》對后世影響很大。尤其是我們的近鄰日本把陽明先生的《心學》奉為治國的方略。
受陽明先生格竹的啟發(fā),我開始格白樺。
我天天走進神秘靜謐的白樺林與他呼吸與共,仰望白樺樹,凝視白樺樹。陽明先生格竹失敗,我卻在六十年的格白樺中受白樺樹的啟迪,悟出了許多人生的道理。在給出我格白樺樹的答案之前,我先分享兩個關(guān)于白樺樹的故事!
03年的春天,一場非典肆虐人間,恐怖的程度令整個世界為之顫抖,在這場劫難中許多人失去生命。然而,當人們還處在非典的打擊中驚魂未定,另一場災難卻在悄無聲息地接近我們。四月中旬,一場突如其來的山火瞬間在小興安嶺里大快朵頤,迅速蔓延,瘋狂地攻城掠地,兇殘的程度讓一個林場片甲不留,損失慘重,無家可歸,無法計數(shù)的森林被吞沒。
最最危急的時候大火逼近了我所居住的局址,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僅僅還有一公里?。∥覀兡苈犚姶蠡鹑紵龝r發(fā)出的噼啪噼啪震耳欲聾的響聲,雷鳴般的巨響如同喀秋莎在尖叫在爆炸。當時,我領(lǐng)著孩子已經(jīng)跑到空曠的農(nóng)田里,萬幸的是風向轉(zhuǎn)了,大火轉(zhuǎn)頭時不忘了把我家前面大片的森林全部拿下,大火瞬間吸干了所有樹木的水分。
大火過后,整片森林如一塊烤焦的大蛋糕,只留下黑黢黢還在滋滋冒著青煙的樹干在哪哭泣。大火把樹下的植被全部燒光,森林下面燒進去達一米多深,寸草不留。
面對這片昔日茂盛濃密,為我們提供豐富土特產(chǎn),令人驕傲遮天蔽日數(shù)百公頃的林海變成一片焦土,我們心疼的捶足頓胸,痛哭流涕。人們成群結(jié)隊地站在公路上,看著還在滋滋冒著青煙的林海仰天嘆息,欲哭無淚!有人痛惜地預言:“這片森林如想恢復到昨日的模樣,至少需要50年至80年!”
然而第二年春天,雖然那些黑色的樹干還倔強地矗立在那里,扎我的心,刺我的眼,寂靜無聲地似在回憶著那場滅頂之災。但塔頭草卻長了出來,而且比之前還要綠還要茂盛,遍綴濕地!??!偉大的生命啊,竟劫后重生!
第三年春天,奇跡出現(xiàn)了,從燒焦的白樺樹樹根處發(fā)出一簇簇小樺樹苗,一片片綠油油的小樹苗爭先恐后地鉆出焦土,然后變成小樺樹條子,一天一個樣子地向上向上瘋長。
白樺樹追逐著心中的夢想不停地不斷地成長,五六年后竟然成片成林,婆娑的枝影在燦爛的陽光里虛實交錯,在白樺樹樹蔭的掩映下,落葉松率先安家扎根,然后是紅松,云杉,冷杉……,他競獨自如一位勇士挑起了恢復森林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大任,為其它針葉樹種開拓出一片遮風擋雨適宜生存的空間環(huán)境,奇跡啊奇跡!
白樺樹王者歸來,一幅任人類怎么折騰,我自歲月靜好泰然自若的高雅情懷!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安如山!這氣量,這格局,這胸懷,這擔當非白樺樹莫屬,否則他怎么可能鳳凰涅槃,劫后重生呢。
如今二十年過去了,當年燒焦的土地上已尉然成林!
再講一個白樺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