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母親的菜園(散文)
一
在老家宅基地的邊上,曾因村里人挖土留下一個大坑,它猶如大地張開的一張大口,顯得格外突兀。因為坑長期荒廢,父母決定將其填平,打造一處充滿生機的菜園。
晨曦微露之時,便能看到父母親忙碌的身影,他們從村外土崖邊,一鍬鍬地把土裝上架子車。父親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沿著臉頰滾落,滴入腳下的土地;母親雙手沾滿泥土,卻一刻也不停歇。
裝滿土的架子車沉重?zé)o比,但父親那寬厚的肩膀和有力的手臂,穩(wěn)穩(wěn)地把握住車把,一步一步,緩慢而用力拉著向前,嘴里還時不時喊著:“加把勁,快到啦!”我和哥哥、母親在車尾掀著架子車,累得氣喘吁吁,但絲毫不松懈。
一車又一車的土被倒入大坑,父親用鐵鍬將土攤平,母親則用腳輕輕踩實。他們的動作重復(fù)而枯燥,但臉上始終洋溢著喜悅。在父母堅持不懈的努力下,大坑漸漸被填平,那原本荒蕪的土地,開始孕育著希望的種子。
起初,這菜園如同未被雕琢的璞玉,并不起眼。然而,在父母的精心呵護下,它宛如被喚醒的睡美人,漸漸綻放出勃勃生機。父母用他們粗糙卻溫暖的雙手,在土地上播下希望的種子,悉心照料著每一株幼苗。
夏季的菜園,是一幅熱烈而鮮活的畫卷。母親,這位菜園的守護者,在這個季節(jié)更加忙碌。
每天清晨,太陽還未完全升起,母親戴著那頂舊草帽,穿著寬松的粗布衫,挽著袖子,拿著鋤頭,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進菜園。她的臉上帶著堅毅和專注,眼神中滿是對這片菜園的深情。
母親先來到豆角架旁。豆角的藤蔓肆意攀爬,有些已經(jīng)糾纏在一起。母親小心翼翼地分開它們,嘴里輕聲念叨著:“別爭別搶,都有空間好好長?!彼碾p手輕柔卻有力,如同解開一團團亂麻。
接著,母親走到黃瓜架前,瞇起眼睛,仔細(xì)查看黃瓜的生長狀況,看到有枯黃的葉子,便踮起腳尖,伸長胳膊,小心翼翼地將其摘下。她還會時不時地轉(zhuǎn)動黃瓜的藤蔓,讓每一根瓜藤都能均勻地接受陽光。黃瓜的葉子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有的葉子已經(jīng)被蟲啃噬。母親皺起眉頭,心疼地說:“這些小調(diào)皮,可不能讓你們搗亂。”說著,她迅速地摘下有蟲害的葉子,動作熟練而果斷。
韭菜地里,韭菜長得郁郁蔥蔥。母親彎下腰,左手輕輕攏住韭菜,右手握著小鐮刀,刀刃貼著地面,快速而又精準(zhǔn)地割下一把把韭菜。接著,她直起身子用手輕輕拍掉韭菜根部的泥土。太陽漸漸升高,她的額頭滲出細(xì)密的汗珠,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土地上,但她顧不得擦一擦。
到了中午,陽光熾熱,熱浪滾滾,母親顧不上休息,又來到菜園,給蔬菜施肥、除草。她把農(nóng)家肥均勻灑在地里,然后拿起鋤頭,一下又一下地翻土,讓肥料充分融入土壤。汗水順著母親的臉頰滑落,她的衣衫早已濕透,可她的雙手依然不停地忙碌著。
“這菜啊,就像孩子,得精心照顧?!蹦赣H一邊擦汗一邊說道。
傍晚,夕陽的余暉灑在菜園里,母親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菜園,但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些蔬菜上,滿是期待和滿足。
母親對這園子里的蔬菜,那真是了如指掌,如數(shù)家珍。她常說:“這韭菜啊,得勤割,越割長得越旺。瞧這一茬,根根粗壯,顏色鮮綠,包餃子、做菜盒子那叫一個香?!闭f起黃瓜,母親總是滿臉笑意:“這黃瓜就得搭好架子,讓它們有地方攀著長。你看這一根根,頂花帶刺,水靈靈的,咬一口,嘎嘣脆!”豆角也是母親的心頭好,“豆角得多留點兒枝蔓,才能結(jié)得多。這細(xì)細(xì)長長的豆角,炒著吃,那味道美著呢!”而對于小白菜和青菜,母親則說:“這小白菜啊,嫩的時候做湯最好,青菜炒著吃最下飯?!?br />
韭菜擁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只要根還在,便能不斷地長出新葉,割了一茬又一茬。它們像一片歡騰的綠色海洋,歡快地?fù)u曳著,仿佛在比賽誰更翠綠。那根根黃瓜,宛如一個個俏皮的小精靈,掛在架子上好奇地張望著世界。豆角的藤蔓努力攀援,開出的小花如同星星般點綴其中,結(jié)出的細(xì)長豆角猶如彎彎的月牙兒,在微風(fēng)中輕輕低語,訴說著成長的快樂。小白菜生長迅速,一叢叢嫩綠的菜苗仿佛是大地母親為自己精心織就的柔軟綠絨毯。青菜適應(yīng)力極強,大片大片肥美的葉子像一把把撐開的綠傘,驕傲地挺立著。菠菜耐寒,在低溫下依然茁壯成長,好似一個個勇敢的小衛(wèi)士,堅定地守護著菜園這方土地。
二
有一次,我們姊妹回家,母親臉上瞬間綻放出如花般的歡喜,趕忙讓父親去割些新鮮的韭菜。父親行動艱難,一瘸一拐,但割韭菜的動作卻十分麻利,不一會兒,一捆鮮嫩的韭菜就被送到了廚房。
母親熟練地將韭菜洗凈、切碎,然后把準(zhǔn)備好的肉餡拿出來,和韭菜攪拌在一起。那翠綠的韭菜碎和鮮嫩的肉餡相互交融,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
我們圍坐在桌旁,一起動手包餃子。母親先拿起一張餃子皮,放在手心,用筷子夾起適量的餡料放在皮中央。她游刃有余地將餃子皮對折,用手指蘸一點水沿著邊緣涂抹,然后從一端開始,一絲不茍地捏出一道道精致的褶皺,嘴里還念叨著:“這韭菜啊,可是咱們自家園子里的寶貝,新鮮得無與倫比,包出來的餃子定會美味絕倫。”
姐姐心領(lǐng)神會,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全神貫注地包著,努力讓自己包的餃子更美觀;我則有些手忙腳亂,不是餡放多了包不住,就是捏的褶皺歪歪扭扭。母親看著我的窘態(tài),忍俊不禁,笑著說:“別著急,慢慢來,熟能生巧,多包幾個就得心應(yīng)手了。”父親在一旁也時不時地插上幾句:“咱們一家人齊心協(xié)力包的餃子,吃起來定是唇齒留香?!?br />
大家歡聲笑語,你一言我一語地交流著。不一會兒,案板上就擺滿了形狀各異的餃子,有的像月牙,有的像元寶,生動有趣。
當(dāng)熱氣騰騰的餃子出鍋,那濃郁的香味彌漫在整個屋子里。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品嘗著美味的餃子,感受著親情的溫暖和家的味道。
蔬菜成熟的季節(jié),是我們姊妹最開心的時候。母親把采摘的蔬菜分給我們,那鮮嫩的韭菜、脆嫩的黃瓜、飽滿的豆角,裝了滿滿一大袋子。我回家用韭菜烙美味的菜盒子,再帶給父母。那一刻,家的溫暖在這簡單的食物中流淌。
然而,好景不長,有一天,隊長風(fēng)風(fēng)火火來到了我們家,一臉嚴(yán)肅地宣布:“村里要修路,你們家那片菜園正好位于規(guī)劃的路線上,不得不推平。”
母親一聽,心里雖然有諸多不舍,但為了集體的利益,她還是點頭答應(yīng)。其實那菜園就像死胡同,平時根本就不走人,旁邊還有條水渠,擋住了人們的去路。
望著滿園即將成熟的蔬菜,母親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那翠綠欲滴的韭菜,仿佛還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像一群綠色的小精靈在想母親訴說著它們的成長;那掛滿架子的豆角,像一串串碧綠的翡翠,正等待著母親的采摘;還有那一根根頂上帶刺的黃瓜,像一個個調(diào)皮的娃娃,似乎也在為即將到來的厄運而瑟瑟發(fā)抖。
施工隊很快就來了,推土機那巨大的轟鳴聲如同猛獸的咆哮,打破了菜園的寧靜。母親眼睜睜地看著一壟壟整齊的菜畦被無情地碾碎,就像精美的畫卷被粗暴地撕毀。她忍不住沖進菜園,想要搶救一些還未被破壞的豆角,卻被父親緊緊拉住?!皠e去了,來不及了,以后再種吧?!备赣H的聲音顫抖著。
母親無力地嘆息著:“這都是咱們的心血啊,怎能說沒就沒了……”
三
母親的菜園被推平,這對母親來說無疑是個不小的打擊。但母親并沒有因此氣餒,她就像一株堅韌的小草,在困境中總能找到一線生機。她發(fā)現(xiàn)水泥路邊緣與水渠接壤處,有一條窄窄的空地,閑置在那里。母親將其整平,種上了家里人愛吃的蔬菜。經(jīng)過父母的辛勤勞作和精心呵護,那些蔬菜如今已經(jīng)長勢喜人,郁郁蔥蔥。
前段時間,天氣出奇地旱,菜園子遭了殃。韭菜原本翠綠挺拔,如今全都發(fā)黃打蔫,葉片毫無生氣地耷拉著。
黃瓜也在苦苦支撐,瓜秧上的葉子枯黃卷曲,不少已經(jīng)干枯脫落。那些掛在藤上的黃瓜,原本飽滿圓潤,現(xiàn)在卻干癟得不成樣子,表皮皺皺巴巴,仿佛是被歲月無情侵蝕的老者,眼看就要被這干旱奪去生命。
豆角更是可憐,豆角蔓有氣無力地攀爬在架子上,葉子泛黃發(fā)枯。豆角扁扁的,脆弱得仿佛風(fēng)一吹就會掉落破碎。
干裂的土地張開嘴巴渴望著水分的滋潤,父親母親望著這些快要失去生命的蔬菜,眉頭緊鎖,滿臉愁容。
看著奄奄一息的蔬菜,母親連忙從家里提來一桶水,先保蔬菜性命要緊。那幾天,自來水也停水了,家里生活用水都很困難,只有一個水池子,十多年沒清理,里面的水發(fā)黃,在干旱的季節(jié),勉強用來洗洗涮涮,絲毫不敢浪費。
母親一手提著水桶,一手拿著水瓢,緩慢而均勻地將水澆在豆角根部,水瓢里的水如同銀線般落下。
干旱季節(jié),地里的莊稼也受不了,玉米葉在收縮擰繩,村上終于要給莊稼灌水了??粗锞従徚魈实乃?,人們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輪到我家澆地時,母親和鄰居互相幫忙。
父親也不閑著,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菜地邊,一桶桶提水澆蔬菜。盡管行動不便,但父親澆水的動作卻十分熟練。他雙手緊緊握住水桶把手,費力地將水桶提起,傾斜著水桶,讓清涼的水緩緩流出,均勻地灑在蔬菜的根部,嘴里還喃喃自語:“喝飽水,快長大?!惫Ψ虿回?fù)有心人,很快菜地恢復(fù)了往日的活力,綠意盎然。
村里人目睹長勢喜人的韭菜,羨慕不已。母親向來豁達,但凡有人來家中索要韭菜,她都欣然答應(yīng),慷慨予之。即便隊長的母親前來,母親亦是笑意盈盈,毫不猶豫將又嫩又綠的韭菜遞予她。更有甚者,家中臨時缺菜,僅需向母親打聲招呼,便徑直前往菜園割取,母親從未有過半句怨言。她常說:“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理應(yīng)相互幫襯,讓大家吃點菜無所謂?!?br />
母親的菜園,充滿生機和活力,她見證了父母的辛勤付出,也凸顯了他們的善良與慷慨。通過這小小的菜園,讓我明白了生活的真諦,那就是愛與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