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鍋盔與愛情(散文)
從鳳埡山回到嘉陵區(qū),日頭像打雞血似的,紅彤彤的泊在嘉陵江上,和諧安寧的氛圍,把我渾身的疲憊一掃而空。一群美麗的紅嘴鷗,在水面上起舞飛旋,依江居住的人,多么的幸福?閑時,駕一葉扁舟,一個人悠然自得漂流,來一次有靈魂的旅行。腹中早就唱起空城計,打開租住在嘉陵江邊的房門,卸下肩上的手提電腦包,我一屁股跌坐進沙發(fā)里。木制格子窗半敞開著,風輕柔地拂來,把嘉陵古城向晚的人間煙火,傳遞給我。這是一個獨門獨院,院落不大,用干凈形容最貼切,一眼老井坐在青磚墻下,一棵皂莢樹,一棵黃桷樹,都一抱粗,兩樹枝繁葉茂,彼此攙扶,盤根錯節(jié)。樹上住著什么鳥?不止一種鳥,麻雀倒是認識,其它的鳥類,我?guī)缀鯖]見過。但聞其聲,看不到它們的廬山真面目。五月的南充,氣候宜人,背靠嘉陵江。在愛情里,我篤信一見鐘情。南充,我坦言,我一眼千年的深情。
簡單梳洗一下,準備到外面對付一頓飯。我是個吃貨,去任何地方,關(guān)注特色美食。
嘉陵區(qū)歷史悠久,文化底蘊豐富,投資50億的重要項目紅邦小鎮(zhèn),備受世人矚目。接下來的日子,我會將嘉陵區(qū),將南充統(tǒng)統(tǒng)走一遍。
街上車流湍急,行道樹清秀挺拔,郁郁蔥蔥。商家店鋪鱗次櫛比,巷子深邃且曲折,幾道道彎,古墻壁高聳云端,灰黑的瓦片磚塊,透射著歲月的痕跡。一個老字,滲進一樁樁宅院的身體內(nèi)。
隨處可見,鍋盔熟食專賣店。一個個鋪子,規(guī)規(guī)矩矩臥在街邊,門口住一棵皂莢樹,或者銀杏樹。樹守著鋪子,不言不語,沉默中有著深不可測的力量。推開門,幾張桌子,幾把椅子。桌上的餐具,古樸典雅,泥土燒制的瓦罐,盛水,也盛美味。鍋盔是主角,鋪子的靈魂。凡來鍋盔鋪,不吃鍋盔,等于空來一場。
穿著白色廚服的男人,眉眼秀氣,生動的微笑,像一枚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漣漪。如初見時的南充,嘉陵江的波瀾。似曾相識?卻想不起在哪里平行過。擇靠窗的位子,坐下。他端來一只鍋盔,實則和燒餅不分伯仲。明顯區(qū)別鍋盔現(xiàn)做好吃,店家普通話不錯,他一邊有條不紊和面,一邊往面里抹少許蔥花肉末,上鍋烘烙,手法嫻熟,敏捷。很健談,他自我介紹叫阿來,典型的南充人,家住嘉陵區(qū)。父母隨大哥去東北定居,他留在南充,主要是舍不得這個鋪子,他經(jīng)營鍋盔鋪快十年了,中學畢業(yè)后,他就不讀書,投奔南充知名的面點師傅,學做面點,后來專注于鍋盔生意。錢賺不多,精力和情感是無價的投資,阿來與鍋盔,與鋪子相依為命。忙時,一天只休息四個鐘頭。這條街,阿來晚上打烊最晚,他常常為深夜停泊在門前的貨車司機,烘烤鍋盔,做一盤花士林蒸餃,配一碗雞湯,沏一壺茶。鍋盔和花士林餃子極普通的食物,在異鄉(xiāng)人的心底,亮著的是阿來給他們回家的那盞燈。
一口氣吃了兩個鍋盔,七八個餃子,喝了一碗雞湯。飽嗝打了四五個,唇齒間都是肉湯,鍋盔的香氣。告辭時,阿來遞給我一張名片。上面是嘉陵江寬闊的水面,無數(shù)只紅嘴鷗在江上飛高飛低。走出老遠,阿來追了過來,手里拎著一只鍋盔鋪通用的紙袋,兩個鍋盔躺在袋中。帶著,贈送你的,不要錢。不好意思,怎么能白拿你的東西?阿來說,我也喜歡文學,可惜,我寫不出來。和阿來交流時,我無意透露出自己來南充參加一個小說研討會。盛情難卻,鍋盔溫熱,尚有阿來的溫度。
接下來的日子,嘉陵區(qū)作者王一博的短篇小說研討會,在一家賓館六樓會議室舉行,然后,組織人領(lǐng)我們天南海北的與會者,登南充長城,到長灘壩漂流,閬中古城、張思德紀念館,南充西山等旅游圣地游玩。南充的小吃幾乎嘗遍,過盡千帆,皆不是鍋盔的味兒。
研討會結(jié)束,文友們各自天涯,我對母親說,要在南充呆一段時間。母親說,你一個姑娘家,一定注意安全,離那些陌生人遠一點。啥時回來,媽包酸菜豬肉餡餃子你吃。我噗嗤笑了,媽,我是成年人了,懂得保護自己的,你和爸在家干農(nóng)活,別累著。放下手機,我發(fā)現(xiàn)我很沒出息,居然……是放不下這座城市的鍋盔,還是那個做鍋盔的人?什么都不是,一切皆有可能。
再次去阿來的鍋盔鋪,上午九點鐘的陽光柔柔地照在嘉陵江上,五月末的天空,水洗般的碧藍,云朵,雪白雪白,一朵一朵,慢悠悠地飄著。鋪子的生意不溫不火,不急不躁。像阿來的性子,討喜的笑,讓我心動。二十三年來,該死的初戀娶了朝鮮女孩后,我再無勇氣進行下一場感情。一個人的月朗風清,不好嗎?不是傷得深,而是很深很徹底,我們戀了八年,最終敗給一個與他相處三個月的異國女子。決然奔赴南充,不僅僅是源于文學的一次盛宴,最重點是我想將內(nèi)心沉積的過往清零,開始新得戀情。母親一天到晚催我,找個差不多的人嫁了。隨隨便便就打發(fā)了自己,豈不是荒謬?!我對人生的慈悲,唯一的一條,做到不將就,不妥協(xié)。保留選擇與退出的底線,要么深愛,要么不愛。
鍋盔碼在盤子里,雞湯煨在精致的瓦罐,一碟花士林餃子平靜泊在一只長方形器皿內(nèi)。很有食欲,阿來將花瓶擺在桌子上,一枝藍玫瑰孤傲地活在瓶中。藍色妖姬,玫瑰中的極品,阿來什么也沒說,笑笑走開了,繼續(xù)忙事。這次,阿來沒空和我聊天,周末,一直有吃客。臨走,依舊給我拎二個鍋盔。溫乎乎的,不是太熱。一問,才清楚,我來時,他烘烤鍋盔就多帶了這兩個。哎?等等。阿來喊了一聲。我駐足,他蹲下身,幫我系鞋帶。原來鞋帶開了,沒察覺到。我臉騰地紅了,謝謝,阿來師傅。
師傅就免了,叫阿來多順溜。阿來提出抗議,好吧,虎落平陽了。阿來笑,我也笑。有客人吆喝他,急急回了鋪子。
有南充女文友藍朵來聚,一起去嘉陵江玩了一天,她家在嘉陵區(qū)的曲水回鎮(zhèn),晚上睡在藍朵的竹床上,枕著南充的一地月色,我竟莫名失眠了。藍朵追問我,是換地方睡不著,還是看上哪個風流才???我捶了她一拳,瞎說!藍朵說,我們是多年文友姐妹,你的心思豈能瞞得了我?無奈,我說了實情。藍朵吐氣若蘭,蘇蘇,你要想好了,遠嫁的后果,阿來肯為你離開南充?管不了那么多,愛情來了擋都擋不住。
從藍朵的家鄉(xiāng)回到嘉陵區(qū)租屋,接到父親打來的長途電話,母親上山摘豬菜,把腳崴了,走不了路。八畝地玉米該鋤第一遍草,家里的啞巴畜得人喂。仿佛一下子落入冰窖子內(nèi),母親是世上最愛我的人,負天下人,也不可負了母親。臨行去和阿來道別,鋪子的門上了一把鐵鎖,阿來不在。打聽他旁邊的燒烤店老板,阿來的去向。女人低頭摳著手機,不冷不熱地說,阿來昨天開車撞了人,在處理呢。
我心啪嗒落地,沒……沒大事吧?
具體情況,不知道,你不是有他聯(lián)系方式,打電話問問唄。打過去,不在服務(wù)區(qū),再打,無人接聽。最后,索性關(guān)機。一方是母親,一方是擦出一絲火花的“戀人”,彳亍在嘉陵江邊,我久久不愿離開。向藍朵發(fā)出請求,希望她將我親手簽名的散文集,送給阿來做個紀念。
進高鐵站,車子剛欲啟動,就見阿來氣喘吁吁地追來,手中緊緊攥著一枝藍玫瑰,我拼命沖到車門處,阿來把那支藍玫瑰鄭重遞給我,南充歡迎你再來。
車門咣當關(guān)上,阿來像一匹馬,奮力在后面追趕,追出有三里地,車駛進一個漆黑的隧道,將嘉陵江甩在了身后。
去年,疫情過后,藍朵開車來大連看我,帶一箱子鍋盔,我勉強吃了一個鍋盔,如何也吃不出當年那味。
藍朵的專職司機,阿來在駕駛室取出一束紅艷艷的玫瑰說,藍朵最愛紅玫瑰。
阿來這次來是想與我合作,在東北開一家南充風味小吃店,如果有市場,就在各處設(shè)立分店,主打美食仍然是南充鍋盔。我猶豫了許久,答應(yīng)同阿來合作,不得不承認我內(nèi)心住著那一段鍋盔情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