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傾聽麥粒的聲音(散文)
一粒麥粒,掉落在地里,掉落在場園里,從莢里蹦出來的那一刻,是一聲脹裂的脆響??墒?,沒有人能夠聽到。只有少年感覺到了,少年感覺到這聲音好美,少年慶幸自己,不是別人把它弄掉的,而是自己跌落的。現(xiàn)在,少年覺得周圍都靜默了,整個世界都靜默了。一只螞蟻,看見它滾圓滾圓的,金燦燦的樣子,好香好誘人啊,螞蟻向它爬來,螞蟻咬住麥粒,這是一只小型螞蟻,整個身體沒有麥粒大,牙齒的力量卻大的驚人。據(jù)說,一只螞蟻能舉起超過自己體重幾十倍的物體。它若是能參加奧運會,舉重冠軍非它莫屬。射向它的未來,拋出一個不安的弧度,就消失在開始熱鬧的豆田里。
麥粒是怎樣脫出罩衣,鼓足勇氣,滿是新鮮地望著六月的陽光,它深呼一口氣,在揣摩這個世界,它憋了一個夏天,終于忍不住鼓脹的心,它讓自己深陷在想融入泥土的爆炸聲里。
它先是好奇,試探著,探頭探腦,終于,聽到一聲輕微的聲音,一粒麥粒從莢里蹦出來。這聲音,會把少年從夢中驚醒嗎?少年試圖回到夢中,研究一粒麥子的聲音,卻是再也不能回到夢中了。以后,每每聽到“砰”的一聲脆響,少年就會聯(lián)想到那粒麥粒。然后是一片沉寂,少年只能在響聲和沉寂之間驚醒。
在自家的麥田里,少年見到過這樣的情景。
這是一片自然成熟的麥子,其中的一棵長在麥棵的最上端,又在主干上,過早吸足了水分和陽光,便率先向世人敞開了胸懷。一粒麥子,兩粒麥子,從它的兩個莢里躥到地上,麥粒是無意識地滿懷喜悅地想掙脫出來,它不知道自己還要被農(nóng)人收割,還要回到農(nóng)人的糧倉。是的,它沒有意識到,自己不會被農(nóng)人撿到口袋里了。在一切還來得及挽救之前,它已經(jīng)在濕潤的泥土里了,準(zhǔn)備吸足了夜晚的露水和白天的陽光后,再次發(fā)芽。
一個少年,在默默注視著田野里的麥子。他從麥棵的縫隙里,看到了斑斑駁駁的陽光,他感謝陽光,感謝給麥子的生命帶來鈣劑和健康的陽光,他伸出手來,想承接住陽光。他知道,自己是承接不住的,他按捺住躍躍欲試的心,它在等待陽光的恩賜。一天一天,麥子們長高了,仿佛它們只有在陽光的照耀下,吸收了陽光的充足養(yǎng)分,才在夜晚偷偷生長似的。少年知道,是夜晚的舒適涼爽,讓麥子靜下心來,是夜晚月光的撫摸,激發(fā)了麥子的理想,是夜晚的金風(fēng)玉露,讓它們愉快地成長。
這樣一棵麥子,不斷地在少年的夢境之中長高,少年不止一次夢見它長高的過程。它需要營養(yǎng),需要水份,它不是參天大樹,它只是一棵麥子。它沐浴陽光,無憂無慮,在風(fēng)中左右搖擺。它并沒有意識到搖擺是一種成長,是一種舞蹈,是與風(fēng)的嬉戲,是舞蹈給人看的。它每一天都在變化,都在成長,和人一樣,它有自己的成長發(fā)育規(guī)律。它有兒童期,有青少年期,它的青少年期發(fā)育得最快,身體快速長高,這個時候,它是最漂亮的,它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像極了一名略顯青澀的少女。它的身子看上去單薄,但柔性十足??匆娝@么漂亮,風(fēng)也忍不住撩撥它,逗弄它,邀請它跳一支舞蹈。它的舞伴是隱形的風(fēng),它的曼妙舞勢讓舞伴浮想聯(lián)翩,它面孔緋紅,微汗可人。有時候,它身體搖擺的幅度很小,有時候又很大,它的眼眸里閃著兩粒奇異的火花。
它的舞蹈是即將進(jìn)入成熟期的舞蹈,從羞澀到端莊優(yōu)雅的舞蹈,是麥田守望者的舞蹈,在它的感染下,村莊在舞蹈,田野在舞蹈,太陽在舞蹈,鐮刀在舞蹈,場院在舞蹈,整個大地呈現(xiàn)一派舞蹈的景象。
麥子一旦進(jìn)入自己的夢境,就遨游四方,無邊無際。它已經(jīng)由少女變成了成熟的少婦,韻味十足。它的腰肢不再柔軟,它需要支撐飽滿的麥穗,需要給大地一個交代。它不再舞蹈了,它在銳變,它在脫胎換骨,在鳳凰涅槃。升起的月亮照亮了它蛻變的全過程。露水洇濕了它,它仿佛如夢初醒,它要在幾個黎明之前,讓自己的籽粒飽滿,它意識到自己緊要關(guān)頭到了,它做好了準(zhǔn)備,它在等待,它開始唱著火辣的情歌,鼓脹飽滿的胸,那里面儲滿的是它們的愛情結(jié)晶。
可是它們還沒有成熟,卻已嗅到收獲季節(jié)的氣息。它留給農(nóng)人的時間不多了,一些鳥雀飛來,啄走了時光,幾只蚜蟲被七星瓢蟲吞食,它們是蚜蟲的天敵,專門吸食蚜蟲的。
一聲清脆的炸裂,像一粒大豆從豆莢里蹦出來,像一只螞蟻行走的路線,像高溫下空氣摩擦的聲音,像一只鳥發(fā)出的鳴叫,像狐貍夜間行走的腳步,像流星滑落擦出來的火花。
少年一直認(rèn)為,他是在做一個夢。少年夢見了一望無際的麥田,夢見一粒麥粒的來龍去脈,夢見麥田被收割的場面,少年試圖從夢境里走出來,少年看見田野到處都是麥田。此時此刻,天氣炎熱,麥穗上的麥芒變得堅硬起來,一根根直立著,像針一樣,朝不同方向伸展開,似乎在展示自己尖利的鋒芒,又似乎像一對對站立的戰(zhàn)士,整裝待發(fā),進(jìn)入劍拔弩張的緊張狀態(tài)。整個麥田在搖晃,在旋轉(zhuǎn),在分娩,在飽滿。
少年手里握著一把鐮刀。他要在母親的帶領(lǐng)下,將麥田里的麥子全部收割回去。在此之前,母親已經(jīng)弄好了存放麥子的場院。少年和母親不聲不響地割著麥子,兩天后,這片麥子就將收割完畢。少年在割麥子的過程中,輕輕地割著,他生怕驚擾了麥子,驚擾了那個夢境。他割著割著,突然聽到了一種聲音,細(xì)細(xì)的,傳到他耳朵里。他看到,是一粒麥粒,從莢里脫落出來。那聲音,他聽到了,和夢境里的聲音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