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憶】過河(散文)
緊挨著老家的村子西頭,有一條南北走向的河——沂蒙山區(qū)奔流而下的河,名字叫做大沂河。河的對岸,連綿不斷地坐落著自然村寨,或者小集鎮(zhèn),再遠的地方則是繁華的縣城。這樣一來,去沂河西邊趕集上店,看風景,走親戚,或是到縣城上學、上班,乘坐汽車、火車等,都少不了要過河。
流經(jīng)老家的沂河,寬度約七百米。河床里,絕大部分的年份,一年四季都有水,枯水斷流的現(xiàn)象很是罕見。在以前,從老家過河有三個途徑,除了乘渡船以外,還可以從“滾水壩(溢水壩)”,或港上大橋經(jīng)過。滾水壩在南面,港上大橋在北面,分別相距老家十六里,和二十里。洪水爆發(fā),或遭遇極端天氣,渡船就會停運。有急事想過河的話,就要繞道滾水壩,或港上大橋。在不知道自行車為何物的年代,徒步繞行一二十里路,艱辛程度可想而知。
滾水壩附近的華沂村,是老沂河的流經(jīng)地。有人文古跡,有奇特的參天大樹,并且蘇聯(lián)人還在此幫助國人修建了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節(jié)制閘。于是,這里便成了十里八鄉(xiāng)小有名氣的風景區(qū)。祖父家前園后忙忙碌碌地種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輩子也沒去過華沂。到了晚年,腿部長了惡瘡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聽說華沂有了“洋閘(節(jié)制閘)”,并有好的景致可以觀看,便產(chǎn)生了到此處游覽的愿望。可是,因沒有像樣的交通工具,甚至連充氣的皮轱轆獨輪車都沒有。即使用獨輪木轱轆車,推著病情危重的祖父,沿著坑洼不平的沂河堰,再經(jīng)過水流湍急的滾水壩到達華沂,一路顛簸的痛苦,也是病人難以承受得了的。這樣一來,祖父的心愿,就變成了終生的遺憾。
我第一次過沂河,是在上世紀的六十年代初。那時候正是自然災害頻發(fā)時期,糧食吃完了,寒冷的冬天,野菜也沒地方去采。在這種情況下,父親帶著家人出去逃荒。盡管父親肩上背著沉重的包裹,可從滾水壩冰冷的河水趟過時,父親還是把我緊緊地抱在懷里。
四年后,我們一家人從外地逃荒返回老家。日子漸趨好轉(zhuǎn),父親就買了一輛能夠充氣的獨輪車。這樣的車子,比木轱轆車不知道要省力多少倍。十來歲的時候,我就經(jīng)常幫父親拉車,或趕集上店,或走街串巷地賣東西。印象最深的是,我曾幾次在深更半夜時分,幫父親把滿載貨物的獨輪車,從冷徹脊髓的河水里推過。且過河以后,父親獨自遠去,我則返回家里睡覺。
在泥濘的田野里,在犬牙交錯的土路上,在沙灘上,在河水里,亦或在坦蕩蕩的柏油馬路上,獨輪車都會默默無聞地、忍辱負重地不斷前行。與其說父親推著的是獨輪車,不如說,他推著的是家庭日月的好光景。
村子西邊的大沂河,看上去是南北走向的,可向南走著走著,河道就變成了西北東南方向。因了河道的這一走向,人們走在滾水壩上,便失去了方向感。滾水壩是南北走向,還是東西走向?神人也難以說得清。去縣城上學,往返于滾水壩。在我的印象里,去時是南北走向,回來時就變成了東西走向。在“方向”問題上繞來繞去,我想說明的一個事實,那就是縣城在老家的西南方,滾水壩在東南方。從滾水壩過河去縣城,比直接乘船過河,要多走七八里的路。還因為坐船要花錢,為了省點銀子,才不得不遠走滾水壩。
滾水壩下面有橋洞。像橋,但又不是橋,滾水壩是用來控制河水的。所以,它的橋面上,大多時間都有汩汩的流水。長時間流水的沖刷,橋面上長滿了綠油油的青苔,變得光溜溜的滑,加之水底下左一個洼坑,右一個洼坑,像是布滿了陷阱。尤其是騎著自行車的時候,那時自行車可是家里的寶貝,遇著泥水路面,都是要扛著自行車走。扛著自行車走在凸凹不平的橋上,稍不注意,就會連人帶車摔倒在水里。因身小力薄,膽小如鼠,我曾不止一次在上面摔過跤。好在命大,只是打濕了衣服,或打濕了干糧,對身體并未造成什么危害。
取道滾水壩過河,干天旱地的情況下,騎車在沂河堰的土路上,尚且能夠通行。若遇到霉雨天氣,則寸步難行。合溝在老家正東偏南的方向,距離八里。從老家經(jīng)過合溝,再向南到達滾水壩的路,上面偶有沙子、石子,是附近唯一雨后可以騎車行走的路。盡管比在沂河堰上行走,折算起來又多走了五六里,但這是雨后通往縣城的“華容道”,不得不走。
因了一條沂河,家鄉(xiāng)變得閉塞。每每與河對岸的人談及家鄉(xiāng)的位置,對方都會感嘆地說,那地方出行不便??!可笑的是,河西岸的女人,坐著封閉嚴實的花轎、乘船嫁到老家的村子里,很多人都會轉(zhuǎn)向。在轉(zhuǎn)向人的眼里,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或是從南邊或北邊出來的。這樣的日子,如墮五里霧中,如同暗無天日的歲月,何談歲月靜好,或幸福美滿?好在令新娘子深惡痛絕的花轎,被扔進了歷史的垃圾堆。坐在豪華的、明亮亮的轎車里,走再遠的路也不會轉(zhuǎn)向了。
老家的東邊是新沂市,西邊是邳州市。改革開放以后,兩地政府爭相投資,爭相為故鄉(xiāng)的經(jīng)濟發(fā)展保駕護航。往東到合溝,到新沂,早已變成了平坦坦的柏油馬路,早已開通了公交車。西邊,滾水壩增加了涵閘,抬高了橋面??油莶黄?,或路面濕滑的現(xiàn)象已不見了蹤影。此外,在村人經(jīng)常乘船過河的渡口兩側(cè),三五里遠的地方,分別建造了兩座沂河大橋。有山,有水,有橋,有路,有現(xiàn)代化的氣息。誰不說俺家鄉(xiāng)好?
退休以后,閑賦在家。無聊的時候,我就騎著電動車,到沂河西岸的各旅游景點轉(zhuǎn)啊,轉(zhuǎn)。華沂景點的美女雕塑,如同活的一樣,怎么看也看不夠。銀杏湖里的野鴨、白鷺,岸邊如火如荼的花花草草,及水面上巍峨的玻璃棧道,讓人流連忘返。漫步在“時光隧道”景點,有滄桑感,有穿越感,是洗禮,是震撼。遠處的艾山,人文氣息濃郁,充滿著“愛”,我喜歡。
路過授賢村“張良拾履”的地方,我想起了我的表姐。在離授賢不遠處鄉(xiāng)鎮(zhèn)工作的時候,她經(jīng)常拿著東西去看望我。有時還到沂河東岸,不畏艱難地幫我在田里拔草。天妒好人,表姐已經(jīng)不在了,她已經(jīng)躺臥在了沂河岸邊的百花叢中。
人的緣分應該是有定數(shù)的。沂河西岸,不僅有表姐這樣的親人,還有那些難以割舍的新知和舊識,無論如何都是我魂牽夢繞的地方。有橋,有稱心如意的交通工具,更有一棵赤熱的心。常過河到西邊,隨心所欲地走走,看看。生活的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