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雨，東海大地干旱了好長一段時日，欣喜昨天夜里落下一場透陷及時雨，直到早五更才停息下來，結(jié)了一層冰花的冬小麥又看出返青了，滋潤的雨水松開了白塔埠嶺板結(jié)的土壤，晨光喚醒那些喜歡挖水晶石的農(nóng)人，別遲遲賴在床上不知起來。
　　 這是2007年1月2日的早晨，此時正值農(nóng)閑時節(jié)，張靠嶺早早起床，他吃過早飯，依舊像每天一樣，肩扛泥叉、鐵锨，去白塔埠嶺上偷偷地挖取火石英。
　　 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聽村干部說，上級有一位大領(lǐng)導(dǎo)，要來魯蘭河畔農(nóng)村巡察，來時必走村南這條通往南北二京的古老大道。為了上級領(lǐng)導(dǎo)的安全起見，當?shù)毓哺删痛彐?zhèn)干部一同警戒，禁止任何車輛無關(guān)人員在這條南北大道上出現(xiàn)行走。
　　 張靠嶺行走在一條僻靜的鄉(xiāng)間小道上，腳下的冰碴時刻不停地作響，他的腦袋里也在浮想：去哪一塊地里挖取火石英呢？他讓思緒回到今夜的夢境里，當時雨過天晴，自己來到一片田野上，眼見這塊被挖過火石英的春茬地，布滿挖花石英遺留下的坑塘，每一個泥塘里積攢半槽青滟滟的雨水。他來到一片較大的水塘邊，親眼所見一條扁擔長的紅褐色大鯉魚，露出脊梁蓋，緩緩游走在水塘里，見此情景，張靠嶺來不及脫衣服，噗通一聲跳躍而下——頓時，他渾身一激靈，突然從美夢里回到了現(xiàn)實中來了。
　　 他箍了一段路程，來到自己家一塊春茬地責任田里，這塊地連接著村前那條南北二京的古老大道，據(jù)說當年乾隆皇帝下江南就從這條古道上經(jīng)過。
　　 與他家毗鄰的責任田里，一個個挖過的花石英坑塘，當時沒有填土，里面積聚半槽清水，仿佛正是自己夜里夢境到過的地方。領(lǐng)居家的地里已經(jīng)沒有一席之地了，他只好在自己家的地里開挖坑塘，取得火石英。這里距離南北大路大約五十米地，他索性開挖了一個大坑塘，足夠一天勞作的。天時大半晌，太陽攀升到東南方的高高鐵塔圓尖頂上，他挖盡了坑塘里火石英層上的軟泥，讓火石英完全暴露在腳下。他非常樂意，看見泥塘里，竟然出現(xiàn)幾塊翹起頭顱的紅色火石英，這種火石英層結(jié)構(gòu)，可能是出現(xiàn)水晶石的征兆。
　　 此時，在領(lǐng)居家的責任田里，也有六七個農(nóng)民在泥塘里挖取火石英，人人脫下棉衣，干勁十足。
　　 張靠嶺興致勃勃地抽了一袋老煙葉，過了煙癮，拿起兩股叉，正準備開挖火石英，只聽鄰居家地里的一位村民高聲喊叫起來：“上面趕來抓挖水晶石的人了！快跑啊！快跑?。　?br />　　 張靠嶺猶豫了一下，頭腦清醒過來，這才收拾叉锨，扛在肩上，抓起泥塘邊的旱煙袋，掛在脖子上，最后一個跑向聳立鐵塔的方向。
　　 他餓了，渴了，也累了，鞋子跑掉了一只，懷里真好像揣了一面小鼓一般，咚咚敲打心房。
　　 劉村長的嚴厲呼喊聲從他背后傳來：“張靠嶺你不要跑，張靠嶺你不要跑，你立馬回來，你立馬回來，大家全都回來，你們一個也跑不掉！逃跑也要挨罰款！”
　　 那些落荒而逃的村民，只有張靠嶺一個人扛著叉锨，腳步沉重地回來了，他拾回了跑掉的鞋子，穿在腳上，回到了自己剛剛開挖的泥塘邊。在他家的承包地里，分散地站著十幾名大小干部，只有劉村長和一位戴著眼鏡的老干部站在泥塘邊。那位上級來的老干部用普通話，抬手指指泥塘里，親切和藹地稱呼張靠嶺是兄弟：“你繼續(xù)開挖下去！”
　　 張靠嶺攢足力氣，一叉挖起來一塊幾十斤重的圓圓的紅火石蛋，還有數(shù)十塊小紅火石蛋，雙手并用拾起來，扔到泥塘上。
　　 上級老干部詢問他：“兄弟，你挖的石頭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用途？”
　　 “報告上級領(lǐng)導(dǎo)，我們挖出的是火石英，可以賣給本地石粉廠，拉管廠，制作碘鎢燈，還有許許多多玻璃制品，原材料都離不開它?！?br />　　 上級領(lǐng)導(dǎo)一邊點頭，一邊問他：“一人一天能夠挖取多少斤火石英？火石英多少錢一斤？”
　　 “報告上級領(lǐng)導(dǎo)，我們起早帶晚，一天一人能夠挖取三四百斤火石英，一斤火石英能夠賣五分錢?！?br />　　 上級領(lǐng)導(dǎo)聽后非常動容，他扶正眼鏡，仔細看一眼張靠嶺，換一個話題問：“你們的土地一畝能夠收獲多少斤糧食？”
　　 張靠嶺再次報告上級領(lǐng)導(dǎo)說：“一季小麥，一季玉米，加起來，精心管理，能夠收獲兩千斤糧食?！?br />　　 上級領(lǐng)導(dǎo)感嘆一聲說：“解放這么多年，廣大農(nóng)民一直活得非常辛苦，非常勞累??！兄弟，水晶石是不是在火石英層里挖出來的呀？”
　　 “是啊，是啊?！睆埧繋X非常高興，又挖出一塊長條形白色火石英，用力扔到泥塘上，他回過神，用叉尖撥弄一下火石英層，突然驚詫地大叫一聲：“大家看，水晶石露頭了！大家看！”
　　 火石英層里，果然露出一塊水晶石的黑色頭顱，上級老領(lǐng)導(dǎo)看了，非常歡喜。
　　 張靠嶺小心翼翼地一叉挖去，隨著一叉小火石英塊兒被挖起來，那塊一斤多重的圓潤的水晶石也隨即翻滾出來，它的渾身水靈靈的，油凈凈的，一星泥巴也沒有粘。張靠嶺拾起水晶石，對準天上的太陽，翻過來調(diào)過去望幾眼，然后，把水晶石鄭重地交到上級老同志向他伸過來的手中，說：“咱今日挖到了寶貝，它純潔無瑕，貌似一看，真活像一只大水牛的眼球，熠熠生輝啊！”
　　 假如是在往日，一定會有一大群圍攏而來看熱鬧的人，可是今日，那些分布在四下的干部們，一個個像衛(wèi)士一樣，守衛(wèi)在地上，遵紀守法，一動不動。
　　 剛巧，鄰村的一個名叫王強快的水晶石販子，征得相關(guān)人員同意，慢慢走來了，他身后的黃布包里鼓鼓囊囊，不知裝的是水晶石，還是花石英。
　　 王強快來到泥塘邊，迫不及待地接過上級領(lǐng)導(dǎo)人手中的水晶石，牛一般伸出紅里泛白的舌頭，舔舔水晶石，同樣是一臉驚喜模樣，他的目光滯留在水晶石上，問道張靠嶺說：“你要多少錢？”
　　 張靠嶺說：“一千元?！?br />　　 王強快一言否決：“不值?！?br />　　 張靠嶺問他：“你給多少錢？”
　　 “一百元，多一分也不值。太小，只能夠割取一副眼鏡。還不是特大號的眼鏡?！?br />　　 張靠嶺說：“你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好啦?！?br />　　 劉村長幫腔說：“我們的上級領(lǐng)導(dǎo)都夸贊這塊水晶石長得好看呢?！?br />　　 王強快走了。
　　 “見面有一份子啊，假如上級領(lǐng)導(dǎo)喜歡這塊水晶石，我可以把這塊水晶石奉送給這位領(lǐng)導(dǎo)同志，真的?！睆埧繋X說。
　　 “純凈的水晶石是寶貝，特別是那些原生態(tài)的，是值得收藏和保護的。我喜歡水晶石，我拿人民的工資錢，可以花錢到東海水晶城購買的。兄弟，這是你的勞動成果，要認真珍惜。”上級領(lǐng)導(dǎo)說完，向泥塘里的張靠嶺伸出手來——張靠嶺急忙爬上泥塘，伸出沾滿紅泥巴的雙手，緊緊握住上級領(lǐng)導(dǎo)人溫暖的雙手，激動不已說：“感謝上級領(lǐng)導(dǎo)體察民情……”
　　 上級領(lǐng)導(dǎo)帶領(lǐng)身邊大小干部，腳踏潮濕的春天的土壤，走向停靠在通往南北二京古道邊的幾輛黑色紅旗轎車。
　　 事后，張靠嶺才得知，那位與他握手的慈祥老同志，是一位大領(lǐng)導(dǎo)。
　　 大領(lǐng)導(dǎo)的言行舉止，和他那平易近人的風度，張靠嶺至今歷歷在目，牢記心田，并且當成故事，時常講給身邊的人聽。
　　 2024年金秋10月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