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仙心里有道陰影，是很少有人看得出，破譯得出的。那事對誰也不好意思說起，而又像鉗子一樣鉗住她的心靈，這也是她一向?qū)δ腥讼矚g用一種陰冷的目光去看。而她女兒已經(jīng)四十多歲還沒有出嫁，很有可能與她有意無意流露出對男人的卑夷有關(guān)系。男人你該如何評價呢？江水仙的心里是很復(fù)雜的。那件事還是發(fā)生于1975年，她準備結(jié)婚，懷揣著幾份請柬，出門給親戚朋友發(fā)請柬，那天她在一個小鎮(zhèn)上搭上大客車，可車上異常擁擠，她下了車，無意間捋了下屁股，摸到了粘糊糊的東西，將手收回到眼前，眼睛觸碰到那粘糊糊的東西，啊一聲，就嘔了起來，居然有男人乘車上擁擠，將東西擠到她的屁股上。從此以后，江水仙心里就埋下了這一陰影。后來她與老公離婚，她獨自在燈下不知反省了多少回，以為依然與這一陰影有關(guān)。她老公常常說她會莫名其妙地罵男人是什么東西！不就是臟兮兮的東西嗎？
　　 一晃就老了，江水仙已經(jīng)是奔七十的女人了。她看著女兒一天天長大，曾經(jīng)苦口婆心地勸女兒該談戀愛了。女兒卻說，沒意思。后來江水仙就干脆不再勸說女兒了。
　　 江水仙退休后，很少與人來往，也很少有人主動聯(lián)系她。她喜歡旅游，畫畫。出去走一圈，就回來畫山，畫水。她喜歡將自己情感放到山水間，洗滌塵埃浸染的心靈。她也算是桃李滿天的有名望的老師。學(xué)生中最有出息的，已經(jīng)干上了某市市長，卻在一年前傳出已經(jīng)被查了，他除了貪污受賄，還好女色。江水仙聽說這個學(xué)生出了事，更加認定男人真不是個東西。
　　 經(jīng)常與江水仙來往的常青，在中學(xué)里學(xué)習(xí)不是一般地差，而是很差，那個年代考高中，別人五門功課，能考四百多分，常青只能考八九十分。別人問他考得怎樣？他就回答不算好，八九十分，然后得意地嘻嘻一樂。別人還以為是一門功課八九十分，便露出敬佩的神色。常青老爸曾經(jīng)上過戰(zhàn)場，回到地方后來干上了派出所所長，退休后就由常青頂了職。常青進入派出所，學(xué)歷也混到了在職研究生，官位也是派出所所長。不過，他對江水仙倒是很熱心的，每年過中秋、過春節(jié)都不會空手上江水仙家走一走，時間久了，兩家關(guān)系就親近了起來。
　　 這一年中秋節(jié)，常青又給江水仙送了禮，問了安。
　　 可第二天江水仙就接到常青的電話，說他老爸死了，定于兩天后火化，還要舉辦隆重的追悼大會。
　　 江水仙異常驚訝，她正月里還在常青家見過常青老爸常豐碩，那老人雖然快九十了，可紅光滿面，能喝六七兩高度白酒。常青當(dāng)時還說，估計老頭子能活到一百二十歲，怎么說死就死了呢？常青在電話里沒有作更多解釋，只是說到水庫里游泳，溺水。
　　 本來江水仙還想再問一句這近九十歲的人，怎么還讓他下水庫游泳呢？常青說很忙，就將電話給掛了。
　　 江水仙暗自有些感傷，這人說沒就沒了。兩天后她就要去常青的老家參加追悼大會，江水仙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在鄉(xiāng)鎮(zhèn)中學(xué)教書，河對面就是七里岙村，是一片黃土丘坡，只是相隔的距離比較遠，遠遠地看著，覺得是一片純樸的山間風(fēng)景。當(dāng)時年少的常青常常邀請學(xué)校的老師上他家做客，也邀請過江水仙，而江水仙一次也沒去過。因為她不稀有罕與那些男教師混跡在一起。
　　 按照鄉(xiāng)下的禮俗，火化的前一天就要將吊唁的物品與禮金送上，江水仙就在前一天傍晚讓女兒開車送她進入了七里岙。常青的老家住在七里岙的蛇仙塢里，通向塢里也是一條黑色的柏油馬路，山塢兩邊人家稀少，卻都是三層四層裝璜精美的小樓房。江水仙女兒將車停泊在常青對門一戶人家門口，常青家門口已經(jīng)搭建了紅色雨蓬，江水仙過去交了禮金，就與女兒退到了對門人家。對門人家主人去常青那邊幫忙了，在他家打理的是隔壁一個七十多歲的女人。那女人對常青一家子很是輕蔑，她當(dāng)著江水仙就嘮叨著：“你曉得那老不死的是怎么死的嗎？”
　　 “我聽常青說，是在水庫中淹死的！”
　　 “啊屁，淹死的！是死在堂客的肚子上！”
　　 江水仙怔了怔，按理當(dāng)著陌生人，是不好說別人不光彩的事，可那女人，一股腦地說開了。說，她就是常青的嬸嬸，不過她早就不與常青家來往了。常青與他老子一樣，不是什么好貨。那老不死的退休回家，就知道找村上年輕的女人，都九十歲的人了，隔幾天就翻過山去，找一個女人。那女人年輕，是干在網(wǎng)絡(luò)上招男人的事的。那老不死的，不懂網(wǎng)絡(luò)，居然也聞到了味，隔三差五地就去，沒想到，這回在女人肚子上沒下來，就死了。
　　 江水仙不知道這女人與常青家有什么過節(jié)，居然將人家老人編排得如此?？山捎致牭迷评镬F里，不知道事實究竟是怎樣的。江水仙與女兒正在女人閑聊著，常青那邊有人過來喚吃晚飯了。
　　 江水仙與女兒在常青那邊吃過晚餐，就趕回去了。第二天早上，江水仙為了趕上開追悼大會，早早地就趕到七里岙。江水仙剛到常青家，就有人給了她一份悼文打印稿，打印稿上居然將常豐碩寫成了是因為救落水兒童而被淹死的。
　　 追悼大會是擱在蛇仙塢的山崗上舉行的，因為按照鄉(xiāng)下人的習(xí)俗，死在外面的人，靈棚只能搭建在外面山坡上。親朋好友站了一大片，常青站到一張桌子上，用聲麥喇叭向于會人開始念悼文，他將父親的一生描繪得非常生動，光彩，是個完美的男人，最后為了救落水兒童不幸遇難。
　　 江水仙旁邊一個女人哼一聲笑，自個兒嘀咕著：“這世上的人，真的太會編了！為了自已那根東西，居然說成為了救落水兒童?！蹦桥苏f著，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江水仙聽到女人那種笑聲，背脊心一陣激愣，深埋在她心底的那個陰影又飄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