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為什么不多等五秒鐘呢！”這句話四年多來已經(jīng)被秀芹大媽說了無數(shù)遍，聽的人早已經(jīng)十二分的厭煩，而她自己卻始終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其實大家都知道，她腦子已經(jīng)不好使了，而且有些精神病癥狀。
　　 有時候她會半天一言不發(fā)，可是誰要跟她說話，她說著說著就會把“為什么不多等五秒鐘呢”這句話說出來，跟她說話的人便瞬間不語了，她似乎意識到了她的不對，自己也便陷入了沉默，所以現(xiàn)在基本上也就沒人跟她說話，跟個精神病有什么好講的呢。
　　 而秀芹大媽的兒子振明和女兒振芳若聽到這句話，也會馬上不耐煩地喝斥道：“媽，不要再講了，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要再講了！”然后她便是一副驚恐的表情，讓人又覺得非?？蓱z。
　　 即便是一個人的時候，秀芹大媽有時候也會自言自語地說出這句話，如果旁邊剛好有不認識的人經(jīng)過，便覺得很是莫名其妙，心下不免犯嘀咕：“這大媽一個人自言自語說什么呢？”
　　 她為什么一直說這句話，周邊熟悉的人其實都知道這件事，而也正因為這五秒鐘，改變了她的后半生，也改變了她的家庭，如果不是因為趕搶那五秒鐘，她的生活其實還算過得不錯。
　　
　　 二
　　 四年前秀芹大媽的生活狀況是這樣的，她在一家餐飲店里打臨工，雖然工資不是很高，但是老板是個不錯的人，給她開的工資比市面上臨工的工資還是要高一些，她老公是跑大車的，兒子振明那時候談了對象，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而女兒振芳大學快畢業(yè)了，正準備考研究生，他們一家人對未來都充滿了期待。
　　 那是一個秋天的晚上，秀芹大媽從餐飲店里下班后，騎著電動車往家里趕。她回到家里需要經(jīng)過一條大馬路，馬路兩邊是很高的灌木叢，馬路中間設有護欄，人行道斑馬線處還有隔離樁防止三輪穿行或小車掉頭，人行道兩側都設有紅綠燈。因為這條路是個主干道，道路很長，所以中間設斑馬線和紅綠燈以方便行人過馬路，但是時常有不講交通規(guī)則的人闖紅燈，有行人、有騎自行車和電動車的，或者綠燈還沒有亮起就搶行，而此時主路上還有機動車在經(jīng)過，經(jīng)常會有一些險象環(huán)生的情況發(fā)生。那些闖紅燈的人倒好象不覺得什么危險，看到車剎住之后趕緊離開，但是開車的人在急踩剎車之后卻嚇得不輕，有脾氣大的不免伸出頭來罵一句“找死啊”或“不要命啦”之類的話，而大部分司機卻是懷著慶幸的心情又才慢慢起步開走。
　　 路燈有些暗，秀芹大媽騎著她的電動車，行駛到了過馬路人行道斑馬線邊的紅綠燈處，她看看紅燈只剩下七秒了，又看看左手邊道路上也沒有車輛過來，她當時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許更多的是僥幸，于是在紅燈還剩下五秒鐘的時候，她加大電門沖了出去，就在過了中間隔離樁時她才發(fā)現(xiàn)她的右側車行道上有一輛車飛快地駛過來，顯然那輛車也是想著在車行道上的綠燈變紅之際開過去的，她一下慌了神，唯有加快電門沖了過去，由于燈光很暗，而且很是慌亂，她完全沒關注到馬路對面的情況，加之沖過去的速度很快，而對面剛好有個人騎著自行車從秀芹大媽右側的灌木叢邊過來，秀芹大媽便撞到了那輛自行車的前輪，一下子將來人撞了出去，而她自己也由于撞擊被摔到了一邊。
　　 在摔倒下去之后的瞬間，她的第一意識是闖大禍了，出大事了，自己怎么就犯了那么大的錯呢？對方究竟怎么樣，而這時候自己的身上也開始出現(xiàn)鉆心的疼。
　　 她當時腦子雖然清醒，但是自己已經(jīng)爬不起來了，這時候有人過來了，她趕緊讓人幫忙報警，又趕緊讓路人給自己的老公老譚打電話。不久，便有警察到了現(xiàn)場，而救護車也隨即趕到了現(xiàn)場。
　　 這時候，秀芹大媽才知道被她撞到的是一位大爺，至于其他情況就一概不知了。交警隨后展開事故調(diào)查，他們只簡單地問了秀芹大媽幾個問題，秀芹大媽都回答了，總之是她闖了紅燈，總之人是她撞倒的。隨后她和被撞到的那個老者都被送到了醫(yī)院。
　　 老公老譚很快就趕到了醫(yī)院，臉上掛滿了焦急，他還沒來得及問事情的來龍去脈，便趕緊按醫(yī)生要求推著秀芹大媽去做各種檢查。
　　 秀芹大媽雖然疼痛難忍，但意識卻是非常清醒。趁著檢查的當兒，老譚便問起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秀芹大媽便忍著疼痛斷斷續(xù)續(xù)將事情的起因和經(jīng)過講給了老譚聽，老譚聽后的第一句話便是：“為什么不多等五秒鐘呢？”秀芹大媽也喃喃自語道：“是啊，為什么不多等五秒呢？多等五秒鐘便不是沒這事嗎？哎！都怪我。”
　　 不久，兒子振明也來到了醫(yī)院，那時秀芹大媽已經(jīng)從CT拍片室里出來了，而顯然他已經(jīng)從他爸爸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大致情況，振明在問了秀芹大媽的身體感覺怎么樣之后，便也問了媽媽秀芹同樣一句話：“為什么不多等五秒鐘呢？”秀芹大媽知道自己闖下了大禍，便是連兒子的質(zhì)問也感到羞愧，小聲說道：“為什么不多等五秒鐘呢？是啊，我真是犯是糊涂，哎！怎么就出現(xiàn)了這事呢？”老譚對兒子說：“你趕緊到那個被撞倒的老人那里去看看，看看是什么情況？看看傷得怎么樣？這事我們肯定是主要責任，這是推都推不掉的，后續(xù)就是看怎么賠償了，但愿傷得不重就好?！崩献T說完后頓了頓又說：“哎！怎么就出現(xiàn)這種情況呢？怎么就不能多等五秒鐘呢？”語氣中顯然有責怪，但更多的是無奈。振明說：“好，我這就過去，您把媽媽照顧好。”振明走了，老譚便把秀芹媽推回了病房，秀芹媽一路呻吟不止。
　　 剛到病床把秀芹安頓好，女兒振芳的電話也打到了老譚的手機上，女兒是剛剛哥哥振明在去找那被撞倒老者的過程中給她打電話得知的消息，女兒振芳焦急地問她爸爸究竟是什么情況，老譚走出了病房，在門口又將媽媽秀芹告訴他的情況給女兒復述了一遍，女兒聽了之后問她媽怎么樣，老譚說人還是比較清醒，應該腦子沒問題，女兒接著說：“媽她當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知道闖紅燈很危險，為什么就不多等五秒鐘呢？”老譚說道：“是啊，我和你哥哥也是這么說，多等五秒鐘，啥事都沒有，你看現(xiàn)在怎么搞，自己受了傷，對方也不知道生死，萬一死了，我們怎么賠得起，你媽也真是糊涂。哎！”說完后又是一聲嘆息。
　　 女兒振芳說她要回來，老譚說：“你現(xiàn)在考研要緊，又那么遠，你回來又幫不上什么忙，回來干什么？”振芳說：“家里出那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回來呢？況且你們照顧媽媽又不方便，我現(xiàn)在就在網(wǎng)上買票，明天一早就回來?！崩献T拗不過她，只說讓她路上注意安全。
　　 后來振明回來了，大概得知對方姓喬，是個退休老師，老伴也已經(jīng)退休，女兒早已經(jīng)成家，現(xiàn)在老兩口住在一邊。今天晚上的情況是喬老師愛人去了女兒家，而晚上有個朋友喊喬老師去喝茶，喬老師去了后邊喝茶邊敘舊，后來喬老師看時間不早了就騎著車回家，而他的家正是秀芹大媽過來的方向，他也是準備騎行過馬路的，誰曾想被秀芹大媽的電動車給撞上了，現(xiàn)在喬老師還處于昏迷狀態(tài)，正在手術室搶救，女兒、女婿和老伴都到了醫(yī)院，老伴和女兒都哭個不停，不過他們對振明倒沒發(fā)什么脾氣。老譚聽了后沉默不語，而秀芹大媽則“嗯嗯”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自責地說：“都怪我，為什么要搶那五秒鐘呢？要不哪能出這么大事。”
　　 老譚心底五味雜陳，也不知道說什么，默默地走出了病房，躲到醫(yī)院里的一個角落里抽煙去了，振明說道：“媽，說這些有什么用呢？什么都別說了，現(xiàn)在只有看造化，如果喬老師傷得不重，那就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如果傷得重，該怎么賠償?shù)木驮趺促r償，躲也躲不過的，誰愿意遇到這事情呢？”秀芹大媽哪里聽得進去，照舊哭個不停。
　　 第二天，檢查結果基本都出來了，秀芹大媽的左小臂骨裂，左胸肋骨有兩處骨折，醫(yī)生隨即針對傷情展開治療。喬老師還在昏迷狀態(tài)，據(jù)說情況很不好，身上多處骨折，還有內(nèi)臟也受到了損傷，現(xiàn)在ICU重病監(jiān)護室治療。大家聽說喬老師還沒有醒，心頭就揪得更緊了。
　　 上午的時候，交警隊的警官又來了醫(yī)院，但是看秀芹大媽的身體很虛弱，也沒有多問，只是簡單又了解了一下情況，并作了筆錄。警官在跟老譚和振明交流時，他們說調(diào)取了人行道路口的監(jiān)控，表示情況跟秀芹大媽說的一致，她是闖了紅燈的，然后由于躲避車行道上的小車，而騎行速度過快，沒有看清對向喬老師，導致了事故的發(fā)生。
　　 其中一個警官說道：“怎么就要闖紅燈呢？為什么就不多等那五秒鐘呢？還是交通意識太淡薄，交通法規(guī)我們整天用喇叭宣傳，總是還僥幸心理，這可真是血淋淋的教訓啦！”老譚和振明聽了后都無言以對。
　　 晚上，女兒振芳從學校趕緊了回來，在完整地了解情況后，心情也是無法形容，覺得本不應該發(fā)生這種事的，現(xiàn)在卻因為母親一時的過錯釀成了大禍，好好的生活完全被打亂了，人生哪里還有比這更悲哀的呢？
　　 在和父親、哥哥的交談中，振芳也不由得責怪起母親來：“你說她怎么會犯這樣的錯誤，難道就不能多等五秒鐘，現(xiàn)在好了……”哥哥阻止她說：“快別再說了，她現(xiàn)在精神壓力本來就很大，又受了傷，而且她自己也很自責，她哪愿意出這事呢?！?br />　　 秀芹大媽問題倒不大，很快就安排了手術，但是譚家一家人現(xiàn)在重點關心的是喬老師的安危，萬一他走了，或者成了植物人，那他們得賠償多少錢？為此一家人在那幾天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受著煎熬，但是又沒有半點辦法，他們只有祈禱奇跡能出現(xiàn)。當然喬老師一家人也度日如年，喬老師愛人為此還去廟里給喬老師燒香，同時也希望醫(yī)生能夠像神醫(yī)一樣，將喬老師救活。
　　 經(jīng)過醫(yī)生的全力搶救，喬老師暈迷五天五夜后終于被搶救過來了，人是醒過來了，不過情況也并不樂觀。
　　
　　 三
　　 后面發(fā)生的情況是這樣的，秀芹大媽住了半個多月院，便回去休養(yǎng)，等到骨頭愈合后再拆除石膏，住院大概花了兩萬多塊錢；而喬老師在昏迷五天五夜后才醒過來，在醫(yī)院差不多治療近三個月才出院，住院花費了近十五萬，而且傷殘鑒定為四級。
　　 在此期間，老譚一家人除了照顧秀芹大媽外，他們還要支付喬老師的住院費用，還要跟交警隊和喬老師家屬協(xié)商賠償事宜。
　　 根據(jù)交警隊的初步責任劃定，秀芹大媽是全責，因為秀芹大媽闖紅燈，然后撞到了騎自行車的喬老師，這個基本無爭議。
　　 起初，振明還想找一找有利于媽媽秀芹的有利證據(jù)，第一是覺得也許可以找找那個在車行道上快速行駛的小車，是不是應該負一些責任，因為在人行道口，小車應該減速，哪怕車行道上是綠燈，如果小車沒有減速，導致了相關事故，小車也應該承擔相應責任；二是覺得喬老師從媽媽的右側過來，是靠馬路的左邊行駛的，應負次要責任；振明把這條說出來后，也得到了一家人的認可。
　　 于是他們向交警隊提出了上述意見。交警隊的答復是要找到當時那輛在主路上行駛的小車，同時還要找到小車在人行道口沒有剎車減速的證據(jù)，如果小車無剎車減速跡象，那么根據(jù)交通法規(guī)小車要承擔一定責任的，但是如果小車有剎車和減速的跡象，那么小車也沒有什么責任。不過交警隊答應來找當時在車行道上行駛的那輛車。
　　 至于譚家人說喬老師靠左行駛，交警隊覺得有些牽強，因為喬老師要過馬路，他騎車拐到左邊來也是合乎常理的。但是譚家人辯解說，喬老師如果在路口靠右行駛，騎行到路口的另一邊再左轉，從人行道的右側過馬路，那么秀芹大媽可能就不會撞到喬老師了，而此時喬老師如果要過馬路，那他走的就是人行通道的左側，所以喬老師有一定責任。交警隊說他們會考慮這些情況進行定責。
　　 但是當交警隊將這些情況反饋給喬家人時，喬家人當然是十二分的憤怒，他們覺得譚家人毫無誠意，秀芹大媽現(xiàn)在把喬老師撞成這樣，他們不想如何解決問題，卻一心直想推脫責任，太無恥了，他們原本還想著能通過調(diào)解解決問題，現(xiàn)在堅決不同意調(diào)解。
　　 后來交警隊通過監(jiān)控找到了當時秀芹大媽闖紅燈時駛過的小車，司機姓周，自己做點小生意，人稱周老板。當交警隊打電話將周老板叫到交警隊時，周老板一臉茫然，他完全不知道他做錯了什么事。
　　 周老板已經(jīng)對那天發(fā)生的事沒什么印象了，當交警隊將所有的情況告知周老板后，他仔細地回憶了一下，當時確實好像有個人騎電動車闖了紅燈從人行車駛了過去，他車速雖然有點快，但是看到有電動車從隔離樁那邊駛過來的時候，他還是點了剎車減了速的，為此交警隊又仔細調(diào)取監(jiān)控進行查看，果然看到了周老板在距離人行道口時剎車燈亮起了，而且周老板說，當時他離人行道口一定距離時，便主動踩了剎車，當他行駛到人行道斑馬線時，那輛電動車已經(jīng)駛過去了。這樣說來，周老板其實是沒有責任的。
　　 交警隊將譚家人也叫到交警隊，將他們了解到的情況告訴了譚家人，并且給他們看了當時的監(jiān)控視頻，譚家人再也不說什么了。
　　
　　 四
　　 后面對這起處理交通事故的處理，無論是譚家人，還是喬家人都是心力交瘁，譚家人極力想減輕自己的責任，而喬家人則認為責任完全在對方，喬老師哪有什么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