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從衛(wèi)輝正陽風電場轉(zhuǎn)戰(zhàn)湯陰鑫貞德風電場工地時，趕到宜溝鎮(zhèn)時時間還早，難得有一個上午的空閑，我對李寧說一起去岳飛廟看看。
　　 湯陰岳飛廟在湯陰縣城西南，挨著廟宇打造的幾條仿古建筑街道設(shè)計建設(shè)的并不精細，時代的特色與氣息也就打了折扣。不過，這些并不能掩蓋岳飛廟的盛名，它在中華大地眾多名人古跡中依然是一個醒目的存在。岳飛，字鵬舉，河南相州人（今安陽市湯陰縣），作為南宋杰出的愛國將領(lǐng)，未能盡展平身之志，卻含冤而死。全國有六十多處祭拜岳飛的廟宇，在他的出生地的這座應(yīng)該有著更加深重的意義。
　　 岳飛廟門朝西，由三面牌坊構(gòu)成凹口形，藍色的琉璃瓦罩頂，壘次堆疊的斗拱反復(fù)精巧，正中牌坊上懸掛著“宋岳忠武王廟”的白底黑字牌匾，外斜的兩面牌坊下左壁書寫著一個碩大的白底紅色的“忠”字，右壁是一個“孝”字。牌坊北邊的院內(nèi)簇擁著一棵茂盛的國槐，深綠色覆壓天空，散發(fā)著盎然的生氣。
　　 走進廟門，南邊敞軒祠內(nèi)供奉著宋義烈將軍施全，祠外露天地上依次跪著張俊、王氏、秦檜、萬俟卨、王俊的生鐵鑄像。施全祠正對著岳飛廟的殿門，外側(cè)紅色廊柱上一副白底黑字的對聯(lián)：存巍然正氣，壯故鄉(xiāng)山河，豪放的草書真有氣吞山河的氣勢。英雄遠去，歷史不能重回，強烈的對比之間仿佛訴說著千百年來人們無以排遣的憤概，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著愛憎。
　　 民族融合發(fā)展前進的歷史，充滿輝煌也飽含悲辛，每一個王朝的衰朽帶給人民的除掉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同時伴隨濃重的災(zāi)難和無盡痛苦。岳飛所處時代正是金人南侵，南宋小朝廷力求茍安一隅之時。北伐抗金，收復(fù)故土應(yīng)該是當政者的要務(wù)，以岳飛為代表的將領(lǐng)們正是帶著收復(fù)河山的壯志以實現(xiàn)一次次大捷。然而，歷史的吊詭之處在于，明明是最正確的選擇和決定，岳飛的軍事勝利在利益集團的精于計算面前成為障礙。名族道義如何，光復(fù)故土怎樣，人民的生死與歸家的期盼在他們眼里不值一提。
　　 從殿門走進，院內(nèi)空蕩安靜，兩側(cè)院墻上鑲嵌著一塊塊高高低低的碑刻?；液诘牡咨g凸顯出大小不一的文字，或健碩，或飄逸，流露出無數(shù)已經(jīng)遠去的人對岳飛的景仰、緬懷。我仔細看著每一塊碑刻上的文字，其中滇南陸應(yīng)谷的一首“湯陰謁岳忠武祠”，讓我駐足很久：
　　 湯陰祠廟松杉老，少保英靈河岳新。
　　 南渡曾聞扶正統(tǒng)，中原何處覓斯人。
　　 徒看古殿棲鳥雀，尚有鄰翁薦藻蘋。
　　 太息天涯半豺虎，拜公遺像一沾巾。
　　 此詩寫于咸豐癸丑菊月，此時的清朝已經(jīng)江河日下，內(nèi)憂外患不絕，詩人面臨國家衰萎紛亂，發(fā)出的感慨如同暗夜中的傾訴，希望有許多岳飛似的英雄人物出現(xiàn)，砥柱中流。其實，岳飛初時北伐，并不是孤身奮戰(zhàn)，先有宗澤屢破金頑，后有岳飛、劉锜、吳璘等將領(lǐng)各個擊破金兵。倘高宗、秦檜不執(zhí)意媾和，上下齊心，同仇敵愾，也許歷史就會改寫?？上В瑖杏⑿鄱鵁o明君，最后的結(jié)局就是在屈辱中漸漸消亡。
　　 沿碑廊盡頭的儀門走進中殿，院內(nèi)參天巨柏聳立，它們是時間的見證者，看過多少仰慕憑吊者的身影，也傾聽過多少壓抑憤懣或慷慨激烈者的心聲。單檐斗拱下的正殿中門門楣上懸掛“乃文乃武”四字，兩側(cè)門楣和窗戶上依次懸掛有匾牌。中門左右配有一聯(lián)：人生自古誰無死，第一功名不愛錢。自古帶兵打仗的將帥，少有文武全才者，岳飛算得是文韜武略中的佼佼者，凜然正氣，彪炳千古。假若真能達到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的境地，那么國家又有何災(zāi)患不足以消弭？嗟乎，當權(quán)者本性臟污，上下其手，讓山河染血，生民哀啼。
　　 進入殿內(nèi)，身著戎裝，手仗佩劍的岳飛塑像肅然端坐，目光炯視前方。他的頭頂上方是其手書遺墨“還我河山”四字匾牌，厚重的筆墨氣吞山河，濃郁的墨香中有種壯懷激烈的精神，綿綿不絕。還我河山，是多少國破家亡時憂國憂民者的心愿？“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是杜甫在安史之亂時的悲吟，當他聽說官軍收復(fù)河南河北之失地時喜不自禁地縱筆抒懷：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陸游在彌留之際，發(fā)出最為悲愴的遺愿是：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生命之光熄滅的那一刻，陸游的愿望就是能夠看到家山故國，重回故里。只可惜，山河故鄉(xiāng)是永遠無法回去的牽掛，詩人無望的心愿和愛國情懷化作悠悠縷縷的遺恨。到了岳飛之世，面對山河破碎，以岳飛為代表的主戰(zhàn)英雄們，毅然扛起奮爭的大旗，向侵略者發(fā)出最強的嘶吼。他們沒有止步于哀嘆，而是吹響沖鋒的號角，發(fā)出山呼海嘯的聲音，席卷中原大地。雖然歷史發(fā)生轉(zhuǎn)折，沒有得到期望的結(jié)果，可誰又能抹滅他們的功績？
　　 中殿東廂房為五賢祠，供奉著周同、宗澤、韓世忠、梁紅玉、何鑄的塑像。西廂房為部將祠，供奉著牛皋、楊再興等人的塑像。人們景仰岳飛，同樣沒有忘記和他同時代的許多英雄。在當時以高宗為首的主和國策下，岳飛的主戰(zhàn)思想并不是孤立的存在，他的主張同樣是許多人的想法，如果不是南宋小朝廷的懦弱無能，一切或許大有可為。
　　 穿過中殿來到后殿，正中是“三代祠”，東廂房里有岳母的塑像。岳飛的成長離不開偉大的母親教導(dǎo)，歷史上有無數(shù)英雄人物，唯獨岳飛和他母親之間的故事家喻戶曉，人們歌頌英雄，也以岳母的塑像昭示著家風家教的重要性。西廂房內(nèi)墻壁上張貼著岳飛廟修建的歷史沿革圖文，按照時間順序清楚細致，人們不愿放過每一個細節(jié)，表達著對于岳飛的無限崇敬之情。南宋孝宗追封岳飛為“武穆并封為鄂王”，從那時開始，就在湯陰為岳飛建廟祭祀。岳飛廟后來屢遭損毀，現(xiàn)在保留下來的廟宇建于明景泰元年，后又不斷擴建，遂成如今形制。清朝時期，雖然實行的是重滿抑漢政策，可在雍正、乾隆、嘉慶、咸豐時期，對岳飛廟的建設(shè)修繕都很重視，花費了很大的精力，投入許多心血。無論是為了統(tǒng)治需要，還是基于歷史的真實，岳飛的功業(yè)精神已經(jīng)成為中華民族濃墨重彩的一部分。
　　 沿后殿返回至前院，從東南角往東經(jīng)過圓形拱門，是一條往北的長廊，廊壁上鑲嵌著現(xiàn)代中外名人憑吊岳飛的碑刻。好戰(zhàn)必亡，忘戰(zhàn)必危。岳飛的事跡與精神穿越時空，他的愛國情操及敢于爭先的獻身精神在當下的時代更有著積極的教益。
　　 碑廊盡頭是空闊的院子，院內(nèi)圓形的水池間堆砌著一座假山。院子東面是新建的岳飛紀念館，分為南北兩個部分，分布羅列著幾個展區(qū)，將岳飛的生平事跡和當時的社會情況以圖文、雕塑、實物和電子屏幕場景再現(xiàn)等多種形式體現(xiàn)，更加生動立體的重現(xiàn)了岳飛英勇悲壯的一生。其中北館建筑圍出一個圓形場地，靠近北面中心立著一尊高大的岳飛石雕塑像。塑像后面墻壁高處，用鍍金鐫刻著兩首詞，左邊是《滿江紅.寫懷》，右邊是《小重山.昨夜寒蟄不住鳴》。歷史是一層最厚密的網(wǎng)，編織者總有其最冠冕堂皇的邏輯，在大的趨勢面前，岳飛縱然手握千軍萬馬，氣吞萬里如虎，可以直搗黃龍，可昏聵無能的高宗，只圖茍安，岳飛又能如何？縱然有沖天壯志，經(jīng)天緯地的才能，最后也只能是無限江山，歸復(fù)無期，英雄嘆息，欲把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跳出時間看歷史，似乎更能清晰地接近真相。我一直思考一個問題：當時，各路將領(lǐng)的抗擊金人南侵，岳飛帶領(lǐng)的軍隊作戰(zhàn)最勇猛，取得的戰(zhàn)果最輝煌，反而結(jié)局為何卻最悲慘？千百年來，人們對于岳飛冤死無限哀婉嘆息，把最憋屈的憤怒洶涌地傾瀉在以秦檜為首的幾個權(quán)奸身上，只不過是為了找補一些情緒上的平衡。當時和岳飛齊名的抗金將領(lǐng)有七位，吳玠和吳璘一直為朝廷重用，多有建樹。劉光世被罷去兵權(quán)，后善終。韓世忠被罷兵權(quán)后善終，生前為岳飛冤案多有鳴不平。楊存中不僅有才，且善于逢迎，尤得恩寵。張俊深得高宗寵信，成為謀害岳飛的幫兇，最為人所不齒。獨岳飛被謀害，含冤而死。岳飛的死因眾說紛紜，有人說岳飛的立儲直諫遭到宋高宗猜忌，有人說兵權(quán)太盛為宋高宗不容，還有人說是因為岳飛死過于剛直，不善權(quán)變，吃了秉性之虧。可能這些都是造成岳飛冤死的誘因。人性是復(fù)雜善變的，在權(quán)利面前尤為自私，作為耿直忠正的岳飛只是憑本心而活，在國家道義面前，或許從來沒有想過自身安危。
　　 走出岳飛廟出口，我才注意廟門前廣場上正在搭建一個舞臺，幕布上寫著“2024秋季新兵歡送會”的字樣，在此歡送新兵，為之壯行，真是再合適不過。我想起胡銓有一首題岳忠武王廟的詩：
　　 匹馬吳江誰著鞭，惟公攘臂獨爭先。
　　 張皇貔虎三千士，支持乾坤十六年。
　　 堪恨臨淄功未就，不知鐘室事何緣。
　　 石頭城下聽輿議，萬姓顰眉亦可憐。
　　 國家戰(zhàn)亂紛爭之時，不僅尋常百姓盼望有英雄人物力挽狂瀾，朝堂之上有識之士何嘗不希望英杰的出現(xiàn)？中華民族的歷史長河里，戰(zhàn)爭是常態(tài)，分裂和動蕩也是常態(tài)，人民渴望和平安寧，希望重建家園的心聲成為何等殷切的期盼。人們追思岳飛，敬仰他忠勇愛國，敢于爭先，不茍且偷生、貪圖榮華富貴。我整天面對蠅頭微利的生活，搞得暈頭轉(zhuǎn)向，惴惴然不知所以，在民族大義面前真可謂寥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