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歲月】國家寶藏——碑林(散文)
繁華之地有靜謐之所,天子腳下聚文人墨客。這就是國子監(jiān)的真實寫照吧。庭院深深處,歷史悠悠情。又是一部重要的石經(jīng)——唐開成石經(jīng),立于國子監(jiān)。同樣立于國子監(jiān)的,還有玄宗手書的《孝經(jīng)》碑,被稱為石臺孝經(jīng)。唐朝覆滅,政治中心從此遠離了西安,國子監(jiān)也不在了,只有這些碑留了下來。宋人開始,陸續(xù)將一些重要碑刻移至這些碑身邊,集中保存,由此形成了碑林博物館。碑林之盛,囊括了幾乎中國所有書法家的作品,還有很多皇帝的親筆。
◎石臺孝經(jīng)
石臺孝經(jīng),當之無愧的國寶,其地位在碑林是獨一無二的,因為它和開成石經(jīng),是碑林之始,而開成石經(jīng)本身不是一塊碑,是一組石頭。所以,只有它的位置在碑林的中軸線,而且是在最前面,是迎客第一碑,所有其他碑刻都自它開始兩側(cè)排列。如果說碑林是朝堂,那它就是當之無愧的皇帝。新中國建立后的第一碑——人民英雄紀念碑,梁思成林徽因就是采用了它的形制,可見它已經(jīng)是中國石碑的典范。
講解員說孝經(jīng)兼涉三帝,意指正文是玄宗書寫,碑首是他兒子肅宗題跋,內(nèi)容是孔子編纂,而孔子是文帝。說孔子是帝,那是硬湊的了,孔子一直沒正式封帝,他最高封號是文宣王,因為封號是皇帝給的,國無二君,皇帝怎么可能封另一個人為帝。中國習慣說“三”,從廣義上來說,孔子在百姓中的地位甚至高于帝王,就這樣湊合了。石碑下面有三臺石階,象征大地的承載,碑身象征著君王,碑頂有云霞的紋飾,象征上天的護佑。這樣的形制,基本也成了石碑的規(guī)范。石碑碑頂上還有九宮格,東西南北是除泰山的五岳,象征四方,而中間則是長安,代替了五岳獨尊的泰山,這當然是四方拱衛(wèi)京畿,而京畿統(tǒng)領四方之意。
這塊碑是唐玄宗手書,充分顯示了他的藝術(shù)才華,首先碑文是隸書,古樸端莊,寫的很漂亮,足以媲美專業(yè)的書法家了。還有內(nèi)容是孝經(jīng),由唐玄宗親自作疏解讀。歷史上為儒家經(jīng)典作疏解讀的都是學者大儒,是皇帝的獨此一人,獨此一經(jīng)。這也是這塊石碑珍貴的原因之一。
百善孝為先,在封建時代,父親對孩子是絕對的權(quán)威,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所以二十四孝圖中才會有臥冰求鯉,殺子事父這樣極端的故事。統(tǒng)治階級宣揚這樣的孝道,是用這樣的父子關(guān)系比擬君臣關(guān)系,希望君王對臣子也擁有絕對的權(quán)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這樣的觀點從來不是孔孟之道,而是后世腐儒們迎合統(tǒng)治者創(chuàng)立的??鬃诱f,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雙方的地位有差異,但權(quán)利義務是相對的,君要像個君,才要求臣要像個臣,父要像個父,才要求子要像個子。孟子更直接,直接說民為重君為輕,天子無道,臣下伐之理所當然。孔子講孝道,講守孝三年,也是基于一個人出生后三年,什么都不懂,都是父母的關(guān)愛才能夠讓他長大,也就是說,守孝三年是回饋父母三年之愛。反言之,如果父母在一生下孩子后就放任不管,這樣的父母不值得守孝。我們現(xiàn)代強調(diào)自由,破除了人身依附關(guān)系,基本回到了孔子的原初思想。父子的關(guān)系也是雙向關(guān)系,父親對未成年孩子有養(yǎng)育義務,孩子對老年父親有贍養(yǎng)義務,只是可惜的是,我們更多的時候是父母愿意為孩子付出,而孩子不愿為父母付出,就像摸金校尉的規(guī)矩,如果父子下墓,必須父親先出來,因為父親從來不會丟下孩子,而孩子很可能會丟下父親。所以,孝經(jīng),孝道,任何時候都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當然,也有人說,玄宗宣揚孝道是因為他看上了當時還是兒媳的楊玉環(huán),所以提示兒子要孝順,后來經(jīng)過高力士的一番操作,確實是趁了玄宗的心。這種解讀,估且一笑了之吧。
◎昭陵六駿
昭陵是李世民的墓,六駿是曾經(jīng)陪李世民南征北戰(zhàn)的六匹戰(zhàn)馬,李世民把他們的浮雕立于昭陵,讓他們永遠守在自己的身邊?,F(xiàn)在六駿的浮雕存于碑林博物館,他們都是國寶,因為他們的創(chuàng)造人是閻立本這樣的大師。可惜的是,他們命運多舛,只有四匹是真跡,還是在出國路上被截住救下的,還有兩匹就沒那么幸運了,流失到了國外,現(xiàn)在在美國賓夕法利亞大學博物館,碑林陳列的只是仿制品。
李世民是少有的馬上奪天下的皇帝之一,而且他是真正的馬上奪天下,因為他經(jīng)常身入一線戰(zhàn)陣,像一個普通將領,并不是像朱元璋那樣只在朝堂指揮。也許,他那時候才二十出頭,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只有親入戰(zhàn)陣的一線將領,才知道寶馬的作用,正像當年李儒勸董卓把赤兔馬給呂布時所說,寶馬,對君王來講只是玩物,但對將領來講可能就是生命。李世民正是親自充當了將領,所以寶馬就是他的生命。后來的結(jié)果也印證了這點,這六駿無不死于戰(zhàn)場,說明李世民真是百戰(zhàn)余生,在刀山火海中奪得的天下。在冷兵器時代,戰(zhàn)馬是一個將領最親密的伙伴,甚至比保鏢侍衛(wèi)更重要,因為它離將領最近。戰(zhàn)馬的死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代替了將領的死亡,是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了將領,所以李世民對六駿感情很深,因為他們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六駿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不是駢養(yǎng)于槽櫪之間的玩物。他將六駿的浮雕立于昭陵,既是對六駿的感恩和懷念,也是給六駿事實上立了紀念碑,讓后人祭祀自己的時候不忘六駿,不忘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歲月。
一將功成萬骨枯。古往今來,每次戰(zhàn)爭的背后,功成名就的都只有少數(shù)的勝利者,更多的犧牲者則成了陪襯,無人知曉。人都如此,更何況戰(zhàn)馬。在有的將領看來,戰(zhàn)馬只是一種軍備,和一桿好槍,一具精甲差不多,是戰(zhàn)場上的易耗品。死了只是有些可惜,但很快會有新的戰(zhàn)馬出現(xiàn)。李世民的戰(zhàn)馬更換也很頻繁,可想而知,如果當時還有戰(zhàn)爭,他擁有的將不止六駿,肯定會有第七駿甚至第八駿。但是,他沒有忘記戰(zhàn)馬,當然也不會忘記那些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這讓他贏得了人心??傮w說來,李世民是個重情重義的皇帝,他能開創(chuàng)貞觀之治不是偶然。
六駿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護佑李世民開創(chuàng)了大唐基業(yè),為百姓帶來了安定幸福的生活,他們的犧牲是有價值的。他們是烈士,六駿圖就是他們的忠魂??上У氖?,忠魂沒有榮歸故里,與自己守護的英雄和百姓在一起,而是流落海外,孤單落寞。忠魂無所安,國人的恥辱,而我們也只能祈禱終有一天,那兩匹馬能夠回來和它們的戰(zhàn)友團聚。
◎顏氏家廟碑
最早知道顏真卿,是因為他擅楷書,是個書法家。后來知道了,他還是名臣,是忠烈之士,是被叛臣殺害的,是為國捐軀??戳祟伿霞覐R碑,才知道,顏家世代忠良,滿門忠烈。正是因為顏家滿門忠烈,尤其是顏杲卿一家被史思明殺害以后,皇帝為了褒獎顏家,特旨允許顏家建家廟祭奠逝者。大臣建家廟者,朝中僅此一例。家廟建好后,顏真卿七十二歲,撰寫了這個顏氏家廟碑,主要列舉了顏家先賢,重申了顏家家訓。這是他最后一塊碑,因為再往后三年,他自己也被叛軍殺害了。
顏真卿字如其人,寫字磅礴大氣,為人也堂堂正正。在安史之亂中,其兄顏杲卿抗賊身死,即為文天祥《正氣歌》中所說“為顏常山舌”,他被推舉為北方義軍首領。平叛成功后,他因功被封魯郡公,成為國家重臣。他從不趨炎附勢,遇事每犯顏直諫。李希烈叛變后,丞相盧杞建議他去招降,實則借刀殺人。他慨然而去。到李希烈軍中,他軟硬不吃,痛斥賊人,最終被縊死。噩耗傳至朝廷,滿朝痛哭,將士們受到激烈,奮勇討賊,最終平叛。顏真卿的一生堂堂正正,對得起他的字,對得起他的家族。也許,胸中自有正氣,字也才能夠方正圓潤,正大光明。
中國的書法藝術(shù)是特色,因為中國字不是拼音符號,字本身就富含文化底蘊,有的就是簡單的畫。這種文字好看是好看,但是寫的很慢,不適應現(xiàn)代經(jīng)濟發(fā)展,所以新中國成立后進行了簡化。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日新月異,中國漢字不像拼音文字可以很容易輸入電腦,在新時代卡殼了,直至有人重又提出當年錢玄同提出的廢除漢字的建議。所幸,王選院士帶領的團隊,通過大量復雜的編碼,將每一個漢字的每一筆,每一彎曲等細節(jié)都用二進制代替,成功解決了這個難題,從而讓中國漢字跟上了時代。尤其不簡單的是,方正字庫研究團隊,沒有就此止步,為了弘揚傳統(tǒng)中國書法藝術(shù),創(chuàng)造性的將書法藝術(shù)引入字庫,通過對碑帖的研究,分析每個書法家的藝術(shù)特色,再推而廣之,把每個漢字都用這個特色進行再造。也就是說,以顏體為例,基本上相當于由顏真卿把中國所有漢字都又寫了一遍,存入字庫。這當然不可能,那只有借助顏體現(xiàn)在存世的字,將其偏旁部首進行拆解再造,有時還要自己創(chuàng)造。毫無疑問,能完成這項工作的人,本身就要有很高的書法造詣,于是,那些碼字的理工技術(shù)男們,天天臨帖,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書法家、藝術(shù)生。中國書法在現(xiàn)實的流傳中,是從實用走向了藝術(shù),在計算機的字庫里,我們的工程師們,同樣完成了中國文字從實用到藝術(shù)的轉(zhuǎn)變。中國人不絕的創(chuàng)造力,真正傳承并發(fā)揚了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想想那些提倡廢除漢字的人們,確實小看我們中國人的偉力了。
顏真卿已成為過去,但是顏氏家廟碑還在,堂堂正正的顏氏家風還在,并融入中華文明血脈,影響著未來的每一個人。值得一提的是,新中國第一碑——人民英雄紀念碑,就是恩來總理親自用顏體書寫。人民尊敬的總理,書寫人民英雄,用的是正氣磅礴的字體,立于祖國的心臟,中華民族不朽的盛事。
忠孝不朽,正氣不朽,碑林不朽,中華精神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