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星】舅舅與我們(散文)
匆匆歲月,抬頭已是小雪,寒冬真正要來了。其實,我不太喜歡陰雨連綿、煙霧朦朧的天氣,因為總會勾起心中沉睡已久的噩夢,如今想來,仍如這天氣般冰涼。
我有個舅舅,出生于上世紀60年代,生長在富順縣的一個小山村,家中排行老四,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家境貧寒,所幸在父母重視下完成了初中學業(yè)。有點文化的他,響應號召到鄉(xiāng)下當了3年知青。剛成年便批準入伍參軍,分配到了邛崍縣任公安民警。兩年后,他又按時順利退伍轉(zhuǎn)業(yè),被安排在制革廠工作。大概2002年,工廠改制解體,就此他淪為了一名到處打零工的自由職業(yè)者。
舅舅,不是我的娘家親舅,而是我的婆家親舅。初識舅舅,他已快50歲,好奇為何總住在我們家。或許是不熟悉,很多問題堵在心口也口難開。舅舅個頭清瘦矮小,額頭皺紋堆累,還有不少白發(fā),像個糟老頭。也許是心理作用,覺得他像個外人,凡事我不想麻煩他,可他卻總是主動幫忙。一個周的相處,覺得這個外姓舅舅很靠譜。后來聽丈夫提起,自從他30歲離婚后便和我們一起生活,因其孩子太小就由母親撫養(yǎng),但因相隔兩地便斷了聯(lián)系。
舅舅住我們家時,房間還是兩室一廳,只有委屈他當“廳長”。他每天總是很晚才睡,早上起床又很早,還把客廳收拾得整整齊齊。更難得的是,他經(jīng)常早早地做好早餐等著我們,讓起床洗漱后就能吃上一口熱乎飯菜。飯后,他又忙著收拾碗筷和打掃衛(wèi)生,之后又根據(jù)我們的喜好去菜市場買菜準備午飯??傊?,天天他像個陀螺在轉(zhuǎn),還不肯我們插手,顯得我們更像客人。婆婆說舅舅喜歡做就隨他吧,住在這個家里覺得有些內(nèi)疚和虧欠,心里有話也不好意思告訴我們。
我自然明白她這個意思,親情無價,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家人應當互敬互愛,再也沒有跟舅舅搶著做活兒,只是在他不在家時,會找時間提前把需要做的家務事做好。他很喜歡做飯,關鍵還燒得一手好菜,不管是清淡的還是重口味的,他都能輕松拿捏。他做的那口麻辣鮮香,更是我忘不掉的美好。記得我生小孩坐月子時,因家人都要上班,每天的飲食起居,舅舅打理了很多。若非他在,我這個月子怕是難熬了。
舅舅很愛這個孩子,從出生起便承擔起了舅公的責任。在家時,他經(jīng)常第一時間吃完飯幫著帶孩子,偶爾還抱著孩子吃飯。出門時,他也總是第一時間搶著推嬰兒車,或者搶著背母嬰包。孩子的衣食住行乃至上下學接送,他都照料得很妥當,遇上孩子生病也比我們還著急,生怕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有時,他走在大街上,看到有小孩的玩具,掏錢就買,從不講價,說孩子用的就該買。甚至為了給孩子買個心儀很久的禮物,他既托人又跑腿的,硬是一點都不嫌麻煩。
舅舅是個節(jié)約人,平常不舍得花錢,自己穿的很多衣服,還是從他兄弟們那里拿回來的。他瘦弱的身板,穿上那些衣服,像套了個水桶似的,本就矮小的身材這下連個頭都看不見了。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了,直接說少拿點抹布回家。他卻一本正經(jīng)地回應勤儉持家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知道他的習慣后,我們隔三差五給他買衣服和生活用品,怕他嫌貴還說是在地攤上買的??粗麧M臉的笑容,我們也開心。
舅舅在生活中仍堅持著當兵的一些習慣,走路抬頭挺胸,愛干凈整潔,早睡早起,疊方塊被子。經(jīng)常見他茶余飯后教我們的孩子疊方塊被子,還把家里很多陰暗角落都清理的一塵不染,怕是連老鼠蟑螂都沒地藏身。有時,我還開玩笑說他有潔癖。環(huán)境造就人,現(xiàn)在想想,我們確實應該生活在良好的環(huán)境里,心情和身體才會更好。只是因為他有小酌的愛好,竟不知他從何時起變成了酗酒,日積月累身體每況愈下,讓他注意身體好像也從沒真正放在心上。
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舅舅總是獨來獨往,天天瀟灑自在,性格溫和話很少,更沒聽他抱怨過命運。只是有一次,舅舅因胃穿孔住院了一個月,我們才真切體會到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是該給他找個心儀的伴侶相伴余生。很遺憾,我們想盡了辦法也沒能如愿。他似乎也看破了紅塵承認了這個現(xiàn)實,不再折騰也不提再婚的事情??梢粋€人孤零零地來,又孤零零地走,日子多少是有些凄涼的,所以我們一直把他當自己家人,總是在物質(zhì)上體貼他、言語上關心他、行為上包容他。
隨著我們的孩子漸漸長大,需要獨立的空間,可暫時又沒辦法更換再大點的房子。或許是看到了我們的焦慮,深秋時節(jié)的一個艷陽天,舅舅不經(jīng)商量地“離家出走”了。后來聽他說出去住,是想換個環(huán)境生活,有個私密空間?;蛟S,他是不愿給我們添麻煩,以致于都不告訴我們到底搬到了哪里。家是港灣,是心靈安放的地方。經(jīng)再三打聽,知道住處后,我們相約他的姐姐和弟弟一同前往勸阻,買了很多日常品帶過去,可商談許久他還是執(zhí)意留在這里,倒還面帶微笑點頭答應會?;丶铱纯?,表示不會忘記我們那個永遠的家。
人生在世,世事難料。舅舅搬出去住了僅1個月,就傳來他突發(fā)腦血栓的消息,我們哭著請假后便立即趕往醫(yī)院陪伴左右。聽著他咿咿呀呀地說著,沒明白什么意思的我們,還是用語言配合著手勢告訴他要堅強勇敢地活著,醫(yī)生會全力救治他,全家人等他病愈出院。他眼里幾次裝滿淚珠,也用手勢回應我們,好像在說會好好配合治療。但因身體底子差,再加上長期心里郁積,免疫力比較弱。幾次深夜病情惡化,醫(yī)生連下了多次病危通知書。我們撕心哭喊著拜托醫(yī)生再想想辦法,救救他,救救這個和我們相依為命的人。人,終有一死,或早或晚,可我們想留住舅舅。
我們請求醫(yī)生辦理轉(zhuǎn)院手續(xù),祈盼能有一線希望,告訴他要挺住戰(zhàn)勝病魔,我們還會想辦法找到牽掛了一輩子的親生孩子,帶他來跟前再續(xù)父子情。他似乎聽懂了我們的話語,不久病情真的好了一些,清醒時,還說出了工資卡的密碼,還說錢都借給朋友了沒錢就不治這病了。我們一再勸他別管錢的事,安心配合治療,養(yǎng)好身體才是頭等大事,其他的有我們。帶著承諾,我們分頭找社區(qū)、廠里的老人、親戚朋友,終于問到了他前妻的電話和住址。因其居住小區(qū)屬散戶安置,我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咨詢了很多人,終于見到了舅舅的孩子。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舅舅在醫(yī)院躺了兩個多周,生活不能自理,每天只能通過鼻孔喂流食,身體很糟糕,人也黑了一大圈??粗徊⊥凑勰サ貌怀扇藰?,我們卻只能咬牙把淚水憋回肚子強顏歡笑,喚了好多聲后才見他用力睜開雙睛,順勢把手也伸了過來,想要牽牽他的孩子,我們趕緊讓其上前抱抱父親。就這樣,兩雙久違了34年的手,終于牽手成功了,久久也不愿松開。奔走醫(yī)院的那些日子,天總是陰冷陰冷的,還一直雨下過不停,我們輪流著每天給他擦身子、送飯菜、日夜陪護,總盼著還能有奇跡出現(xiàn)。
可惜的是,舅舅之前的病情好轉(zhuǎn),可能是老人們說的回光返照。治療了三個多周后,他的病情再度惡化,醫(yī)院也沒辦法了,我們只能守在他的身旁,陪伴著安靜走完人生的最后時光。生離死別來得太早,我們帶著傷悲全權操辦了他的身后事,將他的身份信息永久保留在了戶口本上,只是狀態(tài)已變成了死亡注銷。不知道他生前是否留下過什么,原先借出去的錢因找不到當事方只有打水漂了,最后在清點物品時,我們只保留了當初給他買的那部手機作個念想,其余連同他卡里僅剩的1000多塊錢都悉數(shù)移交給了他的孩子。
生命脆弱,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沒了,但我們思念的心從未停過。后來據(jù)報信的人說,那日,舅舅正在飯館吃午飯,突然就倒地不起了,飯菜剛端上桌還沒來得及動筷子,事發(fā)緊急什么話也沒有交代。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當我們想念他時,唯有翻翻相冊,看看那些年,他陪在我們身邊的樣子,我們一起朝夕共度的日子,回憶雖苦澀但至少還有舅舅在。
轉(zhuǎn)眼,就快要過春節(jié)了,又該是一家團圓的日子,而舅舅已離開我們兩年多了。我想煮一壺酒,敬舅舅,也敬這夢中相守相伴的溫情歲月。
2024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