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愛心】老錢,老錢?。s文隨筆)
(一)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老錢騎著摩托車走在馬路上,手機響了。
剛才響了幾遍,老錢都沒接,不是不接,是正在路中間走著哩,沒辦法接么!又響了,他剛好走到一個藥店門口,一看能停車,便踩住了剎車。左腳踩在地上支住了車,取手機,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名字是“賴建國”。按了接聽,手機塞進(jìn)頭盔里的右耳處,接了。
“老錢,老錢,你弄啥里,半天不接電話,耳朵讓驢毛塞了嗎?”手機里傳出賴建國的聲音。
“騎車?yán)?,沒聽見,啥事你說!”老錢望著藥店門口“消費一百送三十,再贈二斤雞蛋”的廣告,沒好氣的回應(yīng)。
老錢會瓦工手藝,偶爾在工地干點零活。賴建國是個小工頭,年齡比他的兒子大不了幾歲,老錢跟著賴建國干了幾天活,工錢也就八千元,三個月了,錢沒給。按理說,老錢是賴的長輩,雖說賴是工頭,但“老錢”也不是他叫的,不叫“錢叔”,也得叫個“錢師”吧?但賴建國一直就叫“老錢,老錢!”賴建國平時說話口氣大,口氣要大過他的腳氣。老錢心想,你娃再不知干了多大的事,沒大沒小,你在你屋把你爸是不是也喊“老賴”哩!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賴欠老錢8000元,一直沒給。老錢一要,賴建國就說,甲方?jīng)]給錢哩,再等等,再等等。電話一響,老錢還以為小賴叫他結(jié)賬。沒想到,小賴日急慌忙說了個別的事。
“老錢,哎,錢叔,我遇上急事,求你幫個忙?”
“嗯嗯,啥事你說?”老錢心中不悅,又不好不接話。
賴建國說他剛開車走到市中醫(yī)院附近,路邊竄出來個電動車,騎電動車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也不知怎么弄的,女人就倒在了他車前頭。電動車倒了,女人摔倒在地上。坐地上不起來,給他要2000元里,還不去醫(yī)院檢查。他看到女人褲子膝蓋處破了,受沒受傷不知道。他這兩天正好沒錢,找老錢借2000元救個急,承諾一周之內(nèi)連前面欠的8000元一次性給清。
老錢心想,他還欠我8000元,如果駁了他的面子,這錢不好要了。幫他一把,他應(yīng)該會記住這個情,何況小賴信誓旦旦,就差對天發(fā)誓了。那么大個男人,話說出來了,還是幫一下吧!
“一個禮拜之內(nèi),一定要把錢給我!”
“沒問題沒問題,錢叔,感謝感謝,你救我的急,我記下你的情了,以后有活肯定找你干,你放心,放心!”賴建國客氣的說。
剛好這幾天有人給他轉(zhuǎn)來了5000元工費,他還要給他一起干活的給3000,只有2000元是他的。老錢說話算話,給賴建國把2000元轉(zhuǎn)了過去。心想,這家伙像是在哪偷偷監(jiān)視我,我剛收到了2000元,他就要借2000元。真的是!
“噔噔”,微信顯示已收款。一陣風(fēng)吹來,老錢打了個冷戰(zhàn),藥店的音箱里不停在播放:某某藥原價多錢,會員價多錢,買多少送多少。老錢一陣心煩,不是說:但愿世間無疾苦,寧可架上藥生塵么?怎么街上一個藥店挨著一個藥店,無一例外都在促銷藥品,仿佛多么希望人人多得病,多買藥??!
“嘀嘀嘀,嘀嘀嘀!”老錢后面摩托車,電動車,汽車?yán)炔煌5捻憽!鞍瓷独壤?,都急著投胎去呀嘛!”老錢心想。
他把手機裝兜里,把頭盔前面的玻璃面罩扳了下來護住了臉。一掛擋,松離合,給油,向前騎去……
(二)
夏天,驕陽似火。
快到中午十二點,“XXX實驗小學(xué)”放學(xué)了。
學(xué)生娃娃們一個班一個班往出走。“一年級(1)班……,二年級(1)班……”老錢墊著腳用一雙花眼瞅著一個班一個班的班牌。等六年級(1)班的牌子出現(xiàn)時,他戴上了老花鏡。在統(tǒng)一穿著校服,幾乎一模一樣的娃娃們中急切尋找著。
老錢在找賴建國的兒子,不知道叫啥名,只知道可能在六年級。因為,三年前老錢跟著賴建國干了幾十天的活,干活的時候,他見過賴的兒子,那個娃娃當(dāng)時上三年級,模樣和賴建國長得很像。圓頭,細(xì)眉,小眼睛,大鼻子,順風(fēng)耳,薄嘴片,挺著個大肚子。簡直像是從賴建國身上扒下來的皮一樣,活脫脫一個小小賴。
三年了,老錢給小賴干活的工錢8000元,和借老錢的2000元,沒要到一分。剛開始要的時候,賴建國給老錢講故事,對天發(fā)誓,不給錢了天打雷劈。每承諾一個時間節(jié)點,到了那一天,電話打不通,發(fā)信息不回。以后打通電話了,又開始講故事。各種各樣離奇古怪的故事,比如賴建國說他包的哪里的工程,某個時間答應(yīng)給錢,給了錢馬上給老錢結(jié)賬;比如說小賴告訴老錢,他這兩天要把車賣了結(jié)賬;比如小賴說,公司哪天會有錢進(jìn)賬,進(jìn)賬了一定給;比如小賴說賬上有了錢了,但是公司賬戶被凍結(jié)了,到某天某天解凍了就會結(jié)賬;比如小賴說,他剛要了些錢準(zhǔn)備結(jié)賬,他生病住院了,他的家人生病住院了,錢花光了……等等等等。老錢三年的要賬經(jīng)歷,能寫一本書。光小賴給老錢寫的欠條,就有好幾份。
到頭來還是沒要到錢。
最近這一年,小賴連故事也懶得編了,直接玩消失。老錢找到小賴的公司,門上的土厚厚一層,鐵將軍威武生殺的在守門。他也遇到和他一樣來要賬的,有兩三個和他的事很像,都是欠著幾千塊,又倒著借了一兩千。“狗日的!”幾個人在公司門口謾罵詛咒了一番。氣鼓鼓的各回了各家!但是生氣不解決問題么,錢還是得要來啊,既然和尚跑了,就找找小和尚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找到廟。然后,守著株來待兔!
站在學(xué)校門口,老錢臉上身上都是汗,胳膊上的汗順著中指,食指,無名指的指尖往下流,腿上的汗順著腳脖子往下流,頭上,臉上的汗順著下巴往下流,流得滴滴答答!他覺得他要中暑了。坐在摩托車上,溝子燙得受不了,只能下來站著,已經(jīng)喝了兩瓶礦泉水了,還沒有等到小小賴。
在學(xué)生群中找一個不熟悉的學(xué)生娃,哪那么容易?娃娃們都穿著校服,又是三年沒見了,娃娃們長得快,變化大,見了不一定能認(rèn)出來。
可是,不找,有什么辦法呢,除非錢不要了。不要,又不甘心。若是這錢丟了,也甘心了,或者說把這些塞進(jìn)炕眼燒了,最其碼還能把炕熱一陣。就這樣不明不白,還受窩囊氣要了幾年要不來,他真不甘心。他時不時地翻出手機里存的小賴的五六個電話號碼,打過去,不是關(guān)機,就是空號。微信語音再撥打,除了鈴聲依舊熟悉,那個讓人熟悉又迷惑的頭像,一直沒有反應(yīng)。
眼看著學(xué)生越來越少,眼看校門關(guān)上了,老錢還是沒有瞅見小小賴。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肚子也餓了,周圍連個飯館都沒有,只是住家的人廚房里飄出來的陣陣飯香,讓他更覺得饑餓。路邊的墻上有幾個鮮紅的字格外刺眼,兩個字寫的是“誠信”。他又仔細(xì)看了一下這兩個字,據(jù)說如果盯著同一個字看的時間長了,就會陌生,他看了一會這兩個字,果然覺得陌生了。
又白跑一趟,老錢心里暗自罵了一句。
他提著頭盔,在烈日暴曬下,緩步向摩托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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