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香玉在這段日子里的確過得很愉快。
　　 這多年來，自從當年遭受丹江那場火災以后，香玉從來沒感到這樣快樂過。盡管她的橘子夢破滅了，但她和英杰結婚度過蜜月后，香玉就拿著錢出去到處游山玩水。香玉梅就像一個無期囚犯，突然獲得釋放一樣，整天無憂無慮，玩得痛快極了。
　　 尤其游山玩水回來，她又一頭鉆到那片橘子林里，一天到晚的窮折騰，誰勸也不聽。以人們的話說，英杰和香玉倆人，真是廟門前的獅子——一對。難怪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看看，香玉當初不聽人勸，承包了酸棗坡，硬要在酸棗坡上栽植橘子，結果橘子樹被寒流凍壞了，做了賠本買賣，仍不思悔改，至今還不聽眾勸，一天到晚鉆在酸棗林里瞎折騰。
　　 英杰呢，他放著外邊的大錢不掙，卻回來在丹陽村承包百畝河壩地，并且異想天開，種什么黃姜，還辦什么皂素廠。這不，他不但把自己的老本賠光，而且在全縣發(fā)展黃姜種植，致使全縣黃姜種植戶負債累累、傾家蕩產(chǎn)。而他仍不識教訓，迅速放棄黃姜種植，又獨辟蹊徑，搞什么植桑養(yǎng)蠶。不說香玉她爹勸，就連英杰的情敵張海生，都找到門上勸他莫異想天開，聽說那絲綢之路都是漢、唐的事，已過去千百年了，他還去走。雖說咱縣上有織絲毯的工廠，但那都是用外處產(chǎn)的柘蠶絲，既經(jīng)濟又實惠，誰用得起這桑蠶絲織地毯？再說這養(yǎng)蠶可不同開礦、冶礬，那可得要有植桑養(yǎng)蠶技術！
　　 可不論誰勸，英杰只是一笑了之。
　　 人們怎么也沒有想到，英杰頭年栽上的幾十畝桑樹苗，不但當年長葉養(yǎng)了蠶，而且還產(chǎn)了繭。第一年春、夏、中秋和晚秋四茬，凈產(chǎn)繭一萬多斤。每斤繭價二十元，就賣了二十多萬元?？鄢惧X，還凈掙十七八萬。轟動得市、縣記者來了一大群，又是報紙登、廣播宣傳，又是電視放他的電視片。一時間，英杰和香玉當年一樣，成了轟動市縣的新聞人物。
　　 老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很快，支書找著他說，“英杰，你現(xiàn)在是富翁了，給村小學捐點錢，給村敬老院獻點愛心吧！”
　　 英杰聞聽真像個百萬富翁似的，他嘴一張說：“沒事，等明年一定給村小學捐一萬塊，給村敬老院也捐一萬！”
　　 香玉忙推推英杰，睖了他一眼低聲提醒著說：“別屎沒出來屁一溜！”
　　 英杰卻眼一瞪，“咋，誰家孩子不上學？是個人誰能不老？”英杰大聲說著，并用巴掌在胸口上“叭叭”拍著，“支書請放心，我可是君子一言，四匹馬也追不上！”
　　 萬事開頭難，這話一點不假。啥事剛開始的時候，有人不敢干，可有人又怕別人一旦干成了，還有人自己不敢干，卻希望別人也莫干?？僧斎思沂聵I(yè)干成后，不但有人后悔、妒忌，也有人羨慕，而且大多的人又都找著英杰想干。正當全村人想找英杰植桑養(yǎng)蠶時，丹陽村委會門前，突然貼出一張傳授植桑養(yǎng)蠶技術的廣告。
　　 本來大家都想去找英杰植桑養(yǎng)蠶，可是一見英杰貼出了傳授植桑養(yǎng)蠶技術的廣告，大家卻又疑惑、猶豫起來。連老話都說生意要獨做，鄰居巴的鄰居窮。英杰開始植桑養(yǎng)蠶的時候，怎么沒有做工作拉大家入伙干，現(xiàn)在他植桑養(yǎng)蠶成功了，也賺錢嘗到甜頭了，反倒貼廣告?zhèn)魇诩夹g讓大家都干？英杰不是個黨員，也不是個村干部，他能恁覺悟帶領大家致富？莫非他說植桑養(yǎng)蠶賺錢是假，企圖辦培訓班收培訓費、賣桑樹苗賺錢是真？
　　 也是啊，英杰自己植桑養(yǎng)蠶，產(chǎn)繭自己賣，誰也沒見他拿錢，更沒見他查錢。這嘴是圓的，舌頭是扁的，他說賺多少誰信？現(xiàn)在貼出傳授技術廣告，沒準真是打著傳授技術的幌子，招生收報名費，再引誘你高價買桑樹苗騙錢。這一想有些村民坐等觀望，有些村民干脆不去找著往他那套子里鉆?？梢灿行┐迕?，致富心切，終于抵御不住植桑養(yǎng)蠶賺錢的誘惑，干脆拿著錢去找英杰報名，學習植桑養(yǎng)蠶技術。
　　 奇怪的是，當人們拿著錢跑到英杰屋里，英杰卻只招生不收費。人們聽說英杰辦培訓班不收費，大家更以為是圈套，反倒都拿著錢回來不報名學習了。
　　 英杰理解，不是鄉(xiāng)親們信不過他，而是這些年鄉(xiāng)親們都被騙怕了。什么傳授稻草做棉花技術，什么提供螞蟻種、土元種，養(yǎng)螞蟻收螞蟻，養(yǎng)土元收土元，還有什么提供種兔，傳授技術養(yǎng)兔收購兔崽等等。結果，不是鄉(xiāng)親們花大錢買了種，到頭來落個養(yǎng)了螞蟻、土元沒人收，養(yǎng)了兔崽沒人要，再不就是買來的技術是騙局，買來的設備不能用。
　　 一句話，鄉(xiāng)親們上的當忒多了，也被騙怕了。尤其前兩年英杰帶頭種植黃姜，在縣委、縣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英杰一家?guī)尤l(xiāng)乃至全縣，由英杰一家的百畝，發(fā)展到全縣幾百萬畝，由每斤黃姜幾毛錢的單價，漲到每斤一塊三四毛錢的天價。但由于國務院正式宣布南水北調(diào)中線工程啟動，東川縣按照國務院凈化水質(zhì)規(guī)定，確保中線源頭水質(zhì)零污染，截至2004年，全縣關停環(huán)保達不到零排放的造紙廠、礬礦、皂素廠等企業(yè)127家，其中僅皂素廠的關閉，一下子給全縣種植黃姜的產(chǎn)業(yè)判了死刑。黃姜價也陡然跌到幾分錢一斤，致使眾多農(nóng)戶傾家蕩產(chǎn)。
　　 英杰這次本來經(jīng)過自己的實踐，在丹陽村搞植桑養(yǎng)蠶可行，想把技術傳授給大家，前幾年東川縣曾有過千家萬戶織皇冠的美名，今天英杰想再來個千家萬戶植桑養(yǎng)蠶呢。誰知，鄉(xiāng)親們卻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都不敢再冒風險，盲目植桑養(yǎng)蠶了。英杰氣得呸一口唾沫吐到地上，“真他媽的，難怪有人說農(nóng)民都是鼠目寸光，都是小農(nóng)意識，若有一點磕磕碰碰，風吹雨打，就拉稀下軟蛋?！?br />　　 香玉聞聽英杰發(fā)牢騷，就勸慰著說：“唉，農(nóng)民們是眼光淺，小農(nóng)意識也是實話。但農(nóng)民們這些年，也確實是窮怕了，也苦怕了，也被騙怕了。一句話，農(nóng)民們的家底薄，他們實在是負不起折騰了！”
　　 是啊，雖然改革開放，農(nóng)村實行了土地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但說白了，農(nóng)民們不就是手里有把糧食，肚子里剛剛吃了頓飽飯，再加上啥都漲價，唯獨農(nóng)民們生產(chǎn)的糧食漲不起價！還不說農(nóng)業(yè)稅、提留款，還肩負著鄉(xiāng)村干部和教師發(fā)工資吃飯，負擔就夠重了。
　　 英杰無奈，把自己承包的一百多畝河地，先種七八十畝胡桑，又育了幾十畝桑苗，就近招了些民工自己干。
　　
　　 二
　　 功夫不負苦心人，待第二年頭茬繭子下來一稱，收一兩萬斤。英杰喜滋滋地扳著指頭一算，這繭子二十塊一斤，就是三四十萬，照這樣，再加上夏季、中秋和晚秋三茬，就是一百多萬。工人工資一開，桑苗，蠶種，以及土地承包費，化肥水電一刨，凈賺百十萬哩，要是照這樣干下去，幾年過后，又是一個千萬富翁了……
　　 英杰就興高采烈地給收繭方掛電話，讓對方來車拉繭。對方卻說不急，等夏季繭下來后，來車一起拉。聽對方如此一說，不就是兩次擱一次來拉嘛，英杰沒有多想就答應了。
　　 卻說等到夏季蠶繭下來后，英杰又打電話讓對方來拉繭，對方說干脆等到三茬、四茬繭下來后，來車一起拉。聞聽此話，英杰的心為之一沉，頓若吞了一大塊鉛似的。
　　 也是，做生意靠的就是資金周轉(zhuǎn)快、翻本快。本來三四十萬元的春繭，一擱就壓三個多月，現(xiàn)在又說等秋繭和晚秋繭下來再來拉，幾百萬元的貨一壓半年多，這太影響資金周轉(zhuǎn)了。但為了和對方保持良好銷售關系，英杰又不能為這點蠅頭小利，硬逼對方來拉貨，就默認了。
　　 耐著性子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第四茬蠶繭下來，英杰再次電告對方來拉繭時，一聽對方的回答，英杰只覺腦袋“嗡”一家伙就大了。
　　 咋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說來拉繭可以，但因受國際桑蠶大戰(zhàn)的影響，蠶繭價已有去年的二十塊錢一斤，降價為三塊錢一斤了。
　　 對方的話如同冷冷地一棒，當頭敲在英杰的天靈蓋上。不說他自己手頭的資金全投入進去了，而且銀行又貸了一大筆款。一時間銀行來催款，工人要工資，村里來要承包費，支書還來找他要捐款……
　　 英杰急得去找香玉，香玉聞聽蠶繭價降到三塊錢一斤，當即就茫然發(fā)怔了。直到英杰催她想辦法，香玉才回過神來，“咱有合同在，只要合同上簽的是二十塊錢一斤，對方違約，你到法院起訴他！”
　　 英娃為難地說：“我和對方說了，人家說合同上簽的是按春繭、夏繭、秋繭和晚秋繭，一茬繭一交貨。人家說咱沒按合同交貨，咱違約在先，合同已無效了！”
　　 香玉生氣地埋怨著說：“你沒長嘴呀？你咋不說是他們要求四茬繭下來一次來拉貨的？怎么光聽他們說？”
　　 “唉！”英娃嘆息著，無奈地說，“問題不是……不是人家怎么來拉，是人家說合同上白紙黑字寫著，是一茬繭一交貨，不是人家來拉貨，咱就輸在這個“交”字上！所以，咱沒按茬交貨，就是咱違約！我也到法院咨詢了，法院也說咱違約在先?！?br />　　 香玉怕英杰氣出病來，急忙勸慰他，說：“那、那你去縣里找鐘書記說說，看能不能幫忙給銀行說說先貸點款！”
　　 一聽找鐘書記，英杰氣得腦袋“轟”地一下，如同沖血一般，差一點兒沒罵鐘書記的娘，“去找他？他們那些當官的簡直無心無肺，是他媽鐵石心腸！當年因黃姜的事去找他，還沒把我氣夠，你當我他媽喝米湯沒處尿，還去找他？”
　　
　　 三
　　 因為英杰當年因黃姜的事去找過鐘書記，鐘書記那時還是鐘縣長。
　　 那還是英杰剛回來時，英杰頭天承包大隊一百畝荒河灘，第二天就貼出一張大量收夠黃姜的廣告。黃姜是一種藥材的學名，土名叫胡頭根。胡頭根原本是此地山上生長的一種山藥。廣告一貼出，簡直像青天響了一個炸雷子。
　　 因為胡頭根不但賣價賤，而且還得去須切片再曬干，才賣幾毛錢一斤。這多年人們都出去打工掙錢，早已沒人上山挖胡頭根了。所以，山上的胡頭根長得多，也長得老，一天能挖一大挑子?，F(xiàn)在突然間暴出個每斤一塊錢收購胡頭根的價，況且不擇須、不切片，也不曬干，從山上挖出來就賣。不說一天一百多斤，就是一天挖大幾十斤，就掙大幾十塊，簡直就是從山上撿票子呀！
　　 于是人們就瘋了般上山挖黃姜，挖了擔下山就到英杰那兒賣，一個月不到，英杰就收了幾萬斤。人們見英杰收恁些黃姜，還以為他要運出去賣高價賺大錢哩，可誰也沒有想到，英杰不是高價轉(zhuǎn)手賣，而是在河灘里種植，竟一下子種植了一百多畝黃姜。
　　 頓時人們愕然、嘩然了，有人說英杰瘋了，也有人說英杰腦子進水了，他不瘋、腦子不進水，種恁些黃姜干啥？
　　 是啊，這黃姜如同種紅薯、種土豆恁高產(chǎn)，一季畝產(chǎn)三四千斤。我的天，種一百多畝是個啥概念，到時就要收三、四百萬斤黃姜，他種恁些黃姜將來賣給誰？其實眾人的擔心都是多余的。人們誰也沒有想到，也不會想到，英杰收黃姜種黃姜是胸有成竹，是經(jīng)過市場預測周密計劃過的。他第一茬產(chǎn)出的黃姜，不但全賣了，而且還賣了個每斤一塊二的好價錢。第二茬，英杰的膽子更大了，他不但保持原有的一百畝河地全種黃姜，而且又承包了三百畝地，也都全種植了黃姜。英杰望著他的四百多畝黃姜，他沒有謀劃著如何訂合同往外推銷，而是開始謀劃著如何在全縣推廣種植。若能在全縣推廣種植黃姜，不僅是一個大產(chǎn)業(yè)，而且可以成為振興東川縣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的支柱產(chǎn)業(yè)。
　　 恰在這時，鄉(xiāng)長任漢林領著鐘縣長找到英杰的黃姜地里，現(xiàn)場參觀了他的黃姜種植，并向英杰咨詢了黃姜的市場潛力。英杰當即將自己的想法和隨著國際國內(nèi)資源的日益增加，黃姜的生產(chǎn)和銷售有著良好的市場前景。加上黃姜生命力極強，種植不需要施肥、澆水，也不需要過高的管理和種植的技術含量，只需要除草松土就可生長等特點時，鐘縣長當即向英杰提出了，在全縣發(fā)展推廣種植黃姜的意見。
　　 鐘縣長的話正中英杰的下懷，英杰當即就同意了鐘縣長的意見。同時向鐘縣長表示，他外銷黃姜價每斤一塊二，銷給本縣農(nóng)民的黃姜種子，每斤只收一塊錢，并向鐘縣長保證，他負責全縣黃姜的聯(lián)絡外銷。
　　 在鐘縣長的大力支持下，很快在全縣掀起一個種植黃姜的高潮?？h里并對五畝以上的黃姜種植戶，支持低息貸款補貼一萬元。于是，一個規(guī)模化黃姜種植的宏偉規(guī)劃，很快在全縣推廣實施。立刻有英杰過去的一家，發(fā)展成為數(shù)千家，由過去英杰種植的四百多畝，發(fā)展擴大為全縣的幾百萬畝。
　　 黃姜在全縣推廣發(fā)展，讓英接又看到了一個更大的商機。他沒有僅滿足于聯(lián)絡外銷的蠅頭小利，而他看重了黃姜生產(chǎn)加工一條龍生產(chǎn)的莫大潛力。于是，英杰經(jīng)過外出考察后，很快在東川縣辦起一個以黃姜為原料的皂素廠，不僅使東川縣的黃姜足不出戶就有賣點，而且僅黃姜加工一項，毎年就給東川農(nóng)民增收二十多億元的經(jīng)濟效益。
　　 正當英杰的黃姜種植和皂素廠，按著他的預定計劃逐步發(fā)展，已成為振興東川縣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發(fā)展的支柱產(chǎn)業(yè)時，國家于2002年12月，飽經(jīng)幾代中央領導人心血和無數(shù)中國人智慧結晶的《南水北調(diào)工程總體規(guī)劃》獲得國務院批復，其中東川縣作為南水北調(diào)中線調(diào)水的源頭和調(diào)水口的所在地，時任國務院總理提出了凈化水質(zhì)零污染、零排放的環(huán)境保護要求。英杰的皂素廠，雖然有環(huán)保達標生產(chǎn)許可證，但因達不到零污染零排放的要求，于2004年，縣環(huán)保局一紙通令，判了它永久關閉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