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歲月】“雪花”少年(隨筆)
二十四節(jié)氣中這樣描述小雪——小雪氣寒天將雪,虹藏匿不見。
小雪到來前兩天,十七歲的阿偉身著校服,背著書包,一個人落寞地看向四周光禿禿的樹木和裸露的莊稼地,在路過大門口的攝像頭時,他甚至都沒有抬頭看一眼,就那樣孤零零地走進了那個冰冷的家。瘦弱單薄的身影令人揪心,讓人心疼。而這樣的日子,他已經一個人過了四年,這段影像也是他留給這個世界最后的記憶。
事情起源于四年前的一紙判決書。阿偉的父親嗜賭成性,好吃懶做,還動動不動家暴老婆孩子。一場離婚官司打了整整五年,但因為孩子的撫養(yǎng)權歸屬問題,遲遲不能結案。阿偉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母親深知他們父親的為人,一直在爭取三個孩子的撫養(yǎng)權,但窮鄉(xiāng)僻壤之地的固有觀念,把兒子的撫養(yǎng)權交給母親,就意味著男方家要斷子絕孫,所以阿偉的父親死咬住阿偉的撫養(yǎng)權不松口,說除非把兒子判給他,要不然就不離婚。常年遭受精神和身體雙重折磨的阿偉母親,為了早日從魔爪中解脫,也為了兩個女兒不再遭受父親的辱罵和毒打,忍痛答應放棄阿偉的撫養(yǎng)權,但為了讓阿偉的生活能有保障,最后選擇凈身出戶。
一直靠阿偉母親一個人維持的家,在他母親走后很快就捉襟見肘。由于阿偉的父親常年沉迷于賭博,阿偉的爺爺奶奶也早就和他們斷絕了來往,即便是阿偉的父親迫于生計外出打工,只留下阿偉一個人在家,阿偉的爺爺奶奶也選擇了不聞不問。
父親剛外出打工的那一年,還時不時打電話回來,承諾等掙夠了錢就把阿偉接過去,阿偉也一直心存希望。
母親孤身一人帶兩個未成年的孩子,不得已在外兼職好幾份零工,日子過得緊巴不說,時間也是排得滿滿當當。因為和阿偉的時間不同頻,偶爾在逢年過節(jié)時和阿偉聯系一下。
原生家庭的不幸,導致阿偉的性格極其膽小懦弱。即便從小學到高中,他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但親情的極度缺乏和家庭溫暖的斷崖式缺失,讓阿偉成了班里最內向的孩子。他在日記中這樣寫道,“我認為媽媽是正確的,我必須改變自己。在演講時我缺乏勇氣,這與我平時的努力是一樣的。我下定決心不再害怕,盡我最大的努力去做?!钡诙焖掷^續(xù)寫道,“我心里還是有些害怕,但是我想到老師和我的媽媽,我不害怕了,我開口大聲演講,聲音比平時還要響亮。沒一會兒,我完成了我的演講,老師和同學給了我鼓勵,我感到非常高興?!?br />
阿偉一個人在黑漆漆的夜里寫下這些文字,沒人在乎他的恐懼,沒人分享他的喜悅,他用自己的方式自渡,被迫在鮮活的年紀嘗盡人生的酸甜苦辣。無人理會的啜泣聲,無人拭去的淚痕,在長達四年的煎熬里,成為這個少年不愿向別人吐露的傷痛。
每天回到家的開門聲過后,四周便再也沒有任何聲響。阿偉走進空蕩蕩的屋子,連時間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他放下書包,無力地坐在沙發(fā)上,目光落在對面的墻上,那里掛著一張全家福照片,笑容燦爛,如今卻成了最諷刺的裝飾。
每當夜幕降臨,阿偉坐在書桌前,打開臺燈,開始做作業(yè)。筆尖在紙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聲音,這是他唯一能感覺到的陪伴。每每窗外的月光詭異地探進腦袋,映照出的也只有他緊鎖的眉頭和焦慮的眼神。
每天早晨,阿偉一如既往機械地起床、洗漱、自己做早餐,然后背上書包出門上學。路上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而阿偉卻感覺自己像是身處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學校里同學們的歡聲笑語似乎都與他無關,他只是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然后打開書本開始學習。
夜深人靜的時候,阿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思緒萬千。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媽媽溫柔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媽媽做好的熱氣騰騰的飯菜,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一家人在一起的情景。但現在,這一切都已經遠去,只留下他一個人面對這片寂靜和黑暗。
自打父母離婚以來,他的生活便變得支離破碎,每一天都像是在與一個無形的敵人抗爭。學業(yè)的壓力、無處可逃的孤獨以及對未來的迷茫,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的身心緊緊地束縛,令他感到窒息和惶恐。
母親剛走的那年,阿偉才十三歲,每當夜晚來臨,阿偉就害怕得難以入睡,媽媽為此專門委托人在大門口裝了攝像頭,告訴阿偉媽媽一直在守護著他,叫他不要害怕。阿偉是家里三個孩子中最懂事,最體貼母親的一個。他知道媽媽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在外打工過得有多么艱難,所以他幾乎不給媽媽訴苦,也很少給媽媽打視頻,他擔心媽媽看到他的樣子會心疼。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學習上,試圖以此驅趕內心的恐懼和寂寞。
功夫不負有心人,阿偉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不僅初中畢業(yè)后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高中,在今年的期中考試中又取得了班級第一,年級第五的優(yōu)異成績。
隨著天氣一天天變冷,阿偉的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差。十一月二十號阿偉以身體不適為由向班主任請假,班主任看他的狀態(tài)的確很差,于是準假一天。阿偉在家里待了一天,沒有出門,沒有吃飯,狀態(tài)降到冰點。二十一號下午給班主任發(fā)信息,“對不起老師,我不回學校了。謝謝老師,我只是單純有點累了,我走了,有緣再見?!痹诶蠋煹淖穯栂?,他又回了一句,“想去我們這里后山玩一下,不聊了。”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話,他沒有給他的父母和姐妹留下只言片語。
十二月十號,阿偉的母親將阿偉在監(jiān)控中留下的最后一段影像發(fā)布到網上,引發(fā)了廣大網友的唏噓和同情。今天又刷到由阿偉的獎狀,照片,阿偉父親抖音主頁的截圖以及他母親哭泣的視頻剪輯而成的合集。幾天內反復刷到這條消息,我的內心是難過的,但是通過這條消息引發(fā)的思考,卻更加令我揪心。我忍不住打開電腦,想要發(fā)出我的聲音:
首先,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重男輕女的思想依然根深蒂固,是不是極具諷刺性?自己沒有能力養(yǎng),沒時間陪伴孩子,僅僅為了所謂的“不斷子絕孫”,就有資格爭得孩子的撫養(yǎng)權嗎?
其次,孩子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母親反復把這些信息發(fā)到網上,是可以以此緩解她的痛苦,還是能給孩子討回一個公道?孩子活著的時候無人問津,現在離開人世了,似乎全網都在“關心”他,可這樣的“關心”,真是孩子需要的嗎?甚至有網友的留言對逝者連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難道這真是阿偉媽媽愿意看到的嗎?
更過分的,竟然有很多黑心博主想法設法蹭這條消息的熱度,為自己推流。真是無恥至極!可惡至極!
最讓我痛心的,是最該引起關注的、孩子的心理健康問題,沒有一個人在評論區(qū)提及,更無人過問。
到底還要出現多少個“阿偉”,民眾才能覺醒,國家才會重視?
據《2022年中國青少年自殺報告》的調查數據,我國平均每年有10萬名青少年死于自殺。其中,抑郁癥是青少年時期比較常見的一類精神疾病,也是導致青少年早早結束生命的首要原因?;家钟舭Y的人70%都有過自殺的想法,最終因病去世的也占到15%。
據北京醫(yī)科大學兒童發(fā)展中心2024年發(fā)布的最新報告指出,中國兒童的自殺率居世界第一,每分鐘就有兩個孩子死于自殺,八個自殺未遂。這是一組多么令人驚悚又心痛的數據?
抑郁癥患者內心的壓力來自于哪里?自身?家庭?還是社會?恐怕誰都難逃其責!
如何讓我們的青年一代健康茁壯地成長,難道不應該是家庭和社會迫在眉睫要解決的難題嗎?
我改寫不了阿偉的故事,但我希望再也不要出現更多的“阿偉”。
我相信,阿偉一定是凝固成了雪花,在天地間自由地飄灑。等春回大地,萬物復蘇,萬千雪花一定會被暖陽融化,助萬物生長發(fā)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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