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我晨練回來，走過健身廣場時，竹林前站了四五個人，他們低頭看著地上，在說著什么，聲音挺大，情緒也很激動。
　　 我走上前，才聽清楚，是竹筍被誰挖去了。我踮起腳尖，仰著脖子，越過前面人的肩膀，向地上看，果不其然，尖尖的竹筍不見了，留下了一個個小土坑，坑邊堆著浮土。前天晚上，業(yè)主群有人曬竹林里的竹筍，是四五個褐色的筍尖，像小寶塔似的，可愛極了。鄰居們七嘴八舌，無不興奮地說，明年又要增加幾棵小竹子，竹林要擴大了。
　　 所謂竹林，在健身廣場的角落里，占地不大，有十來棵細細的竹子。別看這十幾棵竹子，在蕭瑟的寒冬里，為我們帶來了生機。在寒冷的冬天，草地枯黃，樹木都頂著枯瘦的枝條，在風中瑟瑟發(fā)抖，唯有那片碧綠的竹林，給人帶來了溫暖與希望。七八年了，才長出竹筍，竹子家族人丁興旺，多么讓人高興。
　　 可誰曾想，只隔了一天，竹筍就沒了蹤影，我還沒來得急看它們一眼，就被人挖去了，感到可惜，也感到憤怒，還是小芽芽，是一泡水，挖去能吃嗎？真是什么人都有。
　　 作為北方人，我小時候沒吃過竹筍，也沒見過竹筍，上學以后，知道了一句話，什么什么像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形容遍地都是，至于雨后春筍是個什么模樣，我沒有概念，也想象不出。近十多年來，古城出現(xiàn)了粗壯的冬筍，用來燒肉吃，味道鮮美，燉排骨也好吃。近一兩年，古城又出現(xiàn)了細長的雷筍，是春筍的一種。雷筍肉質(zhì)細膩，營養(yǎng)豐富，味道更鮮，燉湯，爆炒口感都好。竹筍富含維生素，微量元素，還有碳水化合物，膳食纖維等，經(jīng)常食用，營養(yǎng)價值高。
　　 近四五年，我年年三月去江南，在那里品嘗了竹筍炒咸菜、燉肉、燉湯，由于食材新鮮，這些菜肴的味道更加鮮美，愈使我對竹筍愛不釋手了，一到竹筍上市，我就要去買來吃。往往是挺粗的一個筍，一層層地剝掉皮，只剩下了細細的筍肉。竹筍芽嫩，筍肉還沒有成熟，就無法食用，又怎談何味道鮮美。
　　 鄰居們氣憤地大罵、詛咒，難聽的話一股腦地往外涌，像奔騰的洪水，罵累了，罵餓了，也解氣了，一個個都抬腿回家去了。我也憎恨挖竹筍的人，可這樣罵，我感覺有點過了，不就是幾個筍尖嗎？他不挖，也許別人也會挖，還有可能是不懂事的孩子所為。這樣想著，我便沒有了恨。
　　 漸漸的，竹筍事件告了一段落，沒有人罵，也沒有人提了。一天傍晚，有人在鄰居群說，放在自行車上的萵筍不見了，不是全不見了，而是少了兩根。群里又沸騰起來，你一句，他一句地罵，沒素質(zhì)，缺乏教養(yǎng)，愛占小便宜，還有人說，竹筍，萵筍可能是一個人干的，就是那個……他停下不說了，有人心領(lǐng)神會地說，極有可能。我知道他們說得是誰，那家兩口子沒收入，還要養(yǎng)個孩子，一家三口全靠母親的退休金生活，日子過得艱難。
　　 那家的男人，長得黑不溜秋，胖墩墩的，走起路來慢吞吞，腳上的鞋子太大，邊走邊掉，后腳根一會兒露出來，一會兒又進去了，發(fā)出塔拉塔拉的聲響，人還沒到，聲音就到了。他常坐在樓下抽煙，瞇縫著雙眼，若有所思的樣子，也經(jīng)常站在驛站里，仰著脖子喝啤酒，一瓶啤酒喝完，打著飽嗝，塔拉塔拉地走了。那家女人穿著樸素，人也長得黑，喜歡低頭走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怕踩了螞蟻。她手里牽著四五歲的孩子，總是扭頭對孩子說，走路慢點，別碰到別人了，不要大聲講話。女人是個有教養(yǎng)，懂禮貌的人，不會去拔小筍的。大家所說的，我不相信。
　　 過了三天，那天清晨，天還沒有大亮，我去晨練，走過那片竹林時，看見了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像條大狗，卻沒看見狗的主人，我有點膽怯，準備快步走過，以防它撲上來。忽然，那影子說話了，原來是個人。我好奇地停下腳步，只聽他嘟嘟囔囔地說，對不起，那天孩子拿著筍尖回來，興奮地對我和她媽媽說，我撿了竹筍，我們不用花錢買了。那幾天，她一直喊著要吃竹筍，她媽媽到市場去買，一問價格，七塊錢一斤，嫌貴，沒舍得買，回來對我說，七塊錢能買好幾斤米呢，等過幾天，便宜了再去買。
　　 見孩子拿著筍回來，我心一沉，血直往頭上涌，氣呼呼地批評孩子，不能隨便拔東西，一個筍芽，就是一棵竹子！爸爸，這是躺在地上的，是沒人要的，就像媽媽撿紙盒子一樣，我撿了回來。她媽媽也批評她，孩子挺委屈，眼淚都流出來了，堅持說是撿的，不是拔的。為此，她媽媽打了她，說她不該撒謊，可孩子哭著說，沒有撒謊，就是撿的。她媽媽哭了，我眼淚也涌了出來，去年她媽媽失業(yè)，找不到工作，就精打細算地過日子，晚上偷偷撿紙盒兒，現(xiàn)在我也失業(yè)了，還沒找到工作，白天不好意思出門，晚上才出去走走，唉，對不起孩子……聽到這兒，我鼻子發(fā)酸，趕緊向大門口走去了。
　　 中午回家，我將此事對先生講了，他說，可能就是樓上的鄰居，小伙子三十多歲，長得挺帥，還挺文氣的，總是晚上在樓下遛彎，見到熟人就躲，聽說他失業(yè)了，他老婆也失業(yè)了。我瞪著眼問，為什么不去找工作呢？你以為工作那么好找？要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太不容易了。
　　 有什么不容易的？都是虛榮心在作怪，都揭不開鍋了，還死要面子，就像……我停下不說了，在心里默默地說，就像你當年一樣，死要面子，不適合自己的工作，就是不干，一等就是五六年。男人就是不如女人，女人為了家，為了孩子，什么活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不過，我還是同情失業(yè)者的，也理解他們，更可憐那孩子。
　　 事實證明，竹筍確實不是他家孩子所為，有監(jiān)控為證。一位鄰居得知后，跑來對我說，竹筍消失前，監(jiān)控里出現(xiàn)了一個男孩，四五歲的樣子，不遠處站著他的家人。男孩手里拿個小鏟子，走進了竹林，蹲在地上挖土玩，挖著挖著，他看見了竹筍，手起鏟落，三下五除二，就把四五個竹筍都挖出來，然后拿到手上玩。這時候，他的家人過來，像是在訓斥他，然后奪過竹筍扔到地上，把他拉走了。
　　 可是那萵筍呢？我迫不及待地問，她說是個老太太所為。從監(jiān)控里看，老太太穿戴整齊，手上還帶著金戒指，一看見自行車上的萵筍，先眼前一亮，繼而按住劇烈跳動的胸口，扭頭四處望了望，確定無人，就抽出兩根，快步走進了門洞。
　　 我告訴你，鄰居又貼著我的耳朵說，就是那個誰他媽，他也在群里。我知道他們家有錢，兒子做生意掙了不少錢，買了好幾套房子。怎么能這樣，她家那么有錢，還拿別人的東西，還那么愛占便宜，這與偷有什么區(qū)別？
　　 鄰居撇著嘴說，看你說的，有錢怎么了？有錢照樣占便宜，不占白不占，誰嫌錢多??！
　　 由此看來，貪財與貧富無關(guān)，與穿戴無關(guān)，也與相貌無關(guān)。愛占小便宜，不在人素質(zhì)的高低，而是骨子里的劣根性，是從小養(yǎng)成的習慣，在他們看來，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人與人是有區(qū)別的，有的人做人有底線，做事有原則，有人性。而有的人，不談別的，一心只向錢看。無論那種人，做人還是厚道點為好，還是要有人性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