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煙火】有一種疼痛,是在你疼痛的時候我不知如何安慰(散文) ————謹(jǐn)獻(xiàn)給在天堂的母親
今天已跨入五十歲的門檻了。在這個本應(yīng)該開心快樂的日子,我卻寫下這些傷感的文字,把自己讀得淚眼朦朧……只是,心中的那份哀思,那份追憶,又卷土重來!??——題記
大約在我六七歲那年,母親的一只手指頭突然長了一個小癤子,起初只是偶爾聽到她抱怨有點漲痛,白天干活礙手礙腳的。在那個年代,莊稼人生瘡長癤的也很普遍,自己在田角地頭抓把草藥敷一敷就得了。然而,母親這個癤子敷了十多天草藥卻都還不見效,反而日益嚴(yán)重,手指腫的像根紅個蘿卜似的,好大一個膿包,但沒傷口。旁人都勸母親去看醫(yī)生。剛強(qiáng)的母親用縫衣針挑破了膿包,她說膿水出來了,過些日子自然會好。就這樣一天天地捱著。?父親那時在鄉(xiāng)政府工作,一心忙于公事,平時難得回家,我們幾個少不更事的孩子,自然沒有誰把母親這根手指放在心里。母親是個吃慣苦、又很堅強(qiáng)的人,她還是像往常一樣,整日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趕活兒。有時做事一不小心觸碰到了那個指頭,她就忍不住哎喲哎喲的呻吟幾句,但很快就把這份疼痛放下。成堆的農(nóng)活家務(wù)逼著她沒時間去顧及自己的痛。只有等晚上臨睡時,母親才有空坐下來,一邊慢慢地在瓦碗里搗草藥,一邊久久地盯著那根手指頭看,或放在嘴唇前輕輕地吹著,連連嘆氣。有一次,我看見母親把搗碎的草藥敷在指頭上包扎好了,但很快又拆開了布條,重新包扎,然后又松開,又包扎。我不解地望著。母親說,都是因為刺骨的疼痛讓她無所適從。我聽著心里好難受,可是,那又怎樣呢,一句憐惜的話都沒說。
日子一天一天地捱,母親的手指已經(jīng)潰爛不堪了,徹夜的疼痛,疼得她沒法再做農(nóng)活了。所有人都勸母親別捱了,趕緊上醫(yī)院治??伤€是那句話,都痛了這么久呢,再等等,總會好。
總會好!我也一直這樣堅信著。然而那天我和小伙伴們正在外面玩踢毽子,玩得大汗淋漓非常開心,玩得我都忘記了母親的疼痛——突然,我隱約聽到了母親的哭號聲。我一怔,心里立刻沉重起來,再也沒了玩的興趣,撇下同伴,慌忙跑進(jìn)了家里。我靜悄悄地站在廳堂一角,只看到母親側(cè)躺在床上哀哭,臉朝里面,她的背影纖薄而孤寂,因為疼痛而蜷縮成了一團(tuán),透著一股深深的悲涼!我想喊她一聲,我想奔過去扶她起來,勸她莫哭……可是,我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咬著嘴唇,任眼淚肆流,不敢發(fā)出半點響聲……
幾個月后,母親終于去了醫(yī)院治療,那根手指頭不得不被截掉了一節(jié)。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幾年后,母親又遭受了一場更大的巨痛。這次,母親痛得眼淚都快哭干了。
記得是一個酷熱的夏天,吃完中飯,弟弟被伙伴們邀去水庫里網(wǎng)魚,一去不復(fù)歸!噩耗傳來,猶如鋒利的刀子一下扎進(jìn)了母親的心上。弟弟是她惟一的親生兒子,是她的心尖尖呀,寄寓了她所有的希望和晚年的依靠。
母親痛不欲生,像瘋子一樣倒在地上捶胸頓足地哭,哭得肝腸寸斷,天昏地暗。曾經(jīng),弟弟是那么的活潑可愛,那么的乖巧懂事,每日在她眼前歡蹦亂跳的晃,左一聲右一聲地喚著娘,像小狗一樣樂顛顛地跟在她后面嚷著鬧著,要吃這個,要玩那個……可是,眨眼他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弟弟才六歲,竟然走在母親前面。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誰能夠扛得住這樣的打擊?母親的心空了。她就像變了一個人,精神狀態(tài)幾近崩潰,成天整個人都跟木頭一樣,機(jī)械地活著,脾氣也變得敏感多疑,動不動就抺眼淚。有時,正好好地干著活,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弟弟,母親的眼淚又撲簌簌往下滾落。在她的心里眼里,到處都是弟弟的身影??!有時,別人和她說著話,不小心聊到孩子之類的話題,隨即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掉落下來。尤其和別人慪氣了,她更是大放悲聲,淚如雨下……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心碎了,她禁不住外界的任何刺激。
這個家猛然墮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那些歡樂,笑聲,幸福,一下離我們很遠(yuǎn)。
那段日子,真是濃云密布,天地陡暗。我和姐姐放學(xué)回到家,經(jīng)常不見母親的身影,隨即就聽到別人說母親又去了山重堝(埋葬弟弟的山名)哭弟弟。我和姐姐便一次次去那兒找母親,一次次看到她趴在弟弟的墳頭放聲慟哭。弟弟的墳頭沒有墓碑,一個小土堆而已,被母親三番五次的趴在那里輾磨,小土堆幾乎被壓平了。那刻,我和姐姐只能含淚站在那里看著母親,守著她,等她哭夠了哭累了,才敢伸手去拉她起來。
面對喪子之痛的母親,我們真的無以安慰。無以安慰!這一切的一切,對于我們又何曾不是痛。
母親的這份疼痛極其漫長。她一直沉浸在喪子的悲傷中不能自拔,自責(zé)自艾,自憐自哀。直到我們姐妹幾個都結(jié)婚成家了,母親才逐漸從痛苦的泥潭中走出來。
肉體上的疼痛,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會痊愈。可是心靈上的疼痛,無論過去多少年,一想起來,還是隱隱作痛。其實對于母親,失去愛子的這份巨痛,從未曾消失,只是后來痛得麻木了,她的眼眶里不再淌出淚水,嘩嘩的全流進(jìn)了心里……
母親,而我今夜的疼痛,是在你疼痛的時候,我在沉默。那時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