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風(fēng)骨】豆香清骨(散文) ——劉老漢軼事
雪,在下。呼氣成霜。
豆腐坊的棚頂凝滿了水珠,滴滴噠噠地落著。機器轟鳴,濃濃的豆?jié){散著陣陣清香。一盤盤木制的豆腐板上,是剛剛出爐的水豆腐。它們白嫩嫩地擠在厚厚的紗布上,刀落處,輕顫,再次擁在一起。
因為寒冷,售賣窗口的隊伍在小房間了彎彎曲曲的排著。這里,就是劉老漢的磨坊。
豆腐坊位于學(xué)校食堂的拐角處,是兩間不起眼的房子。鐵皮門,布門簾。沒有任何標記,只有豆香。
清晨,薄霧未散,只有風(fēng),在肆虐地咆哮??墒牵シ焕镌缫呀?jīng)是熱氣騰騰了。
“丫頭,等等。”我回過頭,看著手中的兩塊水豆腐?!板X給多了,多了一塊?!闭f著,老人把一塊錢遞到我的手上。抬頭,劉老漢那張布滿溝壑,黑黝黝的臉映入眼底。嘴角上揚,瞇著雙眼,是他招牌式的微笑。
“謝謝,謝謝!”我連忙道著謝。
“謝啥?這是你的錢。出門帶上帽子,今天降溫,特別冷!”一句話,暖了我的心。
他在這里賣了幾年豆腐?年輕人只知道豆腐香滑細嫩,老人們卻是娓娓道來,把他的故事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十五年前,他和兒子一起來到了這個城市。那時的劉老漢剛剛四十五歲,論年齡稱不上老,可是,看面相卻是實實在在的老漢了。
和兒子進城,那是迫不得已。幾年前,妻子得了肝癌,為了能讓妻子多活幾年,劉老漢傾家蕩產(chǎn)了。妻子走了,兒子很是爭氣,考上了大學(xué)。
城內(nèi),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報到那天,劉老漢拖著疲憊,兒子臉上也盡是憔悴。他們在火車站蹲了一個晚上,劉老漢手里緊緊攥著的是他們最后的積蓄——680元。兒子的學(xué)費還差一大半,他禁不住,慌了。
“老師,我們家困難。差的學(xué)費,我去打工,然后補上行不行?”他手心里是滿滿的汗,說話的聲音也有點顫?!袄蠋?,我可以保留學(xué)籍嗎?我想和爸爸先去找工作,明年再上。”兒子年輕氣盛,見到了老師,馬上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不行,志剛。你先學(xué)習(xí),爸爸出去掙錢……”
老師看著爭執(zhí)的爺倆,搖搖頭?!斑@樣,我領(lǐng)你們?nèi)バiL那里。這件事,我做不了主的?!?br />
校長的接待室里,靜悄悄的,和新生報到的地方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劉老漢手里捧著熱茶,眼睛不停地看著來回打電話忙碌的校長,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一個小時過去了,放下電話的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艾F(xiàn)在,聯(lián)系核實一些事情,真的是太難了。讓你們久等了?!毙iL看著劉老漢,“你們的情況,我剛剛核實了。是真的困難,這樣,學(xué)校先幫孩子申請一個費用減免,讓孩子先報到上課。您看,行不行?”
“行,行?。 眲⒗蠞h答應(yīng)著,在眼眶里含著的眼淚,終于止不住地“砸”了下來?!案兄x校長,感謝學(xué)校,感謝……”沒多少文化的劉老漢,激動得語無倫次。
“我剛才給你們鄉(xiāng)里打電話,他們跟你們村核實情況的時候,你們村上的人說,您有手藝?”校長笑瞇瞇地看著他。
“手藝,啥手藝……”劉老漢停頓下來,“我,我只會做豆腐,比別人家的好吃一些。在鄉(xiāng)下,這也不算啥手藝,好多人會做。不過,在我爺爺那輩,我們家的豆腐就做得好。”說起豆腐,劉老漢的眼睛亮了。
“對啊,就是做豆腐。您看這樣行不行?現(xiàn)在學(xué)校的食堂需要一個師傅,做豆制品的師傅。您就留下來,多做的,可以拿到市場上賣一些,也可以解決一下你們暫時的困難?!?br />
“好,那敢情好??!”劉老漢用手拼命地擦著眼睛,他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校長,我一定做最好的豆腐給學(xué)生們吃……”
豆腐坊開張了。是悄悄地開的。
兩間房在食堂的角上,不過也在通往校園后院的必經(jīng)之路上。路過此處的人總是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或挑擔(dān),或推車。小小的房間里傳出來嗤嗤地石磨的聲音。豆子,是他親自回鄉(xiāng)下選的,個個顆粒飽滿。脫殼,浸泡,研磨,過濾,煮沸豆?jié){,最后冷卻成型。每一步都是傳統(tǒng)的工藝,每一步都是按照祖上傳下來的方法在操作。石磨從早到晚地轉(zhuǎn)著,劉老漢的肩上掛上了厚厚的老繭。
從此,早餐豆?jié){,午餐晚餐的溜豆腐都成了學(xué)生們最愛吃的食品。
校園里的夾竹桃開了又敗,豆腐坊門前低矮的榆樹叢,葉子從枯枝到繁密,一年又一年。劉老漢老了,他還不到五十歲,兩鬢已經(jīng)全是花白的頭發(fā)。這些年,他和兒子的菜,就是豆腐。兒子沒說苦,他就一直堅持做著。
四年的時光,很快過去了,兒子畢業(yè)了。雖然,校長極力地勸阻,他還是補齊了兒子所有的學(xué)費。
兒子走了,去南方一所院校深造。劉老漢留了下來,他踏著穩(wěn)健的步伐行走在出租屋和豆腐坊之間,日日不休。
豆腐坊擴建了。拆了石磨,換上了嶄新的磨漿機。小小的豆腐坊,機器轟鳴,有了強大的氣場??倳幸恍┖⒆?,在周末的時候,來劉老漢的豆腐坊幫忙,里里外外地忙,收拾衛(wèi)生,擔(dān)水,洗刷豆腐木盤……
在外人眼里,劉老漢真的變成了“富人”??墒?,劉老漢依舊生活在不足二十平的出租屋里,每天還是頂著夜的黑就奔向豆腐坊。
劉老漢成了大家眼里的迷。兒子在南方留校任教,幾次勸他過去,他都拒絕了。而且,在他三番五次地勸說下,兒子調(diào)動了工作,回到了母校。
豆腐坊紅火,卻不見劉老漢買房添衣,他依舊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工作服,身上套著那件白色的大圍裙……
劉老漢上電視了。眼尖的鄰居們發(fā)現(xiàn),那個在晚新聞里,站在記者面前不停地搓著雙手,臉囧成了絳紫色的男人正是豆腐坊的劉老漢。他吱吱嗚嗚地說著一句話,“農(nóng)村娃考出來不容易,我只想他們能安心地完成學(xué)業(yè)……”如此,反復(fù)地說著。
小小的豆腐坊更“火”了。劉老漢和他的豆腐都變成了居民眼里的品牌。
可,劉老漢沒有變,他還堅持做著他的大豆腐。豆?jié){的清香讓人流涎,豆腐的嫩滑讓人久吃不厭。
十五年如一日,劉老漢奔走在這條通往豆腐坊的小路上。他的背深深地駝了下去,豆腐坊里的機器轟轟隆隆地旋轉(zhuǎn)著,他彎腰使勁地拽著一張張厚紗布,每一個動作,都那么的平穩(wěn)熟練。不斷升起的水蒸氣,讓他的身影在朦朧間給人的感覺又是那么地真實。
除了機器的轟鳴,豆腐坊永遠都是那么安靜。
沒有嘈雜,沒有叫賣。隊伍長長的,卻沒有人大聲去喧嘩。豆腐的清香飄起又落下,劉老漢彎著腰勞作的情景,就像一幅老油畫,深深地刻在了每一個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