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舞】美人阿楚(小說)
《詩經·曹風·蜉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苯稹ぴ脝枴峨s言》:“諸郎楚楚皆玉立?!?-------前綴
1、
一雙阿楚覬覦已久的達芙妮的齊膝高筒皮靴,發(fā)著優(yōu)質小牛皮潤澤的淺棕色的光在眼前來回擺動著,靴子后面是阿平諂媚而有些微微得意的臉。阿楚自己也奇怪,這雙鞋自己心儀了這么久,本來想自己借錢都要買,無意讓阿平知道給自己買來后,自己卻沒有初見此物的激動與欣喜,反而是那張充滿肉欲的臉讓她覺得這雙鞋也真的沒有什么值得自己這樣喜歡。
阿平說:“拿去試試吧?不是一天喜歡想要的什么似的嗎?穿好了,咱們出去吃飯去,我知道一家新開的館子,那四川菜做的地道?!彼腊⒊矚g麻辣。
阿楚沒有吭氣,知道他們在一起除了他給她買東西就是吃飯。她默默地試著鞋,美麗的人卻有一雙有些粗大的腳,只有穿在好鞋里,才能遮掩一些缺陷,左右端詳,一雙腳熨帖地裹在皮靴里,沒有了往日的高低不平,佶屈聱牙,呈現(xiàn)出優(yōu)美典雅高貴,莫名其妙有些低落的情緒開始有點好轉,臉上帶了一點笑意:“好啊,你等著。”忙從自己的化妝包里把大概十幾種的各種各樣的化妝品倒在桌子上,一樣樣認真仔細地涂抹,若無旁人,專心致志。一有新衣服新鞋就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唉,這就是女人。阿平坐在旁邊看著,嘴里討好的話源源不絕,一會會開一兩句色色的小玩笑,阿楚漸漸地也就高興起來,阿平也就吃了定心丸一般高興的手舞足蹈。
阿平出生在鄉(xiāng)下,那里盛產煤炭,家境貧寒的他,早早就輟學出來挖煤,到了他30左右歲的時候,他終于憑著自己的努力,成了一個小煤老板。找了一個漂亮的城里媳婦,生了一個兒子,好日子讓他躊躇滿志,可是好景不長,去年一場車禍媳婦死了。以后孩子送回老家父母照顧,自己一個人更是瀟灑,除了做生意賺錢,找個自己滿意的媳婦就是自己的當務之急。他這樣的鉆石王老五那肯定是炙手可熱,他卻還是比較明智,知道這些如過江之鯽的靚麗女子幾乎都是沖著他的錢來的,他當然也樂此不疲,周旋應付,但是一直也沒有找到自己心儀的。
前些日子,他的好朋友阿剛在一個酒吧里喝酒,說他朋友的朋友帶了幾個女孩,都很不錯,叫他過來聚一聚,他正在麻將桌子上,聽的阿剛口氣頗為神秘,丟下麻將趕了去?;薨得噪x的五彩霓虹并沒有掩蓋阿楚的美麗,反而還在美麗的光影下幻映的她更加神秘而高貴,讓他一貫游戲人生的心一下子沉淀下去,另外一種渴慕的感覺慢慢升起。在他閱人無數(shù)的眼睛里,這個女人不僅僅是漂亮而且絕不媚俗。她的美麗而矜持,絲毫不張揚的大氣震懾了他,他覺得這個女人值得自己托付終身。
于是他對阿楚展開了猛烈的追求攻勢,這倒也讓阿楚無可不可的,她離婚多年,也不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找個什么樣的,從小的苦出身只讓她明白一點,一定要找個有點錢的,眼前的阿平,雖然樣貌平平,但是家境富裕,特別是他老婆去世了,說起來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姻緣了,但是相處下來,怎么就這樣心不甘情不愿呢?眼前這個人到底什么地方讓她不滿意呢?
新開的館子,裝潢考究,菜品麻辣鮮香,很和阿楚的口味,阿平還一個勁布菜,他自己也是吃的津津有味,吧唧著嘴,吸溜著鼻子,忙的不可開交,阿楚微微一笑:“你不能慢慢吃???誰跟你搶?!卑⑵椒路鸩庞X得,馬上正襟危坐,慢條斯理起來??窗⒊樕珳厝?,阿平小心翼翼地說:“吃完飯干嘛呢?”阿楚笑笑:“你說?!薄澳?,我?guī)闳タ次医o你買的房子,在市里?!闭f完,全神貫注看著阿楚。阿楚有些茫然也有些感動,她知道阿平是真的想娶了自己,可是自己呢?心里還在彷徨猶豫,彷徨猶豫什么呢?自己一時半會也理不清楚。
坐在阿平的寶馬里,雖然深秋涼意瑟瑟,有空調的車里卻春意盎然。阿楚有點睡眼朦朧,剛才他們在吃飯的時候喝了一瓶紅酒。而喝了一點酒就興奮的阿平,卻異常話多,絮絮叨叨著著他們的未來,介紹房子,介紹地段,以后要什么布置,仿佛明天就要結婚似的。阿楚忽然覺得有點忐忑,有點害怕,有點不想深究這個話題,于是就東扯西拉。阿平忽然指著不遠處一個高檔住宅區(qū)說:“你看,你看,我買的房子就在那個片區(qū),A區(qū)15棟36層,180個平方。”阿楚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座造型典雅,高聳如云的高級住宅映入眼簾。讓人一眼望去有點眼暈。阿平還在絮絮叨叨著洋洋得意的說著什么,阿楚已經心生厭倦,索然無味了。當阿平邀請她下車去實地感受一番時,眼角不易察覺的一點炫耀讓阿楚不禁皺了下眉,一點點下去看看的心思都沒有了:“算了,我今天不舒服,不想走路,下次吧?!迸d致高亢的阿平不明就里,不知道這個美麗的女人怎么了?也不敢多問,悻悻然打道回府。阿楚拒絕了阿平的護送,到了家門口就與之告別,普普通通的職工樓,他居然沒有進去過,想想真的沮喪,也只能悻悻然開著寶馬走了。
2、
有些失落感的阿楚打開房門,進了自己鮮花盛開的小小的,漂亮舒適的蝸居,孩子周末送去了奶奶家,安靜溫馨的家朦朧著一份優(yōu)雅與寧靜。這個家是自己一點一滴打造的,雖然小卻特別雅致,在阿楚的心里這不僅僅是一個普通意義上的家,而是自己一個心靈的港灣,一塊靈魂的皈依之地,所以雖然可以在外面跟形形色色的人來往接觸,但是想輕易走進她的家是不容易的,這仿佛是她心底的一個底線,她不想讓這她最后一塊伊甸園沾染塵世的霓虹。
咖啡一定是阿楚撫平心靈悸動的末藥了,每天每次想著喝咖啡,都會有著一份虔誠與隆重,那份認真與惶恐,期待與貪婪已經凌駕于普通咖啡之上,賦予咖啡一種神圣的光環(huán),仿佛就是醍醐灌頂?shù)纳袼?,因為她確實感覺了那種讓她氣定神閑的神奇與神秘。一杯濃的有些發(fā)黑的苦咖啡握在她冰冷的手里,若有所思,落寞地把自己安置在沙發(fā)上,蜷縮著自己的身體,好像也要把自己四處散漫的思緒也蜷縮回來,也不開電視,就這樣靜靜的細細地慢慢的酌飲著咖啡,秀眼迷蒙,心卻哪里收得攏早就飛的漫天都是了……
說起來阿楚是個苦出身。父母親都是農村人,父親家境貧寒,為了找一個出路,50年代的年輕人除了考大學就是當兵,大學不是一般人的夢想,當兵的門檻就低多了,而且那時候當兵還可以安排工作,從此跳出農門,也是當時年輕人一個不錯的選擇。父親當了幾年大頭兵,沒有文化也沒有太大的出息,4年后復員來到了這個鋁工業(yè)基地做了一名相對艱苦的電解工。同樣是工人,跟本廠子弟沒法比,不管是工種還是地位,那時候給這些復員轉業(yè)軍人一個貶意的稱呼:哈老轉。就是傻的意思。所以想在廠里找個姑娘成家立業(yè)很不容易,除非你人才好,家境好,不然就只能回到自己農村老家去找一個鄉(xiāng)下姑娘成家。因為那時候的福利分房,需要的條件是雙方是非農業(yè)戶口,還要以男方為主,可是復員軍人都是一轉業(yè)就把他們的戶口入了廠里的集體戶頭,一起交到職工食堂,沒有要命的戶口本,沒有購糧本,沒有副食本,那個年代沒有這些,你就是一個黑人,叫做寸步難行,沒有這些就不能分房子,你想成家就只能在農村老家結婚,兩地分居就是必然現(xiàn)象,那時候叫做一公一農。阿楚的父親也是這樣,娶了一個老家的女人,從此就開始了兩地分居的生活。一年一次探親假,除了回來幫助干一些農活,就是留下一個個的孩子,可憐留下的老婆,除了種地,還要養(yǎng)豬,種菜,帶孩子,真是苦不堪言,就盼著孩子快點長大,好幫自己分擔一點家務,那時候家里的老大就是父親一樣,跟著母親撐起一個家。
后來國家政策松動一些了,一些在家里熬不下去的女人拖兒帶崽地到了丈夫工作的地方,在一些荒無人煙的地方自己搭建了一些簡易的房子,一家人安頓下來,慢慢越聚越多,就形成了一個城中村,大家就奚落地稱呼這里叫“新加坡”。那時候有的廠里可以招收一些臨時工,因為都是招收的家庭婦女,所以又叫家屬工,干的都是強壯的男人干著都吃力的又臟又累又苦的活,為了區(qū)區(qū)幾十塊錢,因為這樣一家人日子就好過一些了,她們根本就不敢抱怨,還心生感激,就這樣閑暇之余,還在房前屋后種瓜種豆,養(yǎng)豬養(yǎng)雞,改善生活,這是一群生活在城里最艱苦的人。她們的居住地破破爛爛,歪歪倒倒,社會治安,衛(wèi)生條件都是最差,成了臟亂差毒賭黃的重災區(qū)。阿楚就出生在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地方。
阿楚的媽媽是個菜農,家里父親死的早,一個哥哥也早死了,就剩下一個外婆不得已只能跟著母親。沒有多少文化,性格乖戾的父親心里不平衡,覺得自己一點點工資除了養(yǎng)家糊口還要養(yǎng)一個丈母娘,一不愿意就喝了酒打罵母親及可憐的外婆,阿楚是家里的老大,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看見父親不是不回家,一回家除了喝酒罵人有時候還要打人,手里有什么就抄起什么,火鉤火嵌都是打人的工具,心里除了憤怒就是苦惱,盼望自己快快長大,好早一點幫助家里,擺脫這樣讓人不可忍受的局面,尤其看見瘦小的母親唯唯諾諾,逆來順受的模樣,心里真是萬箭穿心。
山野的風吹綠了萬木,也吹開了花朵,同時也吹大了吃著粗茶淡飯的女孩,阿楚野玫瑰一樣地綻放了。成天除了上學就是割豬草,撿煤渣,帶弟弟妹妹的女孩子,怎么就出條的這樣山花爛漫,1米65的身高,不胖不瘦的身材,細致俊俏的五官,溫婉開朗的性格,聰明的頭腦靈巧的雙手。就是皮膚有點黑,但是卻是那種健康富有光澤的黑,讓人想起高貴的黑玫瑰。
風風雨雨中,初中畢業(yè)了。學習很好,很有夢想,很喜歡文學的她為了家庭不敢讀高中上大學,只能選擇職業(yè)高中,出來就可以工作賺錢,幫助父母親養(yǎng)家糊口了。技校一畢業(yè)就安排了工作,在父親工作的礦山開工藝車,運礦石。也許是天生就不甘心平庸,工作以后不管是父親的態(tài)度還是真正也幫助家里改善了生活,總之阿楚信心百倍,一天早出晚歸,不怕苦不怕累,跟其他幾個女孩子在這份一般是男人工作的崗位上做出了不一樣的成績,贏的全廠上下一致的贊譽,沒有多久就因為工作出色,模樣也俊俏,調到總廠廠部的一個招商引資的單位工作。
也是開歷史之先河了,這還是80年代,百廢待興,為了振興鋁工業(yè),大膽引進以日本為首的先進國家的先進設備和先進工藝,建成了當時在中國最先進的鋁工業(yè)生產基地。為此專門成立了一個組織機構,引進了大量的技術人才,阿強就是其中之一。
3、
阿強中專畢業(yè),分到了這個新成立的單位,玉樹臨風的他,出生富裕,三代單傳,上面是父母的呵護,下面是姐姐的寵愛,他有時候有點懦弱,有時候又有點頤指氣使,家里人掌中寶一般,到了這個單位就坐辦公室,養(yǎng)尊處優(yōu),兩手不沾桃花水,一心只讀圣賢書。阿楚的到來,在這個單位引起不大不小的騷動,適齡的男青年都蠢蠢欲動,一天阿楚的身邊形形色色的男人如過江之鯽,漫不經心地游來游去。阿楚才不為所動,貧困的生活讓她過早成熟,也害怕了那種貧困,用自己的力量改變這種貧困的面貌是她自己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所以盡管家庭貧賤,她卻并沒有自輕自賤,而是努力修養(yǎng)自己,讓自己盡量接近知識靠近文化,讓自己生活品味更接近時尚與潮流,加之天生麗質,真的亦如一朵高貴的黑玫瑰,悠然開放。當氣質高貴,家景優(yōu)庶的阿強眼里流露出艷羨的目光的時候,阿楚沒有回避而是迎著他的目光放出柔和而接納的訊號,一切順理成章,一切水到渠成,雖然阿強用鄙棄的目光看自己曾經是菜農的母親,她還是隱忍了,有些郁悶也有些無奈。
婚后的生活到也是相敬如賓,肯定是阿楚干的多,這也是那個時代女孩子的本分。過去男主外,女主內,男人就是女人的天,伺候男人就是每一個出嫁女的的必修課。只是解放后女人也跟男人一樣工作,這樣的格局才慢慢有所改變。阿強本來就出生優(yōu)越,又比阿楚小一點,阿楚可以想象地寵愛著他,他就更像個甩手大掌柜的了,阿楚到也是心甘情愿,只是受不了他母親姐姐挑剔的眼光與語言。
周末到了兒子媳婦家,氣質高雅的媽媽與姐姐就把他們的寶貝兒子拉到身邊,上上下下打量著:“阿楚,你發(fā)現(xiàn)沒有?強強瘦了呢,你一天給他吃什么??!這樣可不行哦,明天開始可是要給他補補身體了,不然身體受不了,你一天都在忙什么呀?”可憐阿楚當時正懷著身孕。聽見這些話,氣不打一處來,也不吭氣,默默點頭。他們走后,阿強也還是沒事人一樣,不知道阿楚的郁悶。阿楚是個不愛什么都哭訴的人,也許是父親多年的淫威讓她養(yǎng)成了這種忍氣吞聲的性格,心里有氣,又不想說,單位運來了蘋果她也去搬,不小心就流產了,一家人又是一通埋怨,阿楚感覺到了一種門不當戶不對的憤懣。她的在人家看起來美滿幸福的婚姻仿佛有了一絲裂痕。不久她生了一個女兒,對于阿強的家庭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打擊,又是計劃生育的年代,只能生一個,不管是阿強老的小的都用一種失望的眼光看著她,仿佛這個結果是她一手造成的,而阿強雖然沒有這樣明目張膽,但是那份冷淡還是讓阿楚感覺到了。時值改革開放,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口號深入人心,有本事的人都躍躍欲試,阿強家是河北張家口的望族,在本地很有實力,就想讓阿強不要工作下海,阿強卻想讓阿楚一起去,阿楚不喜歡北方,也舍不得離開父母,還有一個問題她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根本沒有可能調到大城市去,而去做家庭婦女,阿楚根本不能答應,她看夠了母親因為沒有工作受到父親的欺負,她怎么可能還去重蹈覆轍,加上他們一家人言來語去的輕蔑,阿楚堅定著一顆心,自己哪里也不去,好好工作,好好守著孩子,好好守著父母。
這幾天認真讀了姐的很多文章,獲益匪淺,謝謝姐姐的精神產物,很養(yǎng)人的心靈。
祝姐姐冬安!
――煙火寒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