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心愿】城里的月月(征文.小說)
接到瀝川打來電話時,我正在給兒子洗澡,歷峰捧了一坨泡沫擱在兒子的頭上,做了一個大便的造型,樂得兒子“咯咯”的直笑。
“喂,瀝川啊,什么事?我在給南南洗澡?!?br />
“哦,沒什么事?!?br />
“那沒事我掛了哈?!?br />
“嗯……”明顯感覺到了瀝川在電話那頭的猶豫,又對著電話筒喊了一嗓子,“嘿,你個大老爺們兒,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啊!支支吾吾的到底咋回事兒???”
歷峰停下了折騰兒子的動作,看了我一眼,拿起一塊毛絨帕子給兒子擦身子,說了句:“粗魯?!蔽抑朗窃谡f我。我很少如此在家里這樣說話,尤其是當著歷峰的面。
歷峰和瀝川是商場競爭對手,兩個人一見面就開始掐。只有我在場的時候,這兩個人才會安分,有時還會爭著獻殷勤,不是給我買喝的就是問我想吃什么,身邊的人都說他們兩是情敵,可是只有我知道真相!一個是我弟,一個是我丈夫,這要是做情敵就太荒謬了。而他們一見面為什么老掐,我還真不知道為嘛,也許是因為上輩子誰欠了誰的,沒還吧,這輩子來討債了。
“姐,你知道月月回來了嗎?”瀝川在電話里試探道。
“不知道,咋想起問我月月了啊?”
“沒有,我就問問。聽狗子說,月月回來了,昨晚他上月月家給他老爹買煙的時候看見了?!?br />
“哦。”沉默了一會兒,回了瀝川,“回來就回來了唄!難不成她回來,我還得給她點個炮仗歡迎歡迎?。 ?br />
“我不是那個意思,姐。這天兒也晚了,你早點休息,還有替我跟歷峰問個好啊,還有我那賊可愛的大侄子?!辈坏然卦挘瑸r川就匆匆掛了電話。
歷峰已經(jīng)給兒子穿戴好,抱在懷里哄著睡覺。見我擱了電話,湊了過來,問了句:“誰???講那么久的電話,說話還那么夾槍帶棒的?!?br />
“你小舅子!”拿起歷峰早已溫好的牛奶喝了口。
歷峰皮笑肉不笑的說:“是嗎,那小子說什么了?”
“沒什么,就說月月回來了。”
“哦,回來就回來了嘛?!睔v峰放下兒子,擁住我說。
“嗯,回來就回來了,這么多年了……”回頭望了眼歷峰,靠在歷峰懷里,一絲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感覺有些脫力,便對歷峰說:“累了,睡了吧。”而聽了這話的歷峰,就像吃了興奮劑一樣,一把將我抱回了臥室……
和歷峰在一起已經(jīng)6年了,馬上就是第7年了。都說女人的七年之癢,不好過,是個坎兒,好多女人都敗在了這上面,可我偏不信。
躺在歷峰的懷里,看著這個出現(xiàn)我生命里的男人,從一個青澀的毛頭小子到現(xiàn)在的成熟穩(wěn)重男人,不自覺的彎了嘴角。
“醒了?”
“嗯?!?br />
“早安。”
“早安?!?br />
每天清晨醒來時,我們都互道早安,不管對方是否有口氣。歷峰說,這樣才是“相濡以沫,執(zhí)子之手?!蔽疫€在沉浸在小女人的幸福中,歷峰已經(jīng)麻利的起床洗涑穿戴好了,我要換的衣服也已經(jīng)準備好了放在梳妝臺上。
“媽媽,你起床了嗎?”兒子南南拿著一個蘋果出現(xiàn)在了眼前。
“寶貝,這么早就起來啦?”將兒子喚到床前。
“嗯,媽媽你快起來,爸爸說今天要帶我們回奶奶家的噢。”兒子一邊坐上床晃著兩條腿兒一邊廢力的啃下一口蘋果,那模樣別提多萌了,真想上去狠狠的親上一口,看著兒子的模樣,心情別提多好。
咦,今天要回婆婆家,怎么沒有提前告訴我。歷峰走了過來,就勢將我提了起來,脫離了被窩,拿過衣服套在我肩上說:“快起來收拾下,呆會兒出門了?!?br />
“去哪?今天是周末,我加了一個星期的班,哪也不想去嘛?!?br />
“回鄉(xiāng)下看咱爸媽,每周的慣例啊。”歷峰已經(jīng)打包好要帶回家的東西,又來拉了我一把。
兒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咚”的一下跳下床,沖我做了個鬼臉,道:“媽媽真懶!賴床!”歷峰做了個無語的動作。
盡管心里一百個不情愿,還是起床了。
歷峰開車回婆婆家,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繼續(xù)我的回籠覺,兒子在后座玩得不亦樂乎,時不時的拿玩具在我臉上蹭,時不時的指著窗外一下濾過的風景問,媽媽那是什么?擾得我根本沒辦法繼續(xù)回籠覺。一把拉過兒子,圈在懷里,佯裝狠狠地在兒子屁股上拍了兩巴掌。
歷峰說我孩子氣,跟自己兒子都一般見識,別過頭不再看著眼前一大一小的男人。
看著路旁的杏樹,早已經(jīng)被工人刷上了白灰漿,滿枝的杏葉枯黃著,預示著深秋將過,冬季的來臨。一陣風吹進車里,我緊了緊衣領(lǐng),歷峰將車窗升了起來,側(cè)過頭對歷峰報以一笑。
一個小時后,到了婆婆家所在的小鎮(zhèn)。兒子看見賣冰糖葫蘆的,一個勁兒的要吃,剛好又是趕集的日子,街上特別擁擠,即便不停的按喇叭,也沒幾個人摞到邊上,讓我們的車過去。兒子吵得厲害,歷峰讓我陪兒子坐在車里,他下去給兒子買冰糖葫蘆。看著歷峰推開車窗,艱難的擁擠在人群向小販走去,那一刻我感到了一陣揪心的疼痛。這個男人從與我在一起后,幾乎有求必應,從來不問為什么。而今有了兒子后,更是盡到了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的責任。我該是何其有幸,才會在五百年一次回眸中遇上了歷峰啊!
“砰砰”車窗被人拍得直響,我抬頭一看,竟是瀝川。
“嘿!你怎么會在這啊?”搖下車窗道。
“我回來看月月的。”瀝川站在車窗外回答道。
“哦!那看見了嗎?”我沒好氣的回道。
“沒,她回城里了。”瀝川有些失落的說著,像是自言自語。
歷峰舉著兩串冰糖葫蘆回來了,看見瀝川站在車邊,忙打開車門,讓瀝川與我們同座回婆婆家。可是瀝川死活不干,最后急了,跑掉了。
歷峰說:“你這個弟弟啊,這輩子啊就栽在這月月身上了!”
一陣唏噓,是呵,瀝川可不就看上月月了嗎?不然也不會三十好幾了,還子然一身啊。
十年前。
我剛畢業(yè),22歲,被分到縣里的單位,瑜南縣人民醫(yī)院藥劑科。每天8點上班,下午5點下班,鐵飯碗的工作,不知道艷羨了多少人。
那時的瀝川還在上高中。
上的是縣里最好的高中,全封閉式管理教學,每個月有三天的歸宿假。我總是找領(lǐng)導把我休假的時間調(diào)到和瀝川放歸宿假一樣的時間,為的是我和瀝川可以一起回家,在路上兩姐弟好談談心。
如今,我早已嫁作人婦,而瀝川還現(xiàn)在情網(wǎng)里不可自拔。
每每見到老媽上街買魚買肉,遇上相熟的人了,都會說:“老林家的,兒子女兒回家了吧!”
老媽總是笑著答道:“是哩是哩,我丫頭小子都休假回來了,都瘦了,買些肉回家給補補……”然后老媽的菜籃子被塞得滿滿的,一路爽朗的笑聲灑滿了街道。而今這樣的日子,已是可望不可及了,都是因為瀝川和月月的事兒,彼此互相躲著,以至于開始是兩個人,后來是兩個家庭,再后來就是整個村子。
上世紀的八十年代末期,人們的經(jīng)濟條件還不像現(xiàn)在好,可以隨時隨地的買賣雞鴨魚肉,家里條件好的,也就在市場上割些豬肉,或者在飯館里包上一桌,就算是不錯的了。我家那時家里條件還不賴,除了瀝川上學外花錢,基本沒有什么大事兒花錢的。老爸是車間的,我是事業(yè)單位的,老媽是紡織廠的,一家四口,有三口人都是賺錢的,自然存款還是有點的。而月月家,卻是日子過得艱難,那時月月家和我家還是鄰居,經(jīng)常接濟月月家度日。
“誒,林家嫂子看見俺家月月了嗎?”月月媽搓著雙手在自家大門口徘徊道。
“還沒回來呢?天兒都快黑了呀,月丫頭該是時候回來了吧?!崩蠇屨驹谠鹤永锷扉L了脖子答道。
“還沒回呢!”月月媽滿臉焦色說。
“唉,這可急死人了呀!咋還不回來啊……”月月媽急得如鍋上的螞蟻道。
母親走出院子,向月月媽招手安慰道:“應該沒事的,我家小子也沒回來,興許他倆路上碰上了,正在回來的路上呢!”
月月媽一副欲哭無淚,急得不行的模樣讓人心煩意亂。母親搖了搖頭,表示無奈,只好陪著月月媽站著院子里一起等月月和瀝川回來。
半刻鐘過去了,月亮已經(jīng)掛上了柳梢,蟲鳴已然響起,兩個孩子還是不見回家的蹤影。
母親也有些擔心了,可嘴上還是念叨著:“沒事的,沒事的,你也別太擔心了,你家月月可是聽話的好妮子,我是看著長大的,還有我家小子也沒……”話未說完,母親竟“嚶嚶”地哭了起來,月月媽見母親如此,也跟著哭了起來。
兩個母親的嚶嚶哭泣聲終于引來了家中男人們的注意。
“這是怎么了?。績蓚€老娘們在院子哭啥呀?真是的!”說著一邊一個將兩個母親扶回了屋里。
片刻后,門外狗叫聲響起,“汪汪、汪汪”,父親被吵得火冒三丈,提起立在墻角的棍子大步流星般的沖著外面跑了出去。
“你這死狗,叫啥叫???老子一棍子敲死你!”父親一邊罵狗一邊四下瞧了瞧夜色嘟囔道:“也沒啥呀,這狗是咋了。
忽然一聲:“爸,快來!”驚得父親一把拿著手電晃了過去。
“瀝川,咋現(xiàn)在才回來?。繎牙锉У纳栋。俊备赣H拿著手電過去,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
“這不是月丫頭嗎?這是咋了?”一邊接過瀝川懷里的月月,一邊向屋里喊:“淑珍,快來!”
母親和月月媽聽見喊聲,立馬從屋里奔了出來。
“這是咋了啊?”母親見瀝川回來了,松口氣道。又見瀝川和月月身上全是鮮紅色的血,忙驚道:“兒啊,你和月丫頭這是咋回事兒啊!快給媽說說??!”
月月媽身體不好,見到這樣的場景,只顧著流淚就撲在月月身上。
母親在父親的呵斥下從廚房里燒來熱水,給瀝川和月月梳洗,重新?lián)Q了一套衣裳。月月媽已經(jīng)止了哭聲,守在月月床旁。
父親把瀝川叫到堂屋,問瀝川咋回事兒。瀝川說,在下學回來的路上,有一伙流氓在欺負月月,他就上前幫忙,結(jié)果被揍了。月月為了救瀝川,就拿著刀捅了自己,那伙流氓見出人命了就嚇得跑了。父親了解事情的原委后,“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老旱煙道:“你抱著月丫頭回來的時候,路上有沒有遇見什么人?”
瀝川說:“遇見了王嬸?!?br />
父親一拍大腿站起來,“哎呀,那個婆娘看到了,肯定又要造謠了!”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時,尤其是農(nóng)村,特別重視女子貞潔,男女大防。而瀝川救了月月抱著回家被村里的“大喇叭”王嬸看見了,無疑是全世界也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有什么糟心話等著兩半大孩子呢!
果不其然,不久就有好事者,問母親,瀝川是不是和月月好了。剛好被抽水回來的父親聽到了,狠狠地罵了那人,但人言可畏。村里關(guān)于月月和瀝川的流言更甚了。那年瀝川19,月月17,兩個少年畏于流言都分別去了親戚家避嫌。但躲不是事兒,流言依舊。這時母親找到月月媽說,反正已經(jīng)這樣,不如讓兩個孩子在一起算了。月月媽考慮了一會兒道:“林嫂子,我是一百個愿意的。但我不知道你家川小子的意思,如果兩孩子沒有什么,就在一起吧?!?br />
就這樣,月月和瀝川在沒有媒婆的引薦下,各自表明了心意。臘月十二的時候,在只有兩家親戚的見證下,月月和瀝川定了親,舉行了訂婚儀式。從此,月月就是林家的準媳婦兒了。
可是好景不長,之前欺負月月的那伙流氓又回來了。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風聲,曉得了月月的住處。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那伙流氓翻進了月月家,重傷了月月媽,強暴了月月,并搶走了月月家所有的積蓄。一時間,月月家成了禁地,大人小孩兒都繞道走。
隔壁的阿婆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月月家不對的,試著喊了幾聲月月媽沒有得到回應,就直接過來敲了我家的門,說:“月丫頭家門開著的,就是不見人。”
母親納悶,跟著去了月月家。一進里屋就看見月月一絲不掛地躺在床頭,蓬頭垢面,半邊身子都是淤青,雙眼空洞至極。母親見此,忍著眼淚,扯過被子裹住了月月。又去廚房燒來熱水,給月月擦拭,叫來瀝川和我陪在月月身邊。
只是不曾想到,月月還是走了,在一個滿空余暉的傍晚。月月留言說,進城去找那伙流氓報仇了。我和瀝川找遍了城里的每一個角落,也沒有見到月月。
一年后,進城趕集回來的李老三說,在城里的“皇城”看到了月月,說月月現(xiàn)在可漂亮了,比以前在村里的時候都還有味兒。瀝川聽到后,直接揍了李老三。
李老三被揍得臉上一塊青一塊兒白的。要不是母親怕出人命拖住了瀝川,李老三說不定會被打殘。畢竟月月在瀝川的心里從來都是純潔的,哪怕是之前!
瀝川去城里找月月了。
據(jù)瀝川后來說,那是他見過最丑的女人!我問為什么,瀝川說,那天他進到包間,找到月月的時候,月月正坐在一個男人的大腿上談笑喝酒。
瀝川說,他一直不信月月是自愿的。可是當找到她出來時,月月親口說,她就是自愿的。她找到了那伙流氓,還遇上了一個黑社會老大,為了報仇她把自己獻給了那個男人。頂著是“大哥的女人”,叫人滅了那伙流氓。
報完仇的月月,也被那個黑社會的男人玩膩了,被賣到了皇城。從此,月月定居在此了。
瀝川是不在乎的,他要的是月月這個人,瀝川把月月經(jīng)受的那些磨難都歸咎到自己身上,是他沒有保護好月月,一切都是他的錯。
一個晚上,瀝川帶上了所有的積蓄去了皇城,要贖出月月!月月約瀝川到了天臺。
“忘了我吧,我早就是個不潔的女人。你是個好人,應該娶個清白女子,共度一生?!?br />
“不!我做不到。我找了你這么多年,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呵呵,明白又能怎樣?你給得起我想要的生活嗎?你不過是個窮小子,當年要不是年紀太小,全憑大人做主,我會跟你這種人訂婚?呵呵,別做白日夢了!”突然變臉的月月讓瀝川心痛。
“為什么?為什么!你不是這樣的女人?!睘r川喃喃道。
“還記得那伙強暴我的流氓嗎?我和他們認識的,我是自愿的……”如晴天霹靂般擊打在瀝川身上,瀝川攤在地上,看著妝容艷媚的月月,流著淚問道:“真的?”
凝視片刻,月月平靜地答道:“真的?!?br />
瀝川和月月那次見面后,再也沒有見過彼此。只是多年后,瀝川說:“姐,你知道嗎?我把我所有的愛都給了月月,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愛了……”可是瀝川啊,你又可曾曉得月月當年那樣的遭遇是為了救你??!
你和月月訂婚后,你們?nèi)プ龌榍皺z查。發(fā)現(xiàn)你得了胰腺癌,需要一大筆錢手術(shù)。月月瞞著你,使了套,故意讓那伙流氓知道了她住哪,故意被流氓非禮,然后找人滅了那伙流氓,可是月月太單純了,她眼里只有救你,根本不了解這社會的險惡,才會被賣進皇城。月月讓我一輩子都不要告訴你,可是看到你這樣,我想這也不是月月所愿意看到的。
無心情場的瀝川下海做起了生意,遇見了歷峰。兩個競爭對手在商場打拼,你來我往,前程往事沒有誰在提。只是回到故土時,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曾經(jīng)那個喜歡躲在我后面小聲地叫我燕子姐的女孩兒過得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