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那片荒草地(散文)
我生于山村,成長于山村,卻不駐扎山村。山村的一草一樹,一磚一瓦,在我的記憶中隨著時光飛逝漸漸模糊甚至消失,唯獨那片荒草地,唯獨那個你,讓我記憶猶新,難為忘卻。那片荒草地上的光陰,深深鑒刻在心底。童年時期,你是我兒時最好的玩伴兒,也是那時我唯一的朋友——張巧雅。直到今日,你將成為我一生的回憶。當(dāng)再次回到那片熟悉的荒草地,我不禁熱淚盈眶。
五歲那年,父母親在外地做生意不景氣,以及哥哥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父母親決定重返家鄉(xiāng),租住在一所離學(xué)校較近的大院里。大院地處偏僻,屬于縣城的外圍,大院的大門與大山相對,大山的前頭是一片從不耕種的荒地,荒地里長滿的草,一到秋季變得枯黃,無人收割,很多螞蚱蜷縮在枯草叢里,仿佛那就是它們的棲息之所,安靜,祥和。
現(xiàn)在的我,無論身處何方,身邊有著怎樣秀美的山川風(fēng)景,都覺得比不上家鄉(xiāng)的那座禿頂?shù)纳?,還有家鄉(xiāng)那片四季更替的荒草地。駐足遙望遠(yuǎn)處的山川,我仿佛還能看到那片無際的荒草地,我清楚的看到有兩個小人兒,手牽著手一起唱著兒時的歌謠,從那片荒草地走來,走進夕陽的余輝里,那般炫爛。
記得那時候,午覺睡醒的我,總會站在大門口面對著山大哭,在這個我還沒有熟識的小城鎮(zhèn)里。我沒有朋友,也沒有玩伴兒,只有睜開眼看不見身影的父母親,陪同我的只有寂寥的大院。因此,我充滿著膽怯與恐懼。
大院西邊,有一所類似小區(qū)的地方,只是小區(qū)里的房子是平房不是現(xiàn)在的樓房。小區(qū)里,家家戶戶有屬于他們自己的小院。內(nèi)部裝修卻與現(xiàn)在的樓房沒有差別,甚至與現(xiàn)在的樓房相比,我更喜歡家鄉(xiāng)的小院。夏天來臨,牡丹花開,秋季將至,嚴(yán)遂開出小小的白花,芳香四溢,引無數(shù)蝴蝶,翩翩起舞。
據(jù)母親講,住在這所院子里的人,都是有正經(jīng)工作的,不是職工就是職工家屬。張巧雅就生活在這個小區(qū)里,她的父母親是雙職工,記得我去她家玩耍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她母親桌上的文件與資料。卻不記得,我與她是怎么相識的。
那時的我還是一個被父母親關(guān)在家里,不懂的人情世故,不懂悲歡離合的小女孩。而你已經(jīng)是一名一年級的小學(xué)生了,在你的書桌上放著一年級的語文教科書,因為這事兒,我還嚷嚷著要去上學(xué),與你做同學(xué)。母親卻說我年齡不夠,還沒到上學(xué)的時候。
記憶中,她有著一頭烏黑順直的小短發(fā),圓臉大眼睛,笑起來會露出兩個深深的小酒窩,可愛極了。每天中午,你總在路口等待歸來的母親,看到一身制服的母親,你總會開心的像只小燕子一樣撲進你母親的懷里,那笑容更是燦爛無比?,F(xiàn)在的我回想起當(dāng)年的你,不僅覺得你可愛,更是一個在你母親面前乖巧懂事的貼心小棉襖。每當(dāng)我回憶至此,我的心里總會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暖流。
我家大院的前頭有一條淺淺的河,那條河里并沒有多少水。夏秋季節(jié)長滿青草,綠色略帶些點腥味兒的河水里,生存著徹夜鳴叫的青蛙。起初,那條河是我們的樂園。不久,挖掘機,推土機占領(lǐng)了我們的樂園,很快,鋼筋水泥覆蓋了河的模樣,覆蓋了清脆動人的蛙聲。自那以后,我們徹底失去了最初的樂園。由于,我家所住的大院與小區(qū)之間的土地扔滿著垃圾,流淌著生活費水,不是玩耍的地方,父母親又不容許到城區(qū)去玩??邕^門前的那條河,那片荒草地,也就成了我們第二樂園,成了我至今難以忘懷的風(fēng)水寶地。在家鄉(xiāng),總覺得秋天來的及早。家鄉(xiāng)海拔較高,氣溫較低。每年六七八月份的天氣,前一秒還是陽光普照,下午時分便是陰云密布,或陰雨連綿。那陰雨天,不是夏天里的清爽,而是如同深秋里的冰冷。這也是我說家鄉(xiāng)的秋天來的很早的原因。
那時的她,總是我效仿的對象,她有一頭短發(fā),我也讓母親給我剪短發(fā)。她總穿著漂亮的連衣裙,我也讓母親給我買漂亮的連衣裙。不知你是否還記得,那年初秋,陰云密布,沒有風(fēng),卻有微微涼意。我們倆第一次去那片荒草地中玩耍,穿著漂亮的連衣裙穿梭在那片荒草地中。你教我如何捉螞蚱,只見你手掌彎曲,五指并攏,撅著屁股,彎下身子,輕輕走動,仔細(xì)地尋找草叢里的螞蚱,尋找到自己所要找的螞蚱,你總會撲上去,甚至雙膝跪地,用手蓋上去。不一會兒,你便笑嘻嘻地喚我的名字,與我分享你的勞動成果,我來到你的身邊,蹲下身子,把頭緊貼在地上,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你的手掌,這時,你慢慢的將手掌打開一條縫隙,我清晰的看到一只小小的螞蚱蜷縮在她的手掌中,我倆怡然自樂。無論是草黃色的螞蚱,還是草綠色的螞蚱,亦或是大的螞蚱還是小的螞蚱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她告訴我,捉螞蚱不能蹲著,蹲著膝蓋會擋住我的手臂,使得我的手臂不能靈活運用,況且手臂又不是那么長,這樣往往夠不著螞蚱。螞蚱善于跳躍,警惕性高,一有動靜,它就會輕而易舉的逃走。蹲著捉螞蚱甚至?xí)屪约核さ?。因此,我試著學(xué)習(xí)她教我的方法,很快,我熟悉了她捉螞蚱的方式方法,我也捉到了第一只螞蚱。我開心極了,給她看,手的縫隙太大,一只偌大的螞蚱乘機逃竄出來,一個跳躍從我臉上劃過,嚇得我身體向后傾倒。而她笑容燦爛,為我鼓掌,慶祝于我。瞬間,那片刻的驚恐煙消云散,我心豁然開朗。
和她在一起,我享受著童年因有的樂趣,也隱隱地被在乎。住在大院里的人,除了大院里主人和我的家人是本地人之外。其他人都是從甘肅慶安縣來的外地人。他們口音同我們本地人的口音沒有多大差別。老老少少善良淳樸。他們有的靠打工為生,有的靠擺地攤為生,有的靠“呦呵”為生。讓我感興趣的,也是他們的第三種求生方法。每天早上,他們很早出門,推著自行車,走街串巷,用自己囊中的花線繩、剪子、菜刀、縫衣用的針、帶有大朵花紋的瓷盆以及床單被罩。換取別人收集好的頭發(fā),甚至一個少女烏黑發(fā)亮的編好的長發(fā),可以賣個好價錢,但這樣的好事兒并不多,那時候很少有女孩子舍得將自己的長發(fā)剪掉賣錢。因此,我常常會想,那些掉下來,蜷成一小團又一小團的頭發(fā)會賣成錢嗎?又能賣幾個錢?能養(yǎng)活一個家庭嗎?
有次下午,母親將積攢多年的碎發(fā)拿出來,去那個叔叔家換床單,我出于好奇,跟著出去,叔叔很熱情,讓母親選好她所要的床單后,遞給我一對蝴蝶發(fā)卡。我經(jīng)過母親容許后接受了叔叔的禮物,這是叔叔唯一的禮物了。叔叔的女兒同我一般大,她貌似也很喜歡這對蝴蝶發(fā)卡,在我高興的捧著發(fā)卡出來的時候,叔叔的女兒也跟了出來。一臉的不快,嘟著嘴,伸手問我要蝴蝶發(fā)卡。我不給,她不依不饒,幾番糾纏,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心愛之物,一向軟弱的我,狠狠地拍了她受傷的胳膊,使她的胳膊再次脫臼。一聲撕心裂肺地喊叫打破了大院的安寧,大禍臨頭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來的,我跑出大院來到了那片荒草地,我靠著土墻蜷縮著,但我并沒有哭,只是擔(dān)心父母親和叔叔對我即將而來的懲罰,我的內(nèi)心開始忐忑不安。我將自己隱蔽在荒草地側(cè)面的斷橋下,橋下是軟軟的紅土地,沒有一粒沙子。我蹲坐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只覺得,時間過的好慢,好長。我遙望天空,太陽慢慢挪動身子準(zhǔn)備回家,而我卻失去了回家的勇氣,我哭了,怎么沒有一個人來找我回家,我的父母親呢?我期盼著,卻也排斥著。
終于,一個熟悉的聲音回蕩我的耳邊,我知道是她——張巧雅,一個如同大姐姐般親切的人。我開始激動,可是心里的不安沒有消減。我糾結(jié)自己要不要出去,要不要回應(yīng)她。她卻最先站在了我面前。藍(lán)色寬容的校服,胸前鮮艷的紅領(lǐng)巾。她伸出雙手,滿頭大汗,喘息,淡笑。她說對我說,沒事兒的,有我呢,我們一起承擔(dān)。她擦去我眼角的淚痕,牽著我的手,踏過荒草地,她前我后,夕陽西下,那一刻,我們的身影是不是被夕陽被渲染的格外動人?
即使是自己的家鄉(xiāng),卻也過著“漂泊”的生活。有次,父母親搬家,搬到了那片荒草地的后上方,離大院與小區(qū)較遠(yuǎn)的對面,更為偏僻,沒有大院里的熱鬧氛圍。這里只有我家一戶人家,四周沉寂,顯得與世隔絕。搬家那天正好是星期一,她去上學(xué)不在家,更不知道我會搬家。當(dāng)天下午五時,大院里同住的一個小女孩帶著她來找我,母親牽著她的手領(lǐng)她進來,我看到嚎啕大哭的她,流淌著眼淚的她,見到我,笑了一下,卻又哭了起來。她笨拙的將我擁在懷里,嘴里念著“我以為我見不到你了”。而那時的我,納木的看著,聽著,被動著?,F(xiàn)在想來,那時的我,沒有不知所措,只有無動于衷。
在這個新家還沒住兩個星期,父母親又搬回了原來的大院,住進了原來的房子。我不明白父母親再次搬回原地的目的,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勇氣問父母親當(dāng)時瞎折騰的原因?;蛟S是父母親已經(jīng)習(xí)慣了與大院人們在一起的熱鬧與融洽,或許是父母親想著哥哥上學(xué)會近些,或許是父母親覺得我應(yīng)該有更多的玩伴兒……這些猜想,不用問父母親,我也能確定我的猜想是正確的??删褪窃僖淮伟峒?,又讓她與我經(jīng)歷了一場分別與重逢。還是一樣的時間,不一樣的地點,她流著眼淚,喊著我的名字,同一個小女孩再次站在了我家門口,我還是以往的態(tài)度,而她還是以往的行動。
人生的旅程,很多美好不能永恒,能永恒的都是失去后的那些領(lǐng)悟。我以為我可以繼續(xù)任性的無動于衷,我以為我可以無條件的享受那份友誼長存??墒?,我所愿望的事兒,現(xiàn)實不許我擁有,第三次的分別不再是重逢,而是永久的分別。當(dāng)我坐上卡車,同家人又一次來到一個陌生的小縣城生活的時候,我對你有著無盡的感激與懷念,甚至兒時與你的場景在夢中頻繁出現(xiàn)。
現(xiàn)在的我時常在想,那天我不辭而別,你會不會再次讓那個小女孩帶著你來找我,如果來找我了,找不到我的你有沒有再哭。歲月蹉跎,物是人非,我不曾對你說聲再見。當(dāng)我站在記載我們歡聲笑語的荒草地,曾經(jīng)的大院不復(fù)存在,你居住的小區(qū)不在,我們的樂園,那片荒草地,也失去當(dāng)年模樣,我的內(nèi)心充滿凄涼。
時隔這么多年,我們彼此分開的十六個春秋冬夏,如今的我也即將畢業(yè),想想你都畢業(yè)兩三年了吧?在哪里工作,變成了什么樣子,長發(fā)還是短發(fā)?性格是否和從前一樣溫和?是純真還是冷漠?身邊又有著怎樣的朋友,依舊是你照顧她們,還是她們照顧你呢?你又是否記得我?或許你不必記著我,我也不希望你記得我。既然不能恒久的做朋友,捍衛(wèi)那份來之不易的友情。非要面對一次次的分別,我只覺得我欠你一次真切的道別。
那片熟悉的荒草地,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不復(fù)當(dāng)年模樣,我不禁黯然神傷。若時光可以倒流,我多希望我們可以來一場正式的告別。就在那片屬于我們倆的荒草地,屬于我們倆的樂園。在夕陽余輝的渲染之中,我揮著手,目送你遠(yuǎn)走,那漸漸遠(yuǎn)去的身影,烙印在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