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舟】山楂的味道 (散文)
每一次回家,都是從這個家到那個家的抵達,橫亙在之間的是一程不遠不近的路。那頭是父母殷切的期盼,這頭是妻兒其樂融融的安暖。而臨動身準備回家之前的幾天,在老家院子里的那棵蔥郁的山楂樹,還有父親那幅沉默清凜的臉總是在腦際縈迴。從起點的這頭啟程,抵達終點的那頭,似乎不單單是一次看望父母的行程,也是一次靈魂的回歸。如果思念是一艘小船,愛就是鼓滿風力的帆纜。因為思念,才會一次又一次沿著渴念的航線駛向可以??康母蹫?。
在踏進院子之前,老遠的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棵佇立在寒風里的山楂樹。記得,我剛剛上學時它只有胳膊粗細,到現(xiàn)在,它已成長得足夠強壯了。它幾乎是陪著我在靜靜的歲月長河里一起成長起來的。那黑褐色的樹身布滿了經歷風雨的滄桑感,繁茂的枝枝椏椏傲氣凜然地在半空里抖擻,顯得傲氣十足。
記得,在我上一年級的時候,原本默默無聞的那棵小樹,在初春的時候忽然開滿了淡粉色的花朵,一下子就把我家的院子變得美麗妖嬈了許多。平時我并不怎么留意它的存在,而從那天起,我一下子就被它吸引了。就算在家里寫作業(yè)的時候也要趴在窗臺上,只為了時刻都要抬頭看它一眼。而且它吸引的也不只是我一個人,還有成群結隊的蜜蜂整天圍著它轉,更有美麗的蝴蝶翩翩在淡雅的花間。披著一身美麗羽毛的鳥兒,也時常站在它的頂尖上,歡快婉轉的鳴叫著,久久地流連在枝頭。有時會有好幾只在枝椏間跳來跳去,盡情的嬉戲吵鬧,這也曾是我最喜聞樂見的熱鬧場面,也會讓我的童年有著別樣的情趣與歡樂。
每年到了秋霜凜冽的季節(jié),凄凜的秋風掃盡了枝頭的葉子,那枝頭上便掛滿了紅紅的山楂。有的三兩個一伙,有的四五個一堆兒,把細細的枝條都壓的彎彎的下垂了!每當我看到它們的時候,嘴里會不自覺的冒出大量的酸水,讓人反復的咽下去。雖然早已經領略過它的酸度了,可是,有時還是抑制不住,要伸手摘下來一個,只輕輕的咬一小口,它的酸酸的汁液便會一下子在嘴里沁洇開去,酸到你瞇起眼睛,緊起鼻子,直到酸到你的頭皮發(fā)麻。有時在吃到一半的時候就扔了,很少有吃下一整個的時候。到后來,父親把那些果兒全部摘下來,放到窖里保存起來,等到了冬天閑下來了,他就把山楂的籽一個個摳出來,然后用很細的木棍串起來,再蘸成裹著一層金黃糖皮的糖葫蘆。那時在吃起來就完全變成了另一種味道,首先化在嘴里的是糖汁,等你再吃到山楂的時候,它的酸味和糖的甜便融合在一起,那種酸酸甜甜的味道會讓你愛不釋手,吃了還想再吃。現(xiàn)在想想,生活豈不也是如此嗎!人的一生從如花似錦的孩童,到步入社會的洗禮,一如這山楂,經過春天里綻放嬌媚的花朵,再在秋霜凄雨里成熟,然后還要經過掏心掏肺的歷練,最后也只是酸甜參雜的一種綿久的回味!
在我上了高中的時候,那棵山楂樹已經長到足夠大,盛產的果實也逐年豐碩,趕上好的年景會結上千斤的果實。而我只看見父親在每年的冬日里,每天都起早貪黑,沒黑沒夜地串糖葫蘆,除了我吃的以外,他就用三根木棍做了一個三足的木架,在最上面綁了很粗的一個稻草把,然后把一串串鮮紅的,還炸開了金黃透明的糖翅的糖葫蘆插在上面。他就扛著走村串巷去叫賣,直到我考上大學的時候他還在堅持,幾乎是風雪不誤,他幾乎是用雙腳丈量了寒冷冬日的長短,用不懈的毅力和信念經歷了一個又一個嚴酷的寒冬!因為他要在兒子上大學之前準備著足夠的學費!就這樣,一棵堅挺的山楂樹,一個望子成龍的父親,撐起了兒女的一片遼闊的天空!
等我大學畢業(yè)以后,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也不再用父親給我匯錢了,也慢慢的忘記了山楂的味道。
那一年,我領著女友回家,正好是山楂樹開花的春天,父親聽我說要結婚的時候,父親說:“這幾年賣糖葫蘆積攢了一些錢,夠你們結婚用的了!”
現(xiàn)在看到那棵樹,心里依然感慨萬千!我踩著厚厚的積雪,走到樹下,用手摩薩著它粗狂的身體。雖然樹身是僵硬冰冷的,而我的心里卻有著如火似的情感在深切的蕩漾著!
“大冷的天,你摸它干啥?”
父親不知道什么時候已從屋里出來了,他含著笑意在窗前站著,身邊是那個插滿糖葫蘆的架子,我愛人和兒子一人手上拿著一串鮮亮的糖葫蘆,正美美地吃著。而站在旁邊的父親看到她們母子吃的那樣香甜,更是打從心底里笑得開心愜意。還沒等我走到他面前,他就從架子上拔下一串舉過來說:“你也吃吧!”
“爺爺!你咋不吃?。俊?br />
“你爺爺可是想吃!你爸爸念書的時候,他為了攢錢供他念書,他舍不得吃一個!”母親摸著孫子的頭,笑著說。
“那……等爸爸念完書,爺爺不就可以吃了嗎?”兒子仰著臉看著奶奶說。
“哎!等他念完書還得攢錢給你爸爸娶媳婦呢!也舍不得吃?!?br />
“那……現(xiàn)在總可以吃了呀?”
“唉!你看看他嘴里那幾顆牙吧!那還吃得動了呀!”
這時,我的眼睛模糊了,我嘴里嚼著一顆裹著糖衣的山楂果子,那味道,甜到血液里,卻也酸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