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上午，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遠(yuǎn)山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煙霧，班車緩緩地向婁山關(guān)駛進(jìn)，車上坐有老師和同學(xué)，這是一個有組織的實習(xí)參觀，對我來說也是一次難得的旅行。也許是老師想讓我們體驗一下紅軍長征的艱辛，也許是車真的不能進(jìn)山，不管同學(xué)們?nèi)绾伟β晣@氣，車最終還是停在了婁山關(guān)山腳下。小雨輕輕地飄著，像是蠶絲，又像是少女的含著清香的柔順的長發(fā)，林中彌漫著馨香的若有若無的自然的味道?？梢圆挥么騻?，也可以打著傘。我果斷不打傘，任憑同伴說我的瘋狂?！肮飧纾愀陕锊淮騻阊?？”“大光，屌什么屌，詛咒你感冒！”同學(xué)們都在用不同的口吻關(guān)心著，而我只是報以微微一笑。因為置身于這樣的人間仙境，即使真有一場大病也無所怨，何嘗是區(qū)區(qū)一場小感冒，當(dāng)然，我對我的身體還是相當(dāng)自信的。我們就這樣走著，朝山頂走著，這樣的山溝讓我想起一直向往的九寨溝，至今還未得九寨溝的神奇一睹，但我的直覺告訴我，這跟九寨溝不相上下，至于直覺告訴我的是否正確，一點也不必在乎，更沒必要較真兒，而且能夠證實的機(jī)會不也還很多嘛，不急于一時?，F(xiàn)在我在乎的是此情、此景、此人……
　　 路的兩旁是蔥翠的樹林，在小雨的點綴下，更加綠得可愛。聽到旁邊的同學(xué)在談?wù)撍麄冃r候在這樣的山林中采過蕨苔，一下勾起了我兒時的記憶。小時候，外婆在下雨過后，都會帶我去山林中摘蘑菇，采蕨苔或找些亂七八糟的野菜。也許是那時候的人們生活較艱辛，也許是那時候的人們更有情調(diào)更懂詩意，在我的記憶中那時候去山上采摘野菜的人特別多。樹林里，這邊三個一群，那邊五個一伙，還相隔很遠(yuǎn)就能聽到他們的談笑聲，那聲音在空曠的林中特別清晰，這也許正是“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之謂也。那時還小，走著，采著我就禁不住要睡覺，外婆總會用一只手把我摟在背上，另一只手提著竹籃，彎著腰，仔細(xì)搜尋，一邊和我講故事。后來才知道她是怕我在山上睡著了著涼，所以一直與我說話，以讓保持清醒。不過曾很多次，聽著、聽著我還是睡著了，軟綿綿地堆在老人家寬廣的背上，酷像一只小羊羔癱于老羊的腹下，外婆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最終完全消失殆盡。不知在我睡著后，她是否還在繼續(xù)說著故事，也許她就這樣一個人邊找邊自言自語，直到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睡著了才停下來，重新把我摟緊。那又會少不了一句“唉……這孩子……唉呀……”
　　 晚上，外婆把釆回來的野菜經(jīng)過精心挑選后，做成各種湯菜，熱騰騰的，就放在爐板上全家人圍著一邊吃，一邊談?wù)摻裉斓慕?jīng)歷。淘氣的我，總要在外公面前爭一個首功，“今天我采的最多，這是我找到的，這也是，還有這個……”外婆停下筷子，慈祥地笑著，“是的，我們家狗兒采得最多，所以也要吃得最多?！庇谑侵匦绿崞鹂曜?，給我夾的并不是野菜，而是幾塊精肉。我夾起肉，一老包嘴一老包嘴地往嘴里送。那時覺得，外婆做的飯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我經(jīng)常都是吃到撐得不行了才會坐在煤油燈照不到的地方去玩我的兒戲，不知曾幾何時外婆把我抱到床上，醒來時第二天的太陽已經(jīng)“照著屁股了”……
　　 走了一小段泥青路后，鄭老師便帶著我們爬小路。小路雖泥濘，卻更有情調(diào)，有的地方特別滑、格外窄，需要同學(xué)們相互攙扶才能上去。先上去的回頭拉后面的，后面的也推扶前面的，每個人都在關(guān)心著他人，每個人的額上都冒有細(xì)細(xì)的汗珠，每個人都在告訴身邊的同學(xué)要小心，雄關(guān)漫道即使如鐵，照樣經(jīng)不起友誼的丈量。我們就這樣一路相互幫著爬上山頂，當(dāng)然，也沒有忘記欣賞路邊的風(fēng)景，每個人都大概拍了很多照片，特別是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不停地拍照，聽說作為一個男生，拍照拍到瘋狂能算是一朵奇葩。小雨沒有停，霧似乎大了點兒。
　　 “咩……”我們正在津津樂道地爬山路時，不遠(yuǎn)處傳來一聲羊叫，抬頭一掃，黃色黑色的山羊隱約可見，也許是我們動靜太大，驚擾了它們進(jìn)餐，子不是曾曰過“食不語，寢不言”嗎？這點道理它們大約已純熟于心，自己不但不語，也不讓他者語。在提醒我們之后，它全家老少也沒再繼續(xù)追究下去，仍低頭吃草，有客自遠(yuǎn)方來，面雖無表情，心里還是樂乎的。羊能見到，放羊的人卻終于沒有見到。我猜測他應(yīng)該也是一位老人。如何是一位老人了得，這又不得不與我的童年牽扯上一些緣由。這樣的山林，這樣的天氣，在我童年里本應(yīng)該是被討厭的。外公家里有很多羊，緣由便在這些羊的身上。不管是晴天還是陰天，羊都是必須放到山上去吃草的。若是晴天，也還過得去，但一到陰天，就真有些讓人招架不住，那時雨傘還很少或者根本就可以說還沒有。雨天總是會遇到的，若在出家門以前，雨已光臨，那也好辦，無非就是晚出幾個鐘頭或是在家準(zhǔn)備好遮雨的武器再行動。外公自然是不用著急的，他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就有了一件羊毛披氈，一下雨，往身上一披，拿起羊鞭照常出門。只是我，每次都會帶來一些麻煩，外婆留我在家里，我便不聽，偏要去。去吧，又沒有傘一類的先進(jìn)工具，當(dāng)然更不可為了放羊而拼命，她老人家自然也不同意拼命的。法子總是會讓人想出來的，我們把裝化肥的塑膠口袋的一角往里一折，戴在頭上，一根細(xì)繩往腰上一扎，一件廉價的雨衣便做好了，不大不小，寬了，就勒緊腰上的細(xì)繩。這個法子并不是我琢磨出來的，也不知道是誰創(chuàng)造的，似乎從來就有。每個放羊的孩子，都在這樣做，一到雨天，山上山下，溝里溝外，瞧去，有羊的地方就少不了一兩個這樣的披著袋子的孩子。若是細(xì)心，還可以聽到他們咿咿呀呀的兒歌，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
　　 雨停了，其他的孩子一般都會將袋子疊好，放進(jìn)衣兜，以備不測。我從小就很淘氣，雨一停，自然就將身上的袋子撕破扔了，即便不撕破，也要被扔掉的，待老天爺翻起臉不認(rèn)人時，袋子早已昏昏乎不知所向。轟轟轟……眼看雨從山腰那邊漫過來了，其他的孩子吼著叫著激動地拿出袋子，折進(jìn)一角立刻戴上，任憑風(fēng)雨滿山，照常安然無恙。而我，當(dāng)然也不用那么著急，自然歸于安然無事。外公聽到雨已經(jīng)來了，料到我還是已經(jīng)把袋子扔了，即使在山那邊，也要瘋狂地往我這里奔跑，停在我面前后，喘著粗氣，冒著熱汗，問我的袋子。然后又是一嗔，一訓(xùn)，再一笑就把我一把拽進(jìn)他的羊毛披氈里。半晌再說：“以后再不留著袋子，就讓你在雨里淋個夠，人吶，總要有些準(zhǔn)備才是，否則就會時常生毛病?！蔽译S口答應(yīng)了，并不往心里去。抱著外公的大腿，靜靜地躲在他的披氈里，外面的雨聲于我就像隔了一個世界。但外公為了讓我也能避雨，就必須一直站著，不能蹲下，有時雨下得時間長了，停后，外公走起路來就會搖搖晃晃的，我就在他的身后拍著手大喊“擺子，擺子，快來看擺子啰……”現(xiàn)在想想，那時真是太過于聰明了。現(xiàn)在外公已經(jīng)不放羊了，我長得比他還高，當(dāng)然也不能妄想去他的披氈里避雨了，更不可以朝他大吼大叫了。
　　 世間總會有些事是難以料到的，比如早上看到的還是一個大晴天，可是到了中午就會一絲不茍地撒起雨來，這樣的日子遇到的也不少，但大人們通常都比孩子看得遠(yuǎn)，當(dāng)他們看到漫天的雨云時，在老遠(yuǎn)也會站下來高聲聊天，相互估計這天氣的未來。我們聽到要下雨了，幾個小伙伴就要忙上一陣子，選一個樹與樹比較密的地方，用很多樹枝搭成架子，再到其他地方去把樹枝砍來覆上，棚子搭好后，幾個大人和幾個孩子共同擠在一起也稍微能躲過一劫，過個十天半月，這些棚子上的樹枝干了，又會幫助我們解決中午飯的問題。只是下雨后，很難找到干柴生火，中午一般就會餓肚子，晚上趕著牛羊回到家里，每個人都又餓又累，衣服半干半濕，吃過飯后特別想睡覺，我自然又是腳手不洗便呼呼睡去。想到這些，我想那個放羊的老人，是不是現(xiàn)在也正在用披氈或者雨傘為他淘氣的小孫子遮雨？或他們是不是正在和幾個同行蹲在自己搭建的棚子下侃天呢？不管怎樣都好，當(dāng)然，我最不希望他們正在雨中淋雨，沒有帶任何雨具。
　　 爬到山頂后，我把我的感悟告訴鄭老師：“老師，我覺得當(dāng)年的紅軍真是太了不起啰，那是需要多強(qiáng)的毅力，需要多么的團(tuán)結(jié)才能戰(zhàn)勝敵人，特別是在隆冬寒風(fēng)凜冽，下著冷雨的時候，那真是不可想象?！编嵗蠋熁卮鹞艺f：“有感悟就好，就已經(jīng)達(dá)到效果了?！逼鋵嵜總€人都一定是有感悟的，只是他們不像我這樣急于傾訴，急于表達(dá)，而是默默留在心里，將它們化作更偉大的動力，釀造成更美好的回憶。
　　 登上婁山關(guān)的最高峰，我真的很想敞開嗓子向群山狂吼，告訴它們我的到來，告訴它們我的存在，告訴它們我不能用語言和詩歌表達(dá)出來的情意。但鑒于是學(xué)生的身份，我忍了，我們可不能自毀形象，學(xué)生是需要矜持和文雅的。站在高山之顛，只有“會當(dāng)臨絕頂”的經(jīng)歷，沒有“一覽眾山小”的視野。但這樣更美，有小雨的陪伴，薄霧也更加親熱起來，在煙雨蒙蒙中更具詩意。四周被灰白的輕霧籠罩著，因為是夏季，溫度并不低，薄霧就像一床溫暖的青紗帳，小心地拂在我們的身上，躲進(jìn)這樣的紗帳中，是最容易讓人產(chǎn)生幻想的。這時，同學(xué)們漸漸地都上來了，也都爭著要在這頂峰上留下記憶，親密的朋友就不免擺出親密的動作，認(rèn)真拍下照片，以留作人生之酒的引子。人大約確實是一種奇怪的動物，熱鬧過度了，就想找些清靜。于是，我獨自登上了離頂峰不遠(yuǎn)的一塊高石，默默地站著，像是在思考，但沒有思考到什么，只是效仿古人似的站著。我從小就喜歡高處，因為覺得站得越高，就越接近天空，和星星的距離就挨得越近，人的思想也就會越開闊，整個人就會飄飄欲仙，那種感覺是形容不出來的，只有親身體會了，你才會覺得世間原來還有這等幸福的事兒。古人說，“站得高看得遠(yuǎn)”。我相信這是一條真理，若是晴天，山下的一切，定會盡收眼底。撐開手中的搖扇，隱約覺得自己已變成了一位風(fēng)度偏偏的白衣少年，一位具有詩情畫意的遷客騷人。正在和那瑤池仙女約會，她似乎還沒有來，她似乎已經(jīng)正在離開，我站在這里，只是希望她巧笑能倩兮，美目愿意盼兮。其實，還沒有來也好，來過了也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被對方給征服了，那心有的靈犀不點也通。若是古人，或若是在其他地方，不免又有一首小詩。而在此，我并沒有作詩，因為就我那點才華，一張口就會污染這美麗的意境，震碎這仙界的屏風(fēng)。但終究還是矯情地輕輕地?fù)u著手中的扇子，把目光朝向遠(yuǎn)方，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覺得一種凄涼之感從心而發(fā)，心中莫名地惆悵，但終于還是被當(dāng)時的豪放之情給壓回去了，因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真的不宜發(fā)愁。另外，自己正值青春，還應(yīng)當(dāng)年少輕狂，還有充分的理由、充足的資本來“任性”。
　　 “作了幾首詩了？”一個聲音打斷了我?；厥滓豢?，原來是王老師，她大概也是一個喜歡清靜的人吧，可惜這里的景色已被我享受殆盡。于是，果斷邀請王老師合影，這時過來的同學(xué)也多了，就爭著和他們拍拍照，留留影，這樣的美景，這樣的意境是需要永遠(yuǎn)記住的，我怕我的記憶會老，所以這次拍得特別多……
　　 面對這樣的景色，無需多言，多說也無益。這里的每個地方都充滿著詩意，每個地方都能美醉人的神經(jīng)，我想，如果我經(jīng)常生活在這樣的景色中，也許哪一天我會變成詩人也未可知。因為這無疑是一片詩的國度，在詩的土壤里怎么會長不出詩人來呢？
　　 七月的陽光不銹，七月的心情最烈；七月，是一個詩季節(jié)；當(dāng)然，這個七月的故事該當(dāng)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