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jié)剛過去，我還在假期里，這些天常去御亭公園散步。公園里的桂花綻放了，馥郁的桂花香氣牽動著我每根神經(jīng)，想著過去與現(xiàn)在。
　　 在蘇州待了四五年，在吳中區(qū)上班時喜歡到市區(qū)的桂花公園去，那里有一片桂花叢林，坐在樹旁的休閑石凳、木椅上，吸納被桂花香凈化的氧氣，有一股難以言表的欣愉和愜意。
　　 我喜歡桂花的香氣，對它的香氣也很敏感，遇到種有桂花的公園，在開花的時候會常去觀賞，遇著噴有桂花香味的女生，也會自然地靠近去。不為別的，只想聞一聞桂花香氣，使自己清醒、歡暢。
　　 踩在鋪滿細碎的鵝卵石小徑上，孤身只影，彳亍前行，一派悠閑的樣子。公園里的徑道彎彎曲曲，縱橫交錯，來往的人們很少，有一股清寂的氣氛。我低垂著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似乎是無心隨性，來來回回地繞著圈子，始終都圍著那些桂花樹在兜圈子。
　　 桂花的香氣沁人心脾，抬頭看著枝條上那小團簇簇淡黃色的桂花，便想伸手去捋在手里，送在鼻孔前，深深地、滿足地吸聞。然而，又不想破壞了它，使枝條受傷，殘缺。
　　 猛然間，讓我想到了唐朝詩人王建的《十五夜望月》那首詩：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是的，又是一個秋天，而我又在外面過了一個中秋節(jié)，想一想，已經(jīng)有十多年沒在家和父母過中秋節(jié)。長期在外地工作，離家的路途遙遠，若不是過年，平時基本上是不回家。平常的假期短暫，乘車也諸多不便，盡管現(xiàn)在的交通發(fā)達了。但是在我們國土中，天南地北的跨渡很寬廣，乘車坐船都要用天來計算，連過這么一個傳統(tǒng)節(jié)日也只能在外獨享。
　　 古人把蘇州比喻成天堂，那份感受我卻未能體味出來。不過，蘇州比起其它的繁華城市，我還是更喜歡蘇州。不管它是天堂還是人間，這是一個和諧恬靜的城市。說到這里，又使我想到明代邊貢的《嫦娥》那首詩：月宮秋冷桂團團，歲歲花開只是攀。共在人間說天上，不知天上憶人間。
　　 也許父母也會聽信那些離家打工的村人，說到外面的花花世界怎么好。因為人們都喜好揚長避短，喜歡講自己精彩光耀的一面。然而，身在異鄉(xiāng)的游子，捫心自問，有誰沒有思鄉(xiāng)念親的夢境，有誰不說“親不親，故鄉(xiāng)人，美不美，故鄉(xiāng)水”的感嘆呢。
　　 在家鄉(xiāng)，鄰居家種的桂花樹就在我家灶前的旁邊。每到秋天，母親都喜歡坐在灶前門外露空的廊道上歇息納涼。這時，桂花的香氣隨秋風(fēng)飄過來，聞著特別容易解困，仿佛聞到了收獲的氣息。
　　 母親很勤勞，在忙碌的勞作中，把教育孩子的責(zé)任全都寄托給了學(xué)校的老師，或許是出于對學(xué)校的信任吧，也或許是自己沒有文化的自知。盡管如此，但是在生活中對我和姐姐的衣食住行，卻照顧得很周全。
　　 兒時，家里一貧如洗，衣服多是從親戚家里揀過來穿，也常常穿到全身上下都打滿了補丁。如果沒到自己長高了，穿不了時，是不會隨意摒棄的。那種現(xiàn)象持續(xù)到我讀完初中，其間很少有過買衣服，每買一次衣服，要隔很久才會再買。為此，外公還責(zé)罵過父母過于節(jié)儉。
　　 有很多個秋夜夢醒，看見母親在燈光下織羊毛衫；也有許多個雨天，陪在母親身邊看她縫縫補補；也有許多個冬天，跟隨母親去村里的河畔洗衣服。母親的這些勞累，讓我冬天沒挨凍，穿著也干凈整潔。盡管衣服已經(jīng)陳舊過時，還是心滿意足。
　　 年幼的我?guī)筒涣四切┽橅榛钣嫞皇菑娜雽W(xué)初中之后到現(xiàn)在，在家里換下的衣服，都是自己去洗滌。這些年自己也試著去縫補衣服上的邊線破口。雖然縫補得歪曲折皺，但是不外顯，自己也放心去做。如果遇到外露的位置，擔(dān)心影響美觀，才會去找裁縫修補。
　　 父親年少在外謀生多時，耕種水平比同村人都落差一截，而山里田地少，即使不遇到天災(zāi)，也難養(yǎng)家糊口，又要遭受野獸的搗毀，幾乎每年都糴米解饞。因此，每當(dāng)夜晚米飯不夠吃飽時，父母都讓我和姐姐先吃飽，自己卻吃點干糧什么的充饑。
　　 讀小學(xué)時，我吃的飯量很少，長得面黃肌瘦，弱不禁風(fēng)。父母為我吃飯少花費了很多心思，找醫(yī)生檢查把脈，又給我灌中藥，又買一些營養(yǎng)補品。我懵懂地吃了那些，也見不到我吃一次盛滿一小碗米飯的時候，多是吃半碗飯，就結(jié)束了一餐，很多時候中午不吃飯。因此，母親在每天早上總會給我蒸一個雞蛋，讓我吃了大半碗飯去上學(xué)。母親很費心思地觀察我吃飯，記著我的挑食傾向，盡量做我喜歡吃的菜，讓我能多扒幾口飯下肚。
　　 到現(xiàn)在，我都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那么瘦，體重滿過一百斤重量的次數(shù)都屈指可數(shù)，也弄不清楚自己小時候為何那么能挨餓，一整天不吃飯也能挨過去，也不會覺得饑腸轆轆。
　　 當(dāng)母親看到我有喜歡吃的菜時，她總會讓著不吃，也勸著父親少吃。小時候我不懂事，自己也未作聲謙讓，等到年長以后，才懂得一些世事，內(nèi)心卻悔恨起過去的那些行為來。
　　 有好幾次中午放學(xué)回家吃飯很少，母親察覺到我未吃幾粒飯，又忙碌著燒一道菜，還找比我晚去學(xué)校的同學(xué)送來，使得我在下午課間十分鐘的休息中，再飽吃一頓。
　　 記得姐分床睡覺那時，母親特意給她添了一條五斤重的棉被，比自己蓋的棉被還要重過一斤。臨到冬季又常給她供一盆火去生暖，防著受凍生病。
　　 十四歲那年，家境稍有好轉(zhuǎn)。母親用賣菜苗攢下的錢買了一輛鳳凰牌女式自行車，她自己也沒騎過幾次，就讓給姐姐使用，一直到現(xiàn)在，母親也未騎用那輛自行車。
　　 在我的記憶里，母親總會將好的、新的物品，都讓給孩子們使用，將破的、舊的留給自己。母親對孩子們的愛，是無私的、是偉大的、是真切的、是永久的……她像八月里桂花的香氣，熱烈又無私地奉獻著一份芳香，既芬芳了自己，也芬芳了孩子，還芬芳了路人。
　　 從校園里出來工作的這些年里，我也回家過幾次，每次看到母親滄桑的面容，斑白的鬢發(fā)，枯黃的雙眼，心里會有一股翻江倒海的酸痛?？催^第一眼，就不忍看第二眼，我希望自己心里永遠保存著的，是母親壯年時的身影，而不是她現(xiàn)在佝僂干枯的樣子。
　　 很想為母親做點什么，又不知道該做什么。給她買衣服，她說太貴了，以后別再買；給她買補品，她說家里有米飯果子，以后別再買；給她寄點錢，她說自己不缺錢，以后別再寄……我不知道該怎么做，也不明白她需要什么，我們好久沒在一起交談過，彼此心靈的距離在疏遠，就如兩個背向相投的路人，越走下去，彼此的距離就越寬。
　　 這兩年也未回過家鄉(xiāng)，也沒在母親的身邊住過，我為了工作、生活，又只能暫時離開故鄉(xiāng)，離開親朋，離開母親。
　　 在這個桂花開放的秋季，母親該坐在灶前門外露空的廊道上歇息納涼吧。我想，會的，她該坐在竹椅上閉目養(yǎng)神片刻，緩解勞作的困乏。
　　 這些天常常在御亭公園里散步，雖然獨步單行，但是能與母親在這深秋中共同吸收桂花的香氣，我不再覺得是一個人了，不再覺得孤單。
　　 走累了，坐在桂花樹旁邊的石階上，靜靜地享受著這片發(fā)著撫愛一般的桂花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