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密布的天空電閃雷鳴，轟隆地響著，仿佛要被撕裂一般，不知近來這樣的天象，是不是因為我的劫數(shù)將至。
　　 三百年前，當我還是只野狐貍的時候，在一個山洞里，曾見過這樣的天象。那時，是姑姑的劫，我嚇得躲在山洞里發(fā)抖，后來被嚇暈了，再后來我就不曉得了。
　　 醒來時，眼前一亮，我面前蹲著一個白衣少年。
　　 他用青花瓷碗盛滿了清水喂我，玉指芊芊，恰似柔荑。
　　 我小心翼翼的探過去，輕輕的喝了一口，好涼，好甜。
　　 “呵呵……”
　　 少年對我笑了。
　　 那笑彎的眼睛似月亮般清明，那勾起的唇角似花朵上的露珠般晶瑩……
　　 我癡癡地笑了，紅了整張狐臉。
　　 少年擱下青花瓷碗，轉(zhuǎn)身要走。
　　 我急忙幻作二八少女模樣，起身喚他。
　　 “公子留步。”
　　 他轉(zhuǎn)過身，在看到我的剎那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你是狐仙？”
　　 “不，我不是，我只是只野狐貍?！?br />　　 “那姑娘這是……為何？”
　　 “我迷路了，我什么都不記得了，還望公子收留?！蔽沂呛瑳]有心，流不出眼淚，只能將頭埋得低低的，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哭過。
　　 他打量著我，看上去有些猶豫。
　　 我急了，跪下道：“我什么都可以做的，只要公子肯收留我，我一定做牛做馬來報答公子的大恩大德，望公子收留?！蔽矣痤^。
　　 “那……便留下吧?！?br />　　 他又對我笑了。
　　 那個笑無比溫暖，無比干凈，里面沒有憐憫，沒有歧視，倒像是在對一個舊相識笑。
　　 我很喜歡他對著我笑。
　　 我與他走出了屋子，走過了小院，來到了一條小徑旁。
　　 “你還記得你的名字嗎？”他突然問我。
　　 我搖頭。
　　 “那你還記得些什么？”他正對著我。
　　 想了想，回道：“記得我好像住在林子里的，那里有好多青色的老樹，很香?！?br />　　 “還有呢？”
　　 我搖頭。
　　 “嗯……既然這樣，要不……我給你取一個名字？”他看著我。
　　 “取名字？”我歪著腦袋看著他。
　　 “叫青靈如何？姑娘以前生活在林子里，周圍是青色的古樹，一個’青‘字’；姑娘是只靈狐，一個‘靈’字?！?br />　　 “青靈……”我默念著。
　　 “好名字！多謝公子賜名！”可我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仿若在哪里聽到過，有人喚這個名字。
　　 “呵呵，這沒什么?！彼麛[手道。
　　 我們又向前走了幾步，他忽然轉(zhuǎn)身看著我。
　　 “你也別叫我公子了，我叫折顏。”
　　 “折顏……”我默念著，“那我叫你顏哥哥，好不好？”
　　 “好。”
　　 “顏哥哥！呵呵……”
　　 我和他走到了小徑盡頭，穿過了一片竹林，看見一片野花，白的白，黃的黃，紅的紅，紫的紫，姹紫嫣紅，好個滿目春色。
　　 我的目光一直流連在花身。
　　 “你喜歡嗎？”顏哥哥問我。
　　 我點頭。
　　 他蹲下身采了一朵，那花離根了，在他手里也格外絢爛。
　　 我有些嫉妒了，還有些羨慕了。
　　 我一直站在原地。
　　 他轉(zhuǎn)過身，向我招手，露出那個溫暖的笑容。
　　 我緩緩走過去，蹲在他的身邊。
　　 他將一朵雪白的花朵插在我的頭上，“鮮花配美人。”
　　 我的狐臉，不，是人臉又紅了。
　　 我一點也不嫉妒羨慕那些花了。
　　 “做我的妻可好？”他忽然開口道。
　　 我點頭，臉又紅了。
　　 他在我額間映下了一吻，我嬌羞的靠在他的懷里，“夫君?！?br />　　 我和顏哥哥一起采花，蝴蝶圍繞著我們翩翩起舞，仿佛是在恭賀我們的新婚。
　　 周圍的景象忽變。
　　 我知道，這只是顏哥哥的夢而已。我不過是只野狐貍，活在顏哥哥夢里的狐貍。
　　 顏哥哥手拿著玉簪花，推開了一扇門，滿臉歡喜。
　　 一個面容姣好，身形窈窕，青絲及腰的女子正在做飯。
　　 顏哥哥從身后摟著她，喚她“素素……”
　　 素素拿開了他的手，轉(zhuǎn)過身，嬌嗔道：“顏哥哥”?？吭诹怂膽牙?。
　　 到底是她的顏哥哥，還是我的顏哥哥。
　　 顏哥哥把手里的玉簪花插到了素素發(fā)間，素素從懷里拿出一面小鏡，笑著道：“好漂亮的花兒！”
　　 “鮮花配美人。”
　　 總覺得這話似曾聽過呢。
　　 “顏哥哥，她是誰？”素素看向我。
　　 顏哥哥皺眉看著我道：“姑娘，你是……”
　　 “青靈。”我的心隱隱作痛，滿腔的嫉妒、羨慕、酸楚侵泄而下。
　　 若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我記得，他記得；我記得，他忘了。
　　 周圍的景象又變了。
　　 顏哥哥一身粗布麻衣，可依舊遮掩不了他一身如清風般不同尋常的清雅氣質(zhì)。
　　 他的手里捏著一張信紙成團，眼眶發(fā)紅，眼淚早已蓄滿。
　　 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桌角，木桌頃刻倒塌。
　　 他流淚了。手背鮮血直流，我上前去，卻撲了個空。
　　 “不是說好一生一世一雙人嗎？難道“一片冰心在玉壺”都是假的，竟抵不過那爾虞我詐的深宮權(quán)勢！”
　　 我站在原地。
　　 我的眼淚落在他的手背上，我急忙拂去。
　　 咦，我能碰到他了？
　　 我心疼的用手帕幫他包扎手背。
　　 “你是誰？”他抬頭，滿眼悲傷。
　　 “青靈?！蔽业恼Z氣里，再沒有嫉妒、羨慕、酸楚，只有滿心的心疼。
　　 他似乎很詫異，又似乎對于我這樣的語氣不適應(yīng)。
　　 “你認識我？”
　　 我抬頭，“我認識你，你不認識我；顏哥哥，你忘了?！?br />　　 他點頭。
　　 看著他冷漠的神情，我一時有些怨憤，用兩手的食指把他的嘴角向上撐起，幾次如是，我灰心的垂下了雙手。
　　 我怎么能怪他呢？三生石上，本就沒有我和他的名字，即便后來有，也是我自己親手刻上去的，不過是一段孽緣，他根本不會對我紅鸞心動。
　　 “你干什么？”
　　 “我想看看你笑。”我流淚道。
　　 他笑了，可是卻笑出了眼淚……
　　 “不，不是這樣的！求你別笑了?！?br />　　 他踉蹌的坐在凳子上，沉默著。
　　 我想告訴他，我還在，我還陪著他。
　　 可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畢竟他已經(jīng)忘了我兩次。
　　 “我……我……”，我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就干脆的蹲在他腳邊，幻回狐貍樣，他一搭一搭的撫摸著我的狐貍毛。
　　 “青靈?！彼形?。
　　 “嗯？”
　　 “會喝酒嗎？”
　　 “額……會！我可是千杯不醉呢！”
　　 我并不會喝酒，連酒是何味道都不曾知道。
　　 他起身拿了兩壇酒進來，遞給我一壇。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接過。
　　 他已經(jīng)仰頭暢飲，我打開酒壇，只抿了一小口，就感覺到臉上滾燙滾燙的，整個人也飄了起來，浮在半空，看見周圍有好多的顏哥哥在喝酒呢。
　　 “呵呵……嘻嘻……顏哥哥……”
　　 他看著我，眼里滿是不可思議。
　　 我歪著頭。
　　 “顏哥哥……”我對著他。
　　 他將我身子搬正，我才曉得方才是在對著空氣言語。
　　 “顏哥哥……我心悅你……甚是心悅你……可是……可是你怎么總……忘記我啊？”
　　 他仿佛說了些什么，我沒聽清。
　　 但又仿佛聽見了，“青靈，你很好……”他在一旁灌酒道。
　　 我忍不住回了句，“我當然很好。我?guī)皖伕绺缒阃说亩加浿?，可還是覺得顏哥哥比我好上千倍萬倍?！?br />　　 “青……”
　　 “嘻嘻……螢火蟲！”我的指尖停著一只螢火蟲。
　　 一揮袖，螢火蟲就幻作了朵朵鮮花。
　　 “這是哪里？”顏哥哥突然看著我。
　　 我望著他。
　　 ……
　　 四周靜極了。
　　 我一彎唇角，“夢里，你的夢里?！?br />　　 ……
　　 顏哥哥忽然抱住我，“青靈。”
　　 “嗯?！?br />　　 “能讓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你還會忘了我嗎？”我靠在他的肩頭。
　　 顏哥哥搖頭。
　　 我揮袖，夢外的世界便出現(xiàn)在了眼前。
　　 夢外顏哥哥面無血色，嘴唇蒼白的躺在床上，素素坐在床邊，緊緊的握著顏哥哥的手。
　　 素素面容憔悴，青絲凌亂，面如紙色。
　　 我轉(zhuǎn)頭看向顏哥哥，他眉頭緊鎖，抿唇幾下，喏若著，“可不可以送我回去？”
　　 我笑了。
　　 感覺有什么流到了嘴里，很咸很苦……
　　 狐本無淚？
　　 非也，只是未到情深處。
　　 狐本無心？
　　 非也，只是未遇情真心。
　　 “可以?！?br />　　 我拉著顏哥哥的手向小徑走去，不再看漫天流螢，流螢雖美，卻不真實。
　　 我苦笑。
　　 顏哥哥的夢里，不也是毫無半點的真實么？
　　 世人向往夢里的美好，我卻羨慕他們現(xiàn)實里的幸福，因為那是真實的。
　　 夢里無論多么的美好，終究只是一夢。
　　 天亮了，自然也就醒了。
　　 我們似乎走得很快，只覺得一瞬便到了小徑頭。
　　 這是他夢開始的地方，也是我成為他妻的地方。
　　 “顏哥哥，你忘了我兩次，這次換我忘記你，可好？”
　　 顏哥哥搖頭。
　　 我奔向當初的野花地，幻作初見相識的模樣。
　　 我飛升了。
　　 他的眉頭卻愈皺愈緊。
　　 “顏哥哥，我已經(jīng)幫你記了我兩次，這次換你幫我記著好不好？”我用哀求的語氣對他說。
　　 他不說話，只是把頭搖得像風中的小草。
　　 我慢慢的消失在他眼前……
　　 你知道嗎？我是多不舍那個白衣少年。
　　 眼前一亮，一個青衣女子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我探出狐貍洞，打量著她，似曾相識。
　　 她轉(zhuǎn)身離去，我忙幻作少女模樣追上去：“仙長尊號？”
　　 “繆青，小友呢？”
　　 “我沒有名字，不如仙長賜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