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來，一直都想寫一篇關(guān)于奶奶的文字，但是提起筆，卻不知從何處寫起。“奶奶”這兩字一出現(xiàn)，許多關(guān)于奶奶的往事，便紛至沓來，眼前就浮現(xiàn)出奶奶那清晰如昨的身影，那個穿著藍色偏襟上衣，梳著整齊的短發(fā)，戴著灰色的頭巾，黑色的褲子，褲腿裹著黑色的綁腿，在門口張望著……夏日里，在院子里的小菜園里，頂著烈日除草的汗流滿面身影，又或者是，在外屋燒火做飯忙碌的身影，笑瞇瞇地看著我，狼吞虎咽地吃飯的身影，還有盤腿坐在炕上，身前各色細線，奶奶聚精會神繡花的身影……
　　 奶奶是個啞巴，能聽到人說話，可她自己不能說，據(jù)父親說，是小時候得了什么病落下的后遺癥。我想，如果是在醫(yī)學技術(shù)發(fā)達的現(xiàn)在，奶奶或許是能開口說話的。除了不會說話，奶奶炕上炕下，屋里屋外的活計都是一把好手。刺繡，各種花，嬌艷欲滴，鴛鴦，栩栩如生。做鞋子，偏帶的，方口的，圓口的，棉的，單的，不僅看著漂亮，穿著也舒服。家里菜園里的白菜、菠菜、黃瓜、豆角，茄子、西紅柿，在奶奶地伺弄下，可說是應(yīng)有盡有。
　　 奶奶是一個閑不住的人，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每天一大早，就看到奶奶掃地、洗衣、洗菜、做飯、洗碗、喂雞、喂豬……這些家務(wù)活忙完了，就開始擺弄小菜園，然后，就上炕繡花或者做鞋子，銀針在奶奶的手里上下翻飛，慈祥的笑容掛在臉上，一副十分滿意的樣子。奶奶就這樣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為了我們，為了這個家，無怨無悔，心甘情愿地付出著。
　　 至今仍記得，三年級的時候，因為同小朋友打鬧，跑的時候，我腳掌踩到一個碎瓶碴，割了一大口子，剎那間便血流不止。我嚇傻了，都不知道哭了，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跑過來的，只聽到了奶奶“咿咿呀呀”地喊著，用手捂著我的傷口，背起我踉踉蹌蹌地，就往隊上的醫(yī)務(wù)室跑。我醒過來時，爸爸媽媽也趕來了。我趴在媽媽的懷里，哇哇大哭起來。醫(yī)生給我處理傷口，打麻藥，縫針，奶奶在一邊心疼得落淚，顧不得去洗手上的血……
　　 相當長的一段日子里，因為爸爸媽媽得去干活，都是奶奶陪著我。奶奶雖然不會說話，但是，教我做風車，折紙飛機等等手工陪我玩，玩夠了，就背我到外邊轉(zhuǎn)轉(zhuǎn)，想盡一切辦法哄著刁蠻任性的我，實在沒辦法了，就搖搖頭，任憑我耍，在一邊看著，眼里依然滿是關(guān)愛。在奶奶慈祥的笑容里，是我童年美好的快樂時光。
　　 時光匆匆而去，仿佛轉(zhuǎn)眼之間，我就走進了上班的行列。日子呢，雖說都是起早貪黑，異常辛苦，但有了奶奶的關(guān)愛，總覺得甜滋滋的，尤其在寒冷的冬天，奶奶都是早早起來做好飯，滿臉微笑地看著我吃完早飯去上班，到了晚上下班，奶奶都是站在村口，直到看到我的身影出現(xiàn)，才回家給我熱飯，吃飯前給我捂捂冰涼的小手，再把飯端到我跟前。
　　 上班領(lǐng)到的第一份工資，給奶奶買了她愛吃的棋子燒餅，奶奶那個高興啊，拿著小燒餅在大街上逢人便比比劃劃，咿咿呀呀地跟人顯擺是孫女給買的，看到奶奶高興，我自然也是跟著高興。
　　 我出嫁的那一天，奶奶看著我的嫁妝呆呆地出神，轉(zhuǎn)而握著我的手，眼睛里寫滿了不舍，又好像有很多話要囑咐我。我明白奶奶的心思，抱著奶奶撒嬌，比劃著跟她說，讓她放心，我會好好的，會經(jīng)?；貋砜此?，奶奶這才點點頭，笑了。后來姑姑說，我走后，奶奶自己躲在屋里，哭了好半天。
　　 結(jié)婚以后，我忙著過自己的小日子，回家的次數(shù)便越來越少了。1999年奶奶生病，幾經(jīng)周折最終確診為子宮癌，并且已經(jīng)是晚期了，當我得到消息趕到醫(yī)院時，病床上的奶奶蒼白的面頰、渾濁的凹陷的眼睛，緊皺的眉頭都在告訴我，她是多么的痛苦！看到我進來了，一雙皮包著骨頭的手示意我坐下，忍著疼，舒展開緊皺的眉頭，給了我一個微笑，那笑容至今仍深深地印在我腦海里……奶奶最后的那些日子，每天都靠杜冷丁維持，只有藥效顯露時，才能安靜地睡會兒。奶奶忍著劇痛地折磨，自己默默地承受，很少折騰爸爸媽媽和姑姑她們做這做那，不愿給孩子們添一點點的麻煩，疼到極致時，就使勁喊一聲，聽來讓人潸然淚下。
　　 奶奶最后的日子里，由于有六十多畝的養(yǎng)魚池，我?guī)缀醴植婚_身去多照顧她，陪陪她，只是偶爾去看一下，因此沒能見到奶奶最后一面，成了我終身的遺憾。
　　 那一天，我正在養(yǎng)魚池喂魚，那時候不像現(xiàn)在有投餌機，把魚料倒進去，定上時就好了，全憑用手一把把地把餌料扔進池子里喂魚，正喂著魚的時候，忽然稀里嘩啦的水聲里，夾雜進了急促的剎車聲（搶料吃的魚群會濺起水花，發(fā)出陣陣稀里嘩啦的水聲，魚與魚之間會碰撞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回頭一看竟然是姑父，我的心猛然一沉，姑父沒事的話，不可能到這里來。
　　 “小華，趕緊上車，你奶奶快不行了?！惫酶刚Z帶哭腔的喊著，我扔下手里的料，踉蹌著順著料臺跑到岸邊，險些掉進池子里。怎么可能？怎么會這么快？奶奶，等我，您一定要等我，不能讓我見不到您！我不知道怎么上的車，姑父又說了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到了村口，就聽到了那折煞人的哀樂聲，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我跪在奶奶的靈前，看著奶奶睡著了似的，依然慈祥的面龐，被病魔折磨得瘦小的身軀，又好像看到奶奶笑著看著我，此時，除了眼淚，喉嚨里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只是心底有個聲音大聲呼喚：奶奶，小華還沒有好好的孝敬您，您怎么可以就這么走了，怎么可以就留一張黑白照片給我……奶奶就這么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到那個沒有痛苦的世界去了。
　　 眨眼間，奶奶走了這么多年，但是，沒能見奶奶的最后一面，依然是我心底不敢觸摸的疼，每每觸及到此，都感覺不能原諒自己。不會說話的奶奶，給我無聲的愛，實在太多太多了。奶奶，下輩子，我還做您的孫女，做個乖巧、懂事的孫女，奶奶不再是啞巴，孫女每天都在您暖暖的懷里，聽您說話，唱歌，給我講故事……奶奶，您聽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