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果
艾米果是江西贛南一帶客家人喜愛的一道季節(jié)性的美食。工作的原因常年漂泊在外,沒有在艾米果出現(xiàn)的恰當(dāng)季節(jié)里留在家中,因此一次次錯過了那一道一直令我回味無窮的美食。這一道美食盡管已經(jīng)離我已有二十年的時間沒有品嘗到了,但做艾米果的情景及艾米果的那個味道一直在腦海里。
做艾米果是一道比較復(fù)雜的活。一年一家也就做這么一次,因此這個活在我們家人心中又顯得特別隆重。雖然做艾米果的工序多而雜,甚至于要耗費去一整天的時間,但在我們的傳統(tǒng)的農(nóng)家人中,年年樂此不疲。
如果天氣持續(xù)暖和,元宵節(jié)過后艾草便開始從土里冒出來。在合適的日子里農(nóng)家人都會紛紛出動去田里、河邊、地里采摘鮮嫩的艾草回來做艾米果。
那時候的我還是孩童,母親也還健在。我天生是那種跟屁蟲,好奇心特別重,喜歡跟著大人屁股后頭看大人做活,順帶被大人們吩咐些活。母親跟千萬個勤勞的農(nóng)村婦人一樣,熱愛美食。艾草一長出來,父親就會念叨什么時候做艾米果呢。他已經(jīng)看到有人在采摘艾草了肚子里的饞蟲跟艾草一樣冒出來在肚子里蠕動了。
聽了父親的念叨,母親會挎了籃子和姐姐出去采艾草。那時候的我如果沒有上學(xué),也會跟著去采。蹲在田里、地里、小溪邊,半天左右就采摘滿滿的兩籃筐回家了。
門前有一條川流不息的小河。母親和姐姐采摘回來的艾草交由父親在小河里清洗干凈。洗艾草下冷水是男人的活,父親從來沒有推辭過。對于這個分工,父親也很樂意,因為他比我們還著急吃艾米果。
父親洗艾草的那個時間里,母親則去制作艾米果所需的餡料。餡料的主材料有竹筍、竹豆、藠頭、臘肉、豆腐泡。竹筍和藠頭是父親在母親采摘艾草時挖回來的,都是新鮮的好材料。
竹豆是豆子類的一種。竹豆先經(jīng)過炒制,炒出香味后加水煮爛。豆子剛剛出鍋,嘴饞的我就會伸手去抓一把先吃上了,當(dāng)然父親和姐姐也會抓一把往嘴里塞。
我一邊吃著豆子一邊看著母親在廚房里忙碌著。母親的刀工了得,在案板上切的咚咚咚的響。竹筍、臘肉、藠頭和豆腐泡在母親的手起刀落間紛紛被切成了絲,大小長短均勻。姐姐則在一旁幫襯著母親,一樣樣的裝入進碗里備用著。
母親炒作餡料也是有講究。我們家用的是土灶,大鐵鍋。旺盛的柴火燒鍋,熱鍋中放一大塊豬板油,等把油炸出后鏟出盛在小碗里撒點鹽巴給我解饞。對于那個時代的我,這種豬油渣我是如獲珍寶,咬一口舔一下都能快活一整天。到如今,我依然喜歡吃豬油渣或許跟童年時代有著莫大的淵源。
趁著油鍋熱乎,母親依次把臘肉、竹筍、藠頭、豆腐泡等等切好的材料倒入鍋中進行翻炒,加入鹽巴等藠頭的香味出來時再把煮爛的竹豆倒進去一起大火翻炒,直至整個屋子充滿一股子復(fù)合的濃郁菜香,餡料也就算大功告成了。
母親把餡料做好,父親也洗好艾草回來了,掐著時間點回來。父親一進廚房,就會大喊大叫地說一些很洋氣的話夸我母親。我和姐姐聽了父親的話,就哈哈地笑,母親嬌羞著紅了臉罵父親不正經(jīng),然后大家又一起笑,笑聲跟隨著濃郁的菜香一起在屋子里飄蕩。
洗凈的艾草需要焯水,俗話叫做殺青。生柴火燒水的事情母親交給了我,滿滿的一鍋水燒開后我喊母親來殺青。母親來了,掀開鍋蓋冒出一股白茫茫的水蒸氣。母親把所有艾草放進沸騰的滾水里用鍋鏟攪動著,三兩鐘左右出鍋。
出鍋的艾草清香撲鼻,一瞬間整個人都溫暖了很多。春的氣息,就那么濃濃地灌輸在整個人的身體里,屋子里。艾草盛放在一個大簸箕中按比例加上糯米粉和粘米粉(大米碾碎的粉)進行揉和。
揉面是一件體力活。父親又拿出了他大男人的一面,卷起袖子雙手使勁和面。父親一邊揉面一邊嘻嘻哈哈地跟我們鬧著,甚是歡樂。父親是一個中醫(yī),脾氣溫和性格開朗,在我們小地方里是一個活寶,凡事都不放在心里,從來不見他跟別人鬧紅過臉,鄰里鄉(xiāng)親都蠻喜歡他。村里人紅白喜事都會喊上父親去幫忙,多半是陪客人家常寫對聯(lián)之事。母親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說過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嫁給了父親,要姐姐以后嫁人要照著父親的樣子選男人,不管生活多艱難都能讓家里充滿笑聲,即使日子過得緊吧一些也會很開心。
艾草面團揉好后分出一個一個小團。我、姐姐、母親、父親四個人圍在一起開始正式的做艾米果。包艾米果跟包餃子的方式一樣,只是艾米果的面團比餃子的面團大了幾倍,像是一個艾草面團的大餃子。包艾米果的時候,也是全家人最快樂的時光。一家人手里動著,嘴里動著,有說有笑,有動有樂,在艾草和餡料香味的烘托下,幸福的感覺無以言表。
包好的艾米果放進鍋里蒸。隨著鍋里冒出的水蒸氣,廚房又開始被香味填充。我和姐姐有些等不及了,口水在喉嚨里打轉(zhuǎn)。等艾米果蒸好后,母親不允許我們先動手,她要先祭拜。母親拿來一個碗盛一碗滿滿的艾米果,端出廚房在大廳門口的屋檐下雙手舉起碗朝天虔誠地祭拜,嘴里低聲地念叨著什么。然后母親又端著碗回到大廳朝祖宗的牌位祭拜一下,喊著老人們回來吃艾米果了,保佑孩子們的話。我跟在母親的屁股后頭進進出出,等待著母親快點祭拜完,母親一祭拜完我就如餓死鬼一樣,伸手拿了艾米果狼吞虎咽起來,因為實在是太香了,我早已垂涎三尺。
母親會趁著艾米果還熱乎的時候,端了幾碗左鄰右舍的送去。母親說,好東西不能獨食,要大家分著吃。即使別人不給你吃,你也要把你的分享出去,這叫做善,做善。
年復(fù)一年,冬去春來,艾草長了一茬又一茬。我也從孩童漸漸長大成青春少年,姐姐也從小姑娘長成了大女人,母親和父親也從滿頭烏絲的中年人變成了滿頭白發(fā)的老年人。艾米果也還是年年在包著,我也是年年如餓死鬼一樣地嘴饞著,一家子人其樂融融圍在一起的場景也沒有多大變化。
自二十年前我開始踏上異鄉(xiāng)的旅途漂泊,從一座城市到了另一座城市,從南方到了北方,又從北方出了國,一晃蕩二十年沒有跟家人一起圍著包艾米果了,也由此沒有吃到香味四溢的美食。好多次艾米果的季節(jié)母親都想給遠在異鄉(xiāng)的我寄一些,由于保質(zhì)期的原因,我沒有讓母親寄來,只好讓在遠方的自己獨自回味。時間過得飛快,姐姐的孩子都快要成家了,我也在中年的階段攀爬著。父親和母親也相繼離開了我們。
漂泊的這些年里回去過幾次故鄉(xiāng),卻沒有逢對艾草生長的季節(jié),因此也錯過了一直在腦海里的艾米果。母親和父親健在的時候,好多此問我什么時候能在艾草生長的季節(jié)待在家里,一起包一次艾米果,我每次都說好啊,等下年的時候。那個等,等成了遺憾。
而今又是春暖花開時,看到路邊冒出的青草,一家子做艾米果的情景一下子又浮現(xiàn)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