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往事】桃花塢(小說) ——歸來里,是誰的歸程。
你曾經(jīng)說過,你喜歡爬樹,更喜歡爬山,最喜歡在山頂凝望,可是你從來都沒有爬上任何一座山峰,因為當(dāng)你快要登頂?shù)臅r候,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人的背影早已消逝在夕陽之下,好像夕陽把她吞噬了似的。我現(xiàn)在只想來問你,你所看到的所想到的想要銘記的一切,一直在掛懷的那個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一、
黑蒙蒙的天上有一點寒月,它看起來很小,以至于群星也不忍出現(xiàn)。在通往栗山的大道旁有一條小路,由于此刻正是北風(fēng)呼嘯時期,所以兩旁的雜草也都軟踏踏地爬在地上,可就是這樣,這條小路上的雜草還是沒及大腿。
這是條通往栗山深處的幾座小山峰的山谷去的,根據(jù)這行走的跡象來看,在這十幾年間,這里依舊無人問津。的確是這樣的,這本來就是一個人跡罕至,無人知曉的地方,雖說在栗山三十里外是一個繁華的古鎮(zhèn),但這里依舊保有著它的神秘性。
自從爺爺去世之后,這里就將屬于他們兩人的地方,也會是他們兩人之間唯有的秘密,更是他們兩人寧靜安然的家。
走進栗山小道深處,在這無人知曉的小路上,他們每行走一兩個時辰就得坐下來休息好久,因為他已經(jīng)受了很重的傷,雖說胸膛上已纏滿一圈圈的布,但血跡還是很黯然的浸透了它,那布和他一樣,已是疲累萬分,似要昏昏欲睡。
“快到了,堅持住,我們就要到了?!闭f這話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透過微微的月光,你就可以看見她容顏嬌美,可是眉宇之間卻深鎖憂愁,也充滿很深的痛苦,把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一下子竟變成了一個老婦。
她低著身體將他慢慢地扶在一棵大樹旁,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然后又抹了抹眼中的淚。這不知是多少次的流淚了,也不知一個人的淚水會有多少,是不是和身上的血一樣多,等到淚干了,血是不是也就盡了。
他靠在大樹上疼痛的睡著了,頭上纏著的紗布也慢慢地滲出幾絲鮮血,她再次半跪在他的身旁,替他纏了纏了紗布,他疼痛地哼了一聲。
北風(fēng)呼嘯而來,在這山谷里,他的身體哆嗦了幾下,將她的頭發(fā)也盡數(shù)吹到了他的臉上。
夜已深,那點寒月也悄悄地隱去。
二、
歸來里,是誰的旅途。逝去里,又是誰的歸程。
騎馬縱橫江湖,以一把三尺多長的軟劍走遍大江南北的秋風(fēng)公子,在江湖上已是小有名氣,更使位處江南的桃花塢里人人聞風(fēng)喪膽。實所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秋風(fēng)公子來到這座小城里曾干過幾件不算大的小事,可已經(jīng)給有些人們心里埋下很深的恐懼。
當(dāng)然有人害怕,也就會有人鼓掌稱贊。比如在在這座江南小城里的一件客棧里,就有人不斷的稱頌于他。
“做人當(dāng)做秋風(fēng)公子,快意江湖,鋤強扶弱。”經(jīng)常有人這般說道。
“不錯,秋風(fēng)公子劍術(shù)高超,輕功絕頂,竟嚇得桃花塢的人無不聞風(fēng)喪膽?!?br />
“這也算是報應(yīng),誰教他們稱霸一方,欺負(fù)我們尋常百姓,秋風(fēng)公子實在是為我們出了一口惡氣?!?br />
“小聲點,桃花塢的人不是好惹的,我們尋常百姓可是得罪不起的啊?!庇幸粋€比較膽小地道。
“什么?”坐在另外一張桌子上的一個大漢抓起一壇酒朝身后看去,只見是一個身材瘦弱面黃肌瘦的男子。
“混跡江湖首先要講一股氣,一股永不服輸?shù)臍猓簿褪呛迫徽龤?,怪不得這位小兄弟看起來病怏怏的,病怏怏的人就應(yīng)該躺在床上,關(guān)起窗戶和老婆趕快睡覺去?!?br />
眾人聞聽此言,莫不哄笑起來。那身材瘦弱的男子見狀臉一下紅了起來。
“我看他恐怕連個媳婦也找不到吧。”眾人又笑了起來。
這時坐在那男子對面的一個看起來很是文秀的書生嘿嘿笑道:“我看各位說得也不盡其然,秋風(fēng)公子并非如你們所說的那般豪情萬丈,鋤強扶弱?!?br />
“我看他肯定是浪得虛名,一個人又怎會為了這些而甘愿得罪不該得罪的人,而且是很危險的人。我看各位還是莫談的好,以免惹來殺身之禍?!蹦悄凶诱辶艘槐朴值馈?br />
“放肆,你竟敢這般說秋風(fēng)公子?!蹦谴鬂h說罷從身后抽出一把長刀哐的一聲,砍在那張桌面上,頓時那張桌子就被砍出一條很深的縫。
眾人不由大驚,這時有人叫道:“楊捕快,你可不要發(fā)怒?!痹瓉磉@人就是這座小城里某一個小鎮(zhèn)的捕頭,楊捕頭為人剛正不阿,最見不得的就是偷雞摸狗之輩,充滿了俠義心腸,見這男子這般說秋風(fēng)公子才動怒不已。
“楊捕快,他又怎能經(jīng)得起你這一威呢?!绷硪蛔郎嫌腥苏酒?,笑著說道。
楊捕頭這才將刀入鞘,進而哈哈大笑,然后拿過一只碗,將酒倒?jié)M放到那位文秀的書生面前,道:“兄弟莫見怪,秋風(fēng)公子為我們尋常百姓伸張正義,實乃百姓之福,我看你還是將這杯喝完,早早回去吧,夜黑風(fēng)高,難免會有歹人?!?br />
那書生依舊坐著,臉上依然帶著笑容,慢悠悠地端起那碗酒將其喝的一滴不剩,然后放在桌子上,輕然的離去了。
待到那書生和面黃肌瘦的男子皆都離去,客棧里重新發(fā)出笑顏,眾人又都開始討論起秋風(fēng)公子來。
風(fēng)輕月冷,天氣還未進秋,竟冒起了陣陣的寒意。桃花塢四面環(huán)水,猶如處在一座湖泊當(dāng)中。此刻,從客棧出來的那兩人就站在岸邊,望著遠處燈火輝煌映照半片天空的桃花塢,靜靜的,靜靜的,一直過了很久,才有人道:“他們會不會有什么企圖?”聽聲音是先前客棧里那個面黃肌瘦的男子。
“不管有什么,都要闖上一闖?!?br />
“他們肯定會有埋伏,我怕此行多有不妥?!蹦悄凶佑值馈?br />
“是的,這一次你就不要跟我去了?!?br />
“你說什么?我們從來都是相互照應(yīng),這一次和以前一樣,就算是下油鍋跳火坑,我都會和你一起去的?!蹦悄凶蛹钡?。
“不,這一次不一樣?!痹鹿庀?,有一張文秀的臉轉(zhuǎn)了過來。
“不……”他還想爭辯,卻怎么也爭辯不出來了。
遠處有一艘船緩緩地劃來,蕩起微微的漣漪,由遠漸進,沒過一會就到了他們的身旁,無人說話,只聽得一聲聲濃重的喘氣的聲音。
“你放心,我會把她帶出來的?!彼谒亩呡p輕地說,然后輕輕一跳就跳到了船上,那條船就又開始劃了起來,悠悠地朝桃花塢而去。
桃花塢里桃花仙,仙者,花主也。
兩邊俱是十六把火把燃起,照的桃花水也是波光粼粼,在三十二把火把的中央站著一位白發(fā)老人,他笑嘻嘻地拱手而立,見那艘船只悠悠而來,悠然地道:“歡迎秋風(fēng)公子來此做客?!?br />
秋風(fēng)公子爽朗的笑了幾聲,大聲地道:“老莊主別來無恙?!?br />
“還好,還好?!卑装l(fā)老人捋了捋胡須,一雙眼睛在火光里甚是通明。
“要勞煩老莊主相迎,小輩實在是過意不去?!闭f罷,秋風(fēng)公子欲從船上跳下,怎奈白發(fā)老人伸手?jǐn)r道:“秋風(fēng)公子不會是將老朽的請柬扔到湖里去了吧?!?br />
“哈哈哈……”秋風(fēng)公子笑道:“奇怪奇怪……真奇怪!”說罷,從懷中掏出了請柬。
“秋風(fēng)公子是江湖中有名之士,雖說來此桃花塢是輕易之至,今晚也獨獨邀請了秋風(fēng)公子一人,但江湖中的規(guī)矩可還是要做的?!?br />
“請!”白發(fā)老人這才側(cè)過身體道。船夫從船上某個位置一拉,一張船板就從秋風(fēng)公子腳下滑出,正好搭在岸上的木板之上。
秋風(fēng)公子這才拱手而笑,走下木板。
一路上火光燭光互相輝映,照的桃花塢猶如白晝一般。白發(fā)老人在常人看來猶如一個世外高人,無人知曉他具體的年齡,也無人知曉他的過往,也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在這座江南小城里,在桃花塢里世人皆稱仙主。
秋風(fēng)公子心里冷笑,這世界上怎會有人長生不老,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走進桃花塢的大門,桃花塢里的仆從守衛(wèi)皆都詫然,這是什么人竟然要讓他們的仙主親自相迎,個個莫不驚奇。等到白發(fā)老人和秋風(fēng)公子走進,眾人心里這才明白,原來此人就是曾經(jīng)七次盜進桃花塢,殺掉十三位桃花塢里的高手秋風(fēng)公子。
曾經(jīng)有一次,他們知確了秋風(fēng)公子的行蹤,于是派了幾十位武功一流的好手前去復(fù)仇,怎奈那幾十位好手皆都尸骨無存,因此才鬧的桃花塢人人心慌不已,
大約行走了半盞茶的功夫,他們才至大堂,大堂里早已備好了雞鴨魚肉,還有世間罕有的珍禽走獸,以及各種名菜和珍藏了幾十年的女兒紅。
如此多的好酒好肉,真是浪費,秋風(fēng)公子心里嘀咕道。今晚的客人只有他一人。
“請坐?!卑装l(fā)老人道。
秋風(fēng)公子看了他一眼,拱手道:“老莊主請?!痹谶@此行的一路上,他們并未有一絲的交談。這屋子里周圍共點燃了十二盞燈籠,很亮很亮,可是白發(fā)老人的眼睛射出的光芒卻更加明亮。
秋風(fēng)公子的心漸漸地沉了下去,可就是再有危險,他也要勇敢面對,于是他坐了下來,一直過了很久。
“秋風(fēng)公子莫非怕老朽下毒?”白發(fā)老人笑道,夾起旁邊一塊燒的無比美味的紅繞肉吃了起來,“其實這世間美味,皆都不算上乘,唯有這紅燒肉才是人間美味,秋風(fēng)公子可知這滿桌菜肴是何人所做?”
秋風(fēng)公子蹙起了眉頭,他實在想不通這位老莊主所話何意,不過一想便已釋然,“莫非是逍遙神廚王公然久居于此?”
“哈哈……秋風(fēng)公子真乃神人也,老朽一說就已知曉,真乃當(dāng)時豪杰。”
“聽聞王神廚在十三年前殺了安徽淮北梁一刀的獨子,然后消失匿跡,沒想到他還活著,竟來到了貴莊?!?br />
“秋風(fēng)公子所言甚是,王神廚不管廚藝世間罕有,武藝也是一流,怎奈梁一刀乃是當(dāng)今武林中的高手,以一把刀竟叱咤長江兩岸三十余年,無奈之下才到了舍下避難?!?br />
“貴莊真的是藏龍臥虎,武當(dāng)玉機道長的弟子,獨眼三文龍,西北的狂鯊五兄弟,還有許多本已消失江湖多年的高手竟都出現(xiàn)在貴莊并歸入老莊主帳下?!?br />
“秋風(fēng)公子言過其實了,老朽并未招攬各位豪杰,實在是江湖紛爭不易,人人都期望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不過都是為混口飯吃,更何況他們武藝再加驚人,卻都死于秋風(fēng)公子劍下,老朽實在很是痛心。”白發(fā)老人說完,抹了抹眼角,神情很是悲傷。
秋風(fēng)公子心里笑道,這些人不是江湖的叛徒就是殺人如麻的惡魔,都只是為了躲避仇家追殺才會來到桃花塢,這也可見桃花塢真是一個很是危險的地方。
“秋風(fēng)公子你猜這酒已有多年份?”白發(fā)老人又笑了起來。
“酒能醉千愁,能醉的酒都是好酒?!?br />
“這女兒紅還是老朽少年之時所藏,距今剛好六十年,老朽本想將其藏到八十年再請客讓其助興,怎奈時不待我,因此還望秋風(fēng)公子不要介意。”
白發(fā)老人見秋風(fēng)公子一臉疑惑,于是又道:“不瞞秋風(fēng)公子,老朽已身患重病,時日無多了?!闭f罷神情沮喪不已,而那雙眼睛,卻依然很是通明。
于是白發(fā)老人招了招手,站在秋風(fēng)公子身后的一位侍女就將酒緩緩地倒入秋風(fēng)公子杯中,酒一入杯,一股清香就已彌漫開來,白發(fā)老人的神情俱都醉了。
白發(fā)老人見秋風(fēng)公子依然不動,端起酒杯喝盡,道:“我知道秋風(fēng)公子七進桃花塢是來找一樣?xùn)|西,可是老朽實在不知秋風(fēng)公子所要找的是什么東西,于是老朽斗膽將其邀來,一是以盡地主之誼,二是不知秋風(fēng)公子看上了敝莊何物,只要說得出來,桃花塢有的定會將其送于,如若沒的,老朽也會想盡辦法,為秋風(fēng)公子尋來?!?br />
秋風(fēng)公子看著他,的確,他是在一直尋找,但是他沒有尋找一樣?xùn)|西,而是在尋找一個人,一個對他很是重要的人,十多年了,他一直在尋找,一直在尋找,從未停歇。
但是這個人,他不能說出來,絕對不能說出來,因為一說出來,也許他找到的就是一具尸體,也許連尸體也不會有。
十二年前,他剛滿九歲,她六歲。
他自小雙親早逝,被迫流浪街頭,又不懂江湖人心難測,被騙至一個行走江湖的藝人手中,無奈之下被迫練就雜耍,以供世人賞取錢財。練雜耍的師傅很兇,一個動作做的不好,身上就要挨上幾鞭子,還時常不給飯吃。有一次,他在雜耍的中途很餓,餓的暈倒了下來,雜耍的師傅見他壞了人們的雅興,當(dāng)即大怒,拿起長鞭立馬抽來,打的他身上鮮血淋漓,盡是傷痕,人們無不怒罵,可是江湖藝人那個沒有幾分拳腳,眾人畏懼怒罵幾聲就被嚇走了。
那一次,鞭子打的他死去活來,咳了好多血,在打的毫無知覺之時突然感到鞭子再也沒有抽來之時,他身上的疼痛立馬加倍,痛得他暈了過去,等再次醒來之時,他就躺在一個木屋之中,他的面前爬著一位小姑娘,那就是她。她見他醒來,馬上叫道:“爺爺,爺爺,他醒來了,醒來了?!?br />
她叫楚香梅,這是她的名字,這個名字久久地存在他的腦海。
他不能說出來所尋找的是什么,也無法說出他想要的東西,來到桃花塢,只因一個信息,那是他幾月前初次來到這座小城里時,在街上看到一個面黃肌瘦的男子騎在一匹馬上,那馬的脖子上就掛著那件東西,一個暗黃色的鈴鐺。他認(rèn)識那個鈴鐺,那是爺爺馬脖子子上掛著的鈴鐺,于是他抓住那個男子,逼問他是什么人,這馬從何處而來,心里卻一直想到的是阿梅的下落。
那男子說這馬是他搶來的,好像是桃花塢里的馬,由于畏懼桃花塢的勢力,想要立即趕出城去,以求保得一條性命。